躲在桌子后的尹清罗咬紧了牙。
贺兰尧啊贺兰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若是今日注定我尹清罗要倒霉地死在你手上,那么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许氏躲在尹清罗的身后,听着有脚步声愈来愈近,心中也愈发紧张不安。
她还没给儿子报仇呢,难道就要殒命在今日?
不甘心,一点儿都不甘心。
同样穷途末路的二人,此刻心中都是惶恐又怨恨。
尹清罗在心中祈祷着那香炉里焚着的醉沉香能够儿作用,毕竟那是顶级的香了。
然而,踏进屋子里的人根本不是贺兰尧。
贺兰尧虽然一脚踹开了房门,但对尹清罗依旧存着戒备,印象中这个女流氓总是诡计多端,为了防止中计,贺兰尧退了开,随意点了一名属下进入屋子。
而进了屋子的那人才走了几步,便觉得身子很快就酸软无力,当即道:“殿下,这屋子里有香,不可进!”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躲在桌子后的尹清罗咬牙切齿。
贺兰尧果然谨慎,自己不进来,让其他人先来试探。
如今贺兰尧知道这屋子进不得,那么她还能再拖延一会儿时间想办法。
“清罗,怎么办?”许氏在一旁焦急地道,“这醉沉香能拖延他们多久?就算他们有了提防不进来,跟咱们耗着,咱们只怕也会耗死在这里的,这醉沉香顶多也撑不过一天的。”
尹清罗不耐烦道:“别吵,我在想法子!”
许氏见她态度变得恶劣,惊讶过后,便是有些不满了。
这尹清罗之前还对她颇为尊敬、说话客气又温顺,现如今面临危险,对她就如此不耐烦了。
之前的温顺与敬重,都是伪装的么?只不过是想利用她。
许氏心中起疑,却没有说出来,如今面临生死关头,还是先以和为贵,想想如何摆脱眼前的处境。
而屋子外,贺兰尧嗤笑一声,“香?这姓尹的果然狡诈。”
尹清罗手上的药都不平凡,那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迷香,想必也是顶级的,人一旦进去,就失去战斗力了。
以为用这招就能阻挡他杀她?
“殿下,她们躲在桌子后,那桌面坚硬,箭羽刺不穿。里头虽然燃着迷香,可再厉害的香,也会燃尽的,我们若是跟她们耗着,她们也是耗不过我们的。”贺兰尧身后,有人如此说着。
“我懒得跟她们耗着,本王的时间很宝贵,要去陪伴王妃的,怎么能耗在这儿等那混账女人死。”贺兰尧冷笑一声,“挑两个人,去街上买两桶油来,洒在这屋子周围,放把火,烧了。”
“是!”
屋子内的尹清罗听到屋外贺兰尧的声音,心中一跳。
放火?
对,放火,她们就逃不掉了。
外面的人不敢进这屋子,但她们也是出不去的,处于优势的,一直便是贺兰尧。
若是就蹲在这里面,她们就会被他放火烧死,燃成灰烬。
看来,还是得出去,试图说服他才行。
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跟贺兰尧做交换条件的呢?
尹清罗苦思冥想,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
现在,只能再搏一搏了。
想到这儿,她转头望向身后的许氏,道:“许姨,一会儿我出去跟贺兰尧谈判,若是成功了,我们的性命或许都能保住,若是失败了,或许我就死在外面了,没有能耐来救你,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贺兰尧真正想除掉的人是我,也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许氏闻言,怔住,“你要准备出去么?”
“呆在这儿是等死,出去或许也是死,但至少还有一点儿希望,现在只能铤而走险。”尹清罗说着,站起了身,“你在这儿先躲着吧,能活一时是一时。”
许氏闻言,叹息一声,“那你小心些。”
原本还在怀疑尹清罗对她的态度为何变得恶劣,是否之前都是利用,现在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人在面临生死绝境的时候,难免暴躁一些,她还是应该相信尹清罗。
尹清罗此刻鼓足了勇气出去,为的不就是给她们两人争取一丝活命的机会么?
许氏不知尹清罗想用什么方法,便只能静静地缩在桌子后等待着,心中祈祷着尹清罗能够说服贺兰尧。
尹清罗已经走到了门口,“贺兰尧,我们谈谈。”
她表面上维持着镇定,但她很清楚,她的手心、背后隐隐冒出冷汗。
“谈谈?”贺兰尧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能跟本王谈?你的诡计,本王早已见多了,怎么,不甘愿躲在里头等死,想出来送死?可以,成全你……”
“贺兰尧,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你母亲的安危么!”尹清罗呵斥一声,“皇帝都要抓到你母亲了,我是说真的,没有欺骗你!你想不想知道皇帝的计划,你不想救你母亲吗!你敢不敢再信我最后一次?为了你母亲,先别急着杀我。”
提及花轻盈,贺兰尧凤眸眯起。
母亲会有危险?
不,母亲应该在杏林里,杏林内有慕容岩在,杏花阵无人能破,他母亲绝不会出事。
“想拖延时间?这招可是不管用呢。”贺兰尧冷然一笑,扬起了手,朝着身后的一众属下做了一个手势。
众人当即将弓弩瞄准了尹清罗,只等贺兰尧一声令下,便数箭齐发。
箭在弦上,一旦齐发,尹清罗必定被射成刺猬。
“贺兰尧,别不信我,皇帝当真会抓到你母亲的!皇帝前不久才给我下了指令,他已经知道了你母亲的具体位置,让我务必在月底之前将你擒拿或者暗杀,美人煞这个东西你应该还记得吧?我现在身上就有一颗,就是要拿来对付你的,你想知道是谁给我的吗?我可以毫不违心地告诉你,给我这药的人,就是当年给你母亲下毒的人,还有苏惊羽的母亲,你们二人的生母都是被同一个人所害!”
尹清罗一口气将想好的话全说了出来。
贺兰尧凤眸一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不知道二十年前给她母亲下毒的人是谁。
美人煞不仅害苦了他,也害苦了他母亲,以及苏惊羽和苏惊羽的母亲。
他也曾经设想过,他和小羽毛的母亲都中了美人煞之毒,是巧合,还是因为她们都得罪了同一个人?
他想查当年的事,可惜时间太久远了,很多线索都断了。
美人煞这味毒药,在世间少得可怜,君祁攸曾说过,极乐楼都没得卖。若是能找出这幕后黑手,他就能替母亲报仇,也给他岳母报仇了。
他一定要杀掉那人。
想到这儿,贺兰尧冷眼看尹清罗,“说,那个人在哪?”
“我可以找到那个人。”尹清罗笃定道,“我发誓,我能找到,你应该很憎恨这个人吧?这个人害了你和苏惊羽以及你们二人的生母,你们四个人都因为这个人而受苦,你一定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我帮你找到她,你会放过我么?”
“跟我谈条件?”贺兰尧唇角的笑意冷冽,“尹清罗,你还真是懂得怎么争取活命的机会啊。”
“人生在世,命最重要。”尹清罗见贺兰尧暂时被稳住,连忙道,“你以为我真的想跟你作对么?错了,我有自知之明的,我斗不过你,我应该离你远远地,最好这辈子都别碰上你,可我一直受皇帝要挟,为他卖命,他给我下了毒,我只能听命于他来跟你作对,你若是不信,让你身边的公子钰来诊脉便知,我当真中了剧毒,每个月都需要解药。”
贺兰尧闻言,轻描淡写道:“喔?原来你这么怕我啊。”
“你信不信都好,若不是性命受到威胁,我真不想跟你作对。”尹清罗叹息一声,“贺兰尧,这样吧,你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我带你找到你的仇人,让你能手刃仇人,出一口恶气,这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对不对?至于我,你放过我,我可以帮着你一起对付皇帝,若是皇帝翘辫子了,我也就能拿到解药,再也不用受他控制。如何?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样划不划算。”
“呵。”贺兰尧嗤笑一声,“可是我也很讨厌你呢,怎么办?”
尹清罗道:“你只放过我这一次就好,下一次再落你手上,我就认命,你可以直接杀了我,我也没有什么筹码能跟你交换了,这一次,我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抛出来了,看在我能帮你的份上,放我一回又有何妨?”
贺兰尧望着她,似乎在考虑。
其实他心中很清楚,尹清罗在胡说八道,为了活命,什么鬼话都能编。
但是,她的话也并非全是谎言,少说也有三分真七分假。
她手上有美人煞,毋庸置疑,她曾经把美人煞下在小羽毛的贴身婢女海棠身上。
他想,那仅有的三分真话,也许就是她知道当年害他母亲的人是谁。
他必须找到那个人。
想到这儿,他朝尹清罗道:“好,只要你说得出做得到,本王就放过你这一次。”
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她。
一旦他达到目的,她就必须死。
无论尹清罗能不能帮他,她都要死在今天。
“那我就在这儿谢过宁王殿下的不杀之恩。”尹清罗道,“相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且等等,我屋里还有一位朋友,你要找到仇人,还得靠她才行,稍等。”
尹清罗说着,转身回屋。
贺兰尧望着她的身影,目光寒凉。
看她还想玩什么花招。
尹清罗回到了屋子内,迈步走到了桌子后。
桌子后,许氏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尹清罗,神情冰冷,“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要给我们二人谋一条生路,想不到,你只是给你自己谋一条生路,为了能让贺兰尧放过你,要牺牲我,对么?”
尹清罗与贺兰尧在屋子外交谈的声音可不小,她在屋子内自然是能听见的。
贺兰尧要找的仇人,可不就是自己么。
“看来你之前一直在利用我。”许氏自知躲不过,冷笑一声,“你还说你是为了陌儿报仇,可笑我天真,竟然信了你的话,我还以为你与我儿的感情有多深厚,一直那么信任你,帮着你,如今生死关头,你果然要出卖我了,把我交出去给贺兰尧,告诉他我是当年害他母亲的人,也是害了苏惊羽母亲的人,对么?”
“许姨,你别恼。”尹清罗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牺牲掉你么?当然不会,我心里明白贺兰尧有多恨我,他虽然嘴上答应着放过我,但我想,只要我带他找到了仇人,我也就会被他杀害了,现在他不杀我,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一旦没有价值,留着也没用了,他又不是什么君子,他的话可不能信。”
许氏冷冷道:“那你想怎么样?不出卖我?你拿什么跟贺兰尧谈条件。”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尹清罗道,“许姨,你还想不想为你儿子报仇?”
“做梦都想,但是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给他报仇不成?”许氏轻嗤一声。
“我的确有办法给他报仇。”尹清罗道,“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给他报仇需要牺牲你的性命,你愿意么?当然,你不会白死的,你可以拉着贺兰尧以及他众多属下给你和你儿子陪葬,这么算起来可不吃亏,就看你愿不愿意这么做了,说实话,你已经别无选择,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咱们两都死在贺兰尧手上二,你带着他们去死,而我得到生存的机会,你觉得哪个划算?”
许氏闻言,怔住,“你什么意思?”
她料到自己会是死路一条,但没有想到,她还能有希望给她儿子报仇?
“你应该还记得西域黑火药吧?火药连着一条火石管,那管子可以轻易捏碎,遇风即燃,一瞬间,就能引爆火药炸死一片人。”尹清罗冲她笑了笑,“这火药我一共只有两份,一份给了古月南柯,可惜那蠢女人没能杀了贺兰尧,浪费了我的火药,还剩下最后一管,我把它藏在了一个地方,因为这东西一不留神就会被引爆,因此不便藏在家中,只能藏在外面。”
“你想用最后的那一份火药炸死他们?”
“不错,那火药我就藏在百丈之外的一间破寺庙里,在寺庙角落的桶中,上面盖着稻草。”尹清罗顿了顿,道,“等会儿咱们出去,我跟贺兰尧说,你认识他的仇人,让你前面带路,你把他们全带到那间破寺庙,骗他们说寺庙里有一条密道,你要去开启密道,你去那个桶里拿到火药,一瞬间捏碎火石管,整间破庙就炸了,所有人都会死,除了我。”
许氏淡淡道:“为什么你不会死。”
“那间破庙是我很早前给自己准备的,有一个逃生的机关,只要我到机关所在的位置,启动机关,我就能瞬间逃脱,至于机关在哪,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的阴谋诡计还真是多。”
“过奖。”
许氏神色冷漠,“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他选择都不划算,只有这么做最划算。”尹清罗道,“如果他们不死,我们两都活不了,你带着他们去死,我活下来,再去杀了苏惊羽。苏惊羽一旦失去了贺兰尧,也就失去了一道屏障,让他们夫妇二人都给你和你儿子陪葬,这样还不好吗?”
许氏静默片刻,最终作出决定,“好。”
横竖都是死。
要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能拉着贺兰尧一起下地狱,倒也不算亏了。
打定了主意,许氏便站起了身,“走吧。”
尹清罗唇角轻扬,跟了上去。
贺兰尧立于屋子外头,眼见第一个出来的是许氏,有些意想不到。
前皇后?
贺兰陌那家伙的亲娘,竟敢与尹清罗相识?
他都差点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听闻她早就被贬为庶民,不知蹦跶到哪里去了。
她们躲着的屋子里有香,他没有踏进去,但他知道里面是两个人,尹清罗与她的同伙,可他没猜到同伙会是前皇后许氏。
“贺兰尧,好久不见。”许氏望着贺兰尧,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想对付你们,你们害死我儿,这个理由应该足够了吧?我身为他的母亲,哪能不给他报仇。”
贺兰尧闻言,笑了笑,“他自己找死,与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又不是没提醒过他,你们母子二人是我见过最愚蠢的皇后和太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各种瞎折腾,被废了也不知道安静地过平民生活,还变着法子作死,不作到死,都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如你所言,我就是作死,只要是为了我儿,作死又怎么样。”许氏不慌不忙,“我知道当年害你母亲的人是谁,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就被人下了毒,那是一个与你母亲不和睦的妃嫔,我现在带你去找她,找到之后,希望你履行你的承诺。”
“带路吧。”贺兰尧不紧不慢道,“若是找不到本王的仇人,就把你们两剁碎了喂狗。”
“跟我来吧。”许氏说着,迈出了步子。
尹清罗也被人押着走在了最前面。
贺兰尧望着二人的背影,目光中浮现丝丝冷意。
他可不信这两个人什么阴谋都没有。
但无论如何,这两人跑不了。
……
众人跟随着许氏行走过一段荒凉的路段,附近渺无人烟,只有不远处屹立着一座破庙。
“就快到了。”许氏道,“看见前面那座破庙了么?里头有一条密道,通往一个石洞。”
“你看起来很熟悉这儿?”贺兰尧语气凉薄,“你与害我母亲的人有何关联?”
许氏道:“这个问题我回不回答都好,反正你心里都会怀疑我有参与,我就算否定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能帮你找到仇人就行。”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近了破庙。
“你先进。”贺兰尧道,“让我看看你口中的密道在哪儿。”
许氏闻言,淡淡道:“好。”
她表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有些没底。
贺兰尧如此谨慎,也不知那炸药的爆炸范围能不能波及到他。
许氏正担心着,尹清罗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殿下,你疑心病可真重,站在这门口哪能看得到?好歹走近一些啊,你若是不放心,押着我进去不就好了?若是有什么机关陷阱,我也就第一个给你当垫背了。”
“唔,听起来有点道理。”贺兰尧低笑一声,下一刻,便揪着尹清罗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提起扔进了破庙里!
扑通一声,尹清罗跌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这一摔,摔得她眼冒金星。
“废话少说,先把密道开起来。”贺兰尧寒凉的声线传入耳膜,“密道开启自会有声音,你先进,本王数到三,再不开就将你们两人剁碎,三、二……”
“我去开!”许氏连忙应了一声,按照尹清罗之前说的,迅速奔到了破庙的角落,那里果真有一个装着稻草的木桶。
桶里就是炸药了。
也不知这个范围是否能炸到贺兰尧,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搏一搏了。
人的速度不会比炸药爆炸的速度快,拿到炸药她就跃起将自己摔出去,立即引爆,贺兰尧他们就算反应快也未必来得及躲。
至于尹清罗,管她是死是活。
杀不了贺兰尧也是死路一条,既然怎么样都是个死,那就拿命一博!
打定了主意,许氏便将手伸进了稻草堆里,果真触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必定是炸药了。
许氏面上一喜,“找到了……”
然而,还不等她的话音落下,蓦然间听见耳畔有数道细小的破空声响起,她正纳闷着,下一刻便感觉背后袭来一阵刺痛!
那种痛,似乎是从皮蔓延到骨,钻心般地疼,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在血肉中,痛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她的手,才碰到那火药管,手指却已经不能再挪动半分。
喉管一甜,很快腥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有血液缓缓从嘴角流出来。
不仅仅是嘴角,连眼角、鼻孔、双耳内都有血液溢出。
七窍流血。
“呃……”她想开口说话,却连呼吸都很困难。
想要转过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有力气转过身。
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处于麻痹状态,动一下都动不了。
她明明已经触碰到了火药,但也仅仅只是触碰到,根本够不着火石管。
此刻就算火石管握在她手里,她可能也没有半点儿力气捏碎了。
为什么……
陌儿,娘还是不能给你报仇……
许氏缓缓合上了眼,不过几个喘息之间,就咽了气。
到死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破庙门口,贺兰尧正将手中的暗器收回来。
细雨梨花针,他出发之前,花未安给他的。
这竹筒形状的小东西当真不可小看,发出的针每一针跟雨点的大小差不多,虽小,却快,只要按动底部的机关,百针齐发,里头五百针,总共能发五次。
这第一次,就用在许氏身上了。
一次一百针,竟能让人瞬间动弹不得,几个喘息之后,七窍流血而死。
姨母给的东西,果真是太好用了。
再说破庙之内,尹清罗望着已经死掉的许氏,瞪大了眼。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这一刻已经见了阎王。
最可恨的是,许氏的手都已经伸进了那装着炸药的木桶里,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动作,很快就一命呜呼。
这个没用的东西!她就不能再努力一点么!迷药尚且能有机会挣扎,那些毒针怎么就不能再垂死挣扎?
尹清罗哪里知道细雨梨花针的厉害性。
回过神来,她的目光中涌出丝丝惊恐。
许氏这么一死,她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这破庙里有个逃生的机关,就在门槛内一尺的地方,只要一个用力跺脚就能触发机关,脚下的地砖会立即凹陷,人会在那一瞬间悬空,掉进一个铺满了稻草的洞中,那个洞离破庙好几丈高,就算破庙整个炸了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顶多有震动感。
原计划是忽悠贺兰尧踏过门槛就行了,她瞬间逃离,剩许氏一个人在这上面,拿火药跟这帮人同归于尽,掩埋在这破庙里。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许氏将手伸进桶里的那一瞬间,就被贺兰尧暗算了。
贺兰尧果然一直都不信任她们。
“既然知道了机关在哪儿,那么人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破庙之外,贺兰尧望着那装稻草的木桶,冲身后的属下打了个手势。
那人进了破庙,到了角落里,将许氏的尸体推了开,把木桶上的稻草都掏了出来。
清空了稻草,看清桶里的东西,他惊讶道:“殿下,是火药!”
贺兰尧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嗜血杀机,将手中那竹筒再次抬起,对准了尹清罗,“果然不应该信你呢,说是带本王来找仇人,其实是要我殒命在此处吧?幸好我早有防备,你真以为我信你那套鬼话?”
“宁王殿下,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尹清罗望着贺兰尧手里的东西,回想起刚才许氏还没反应过来就毙命的情形,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你的仇人就是许皇后,你刚才已经亲手杀了她了,当年她从一个人手里买了四颗美人煞,其中三颗分别用在你与苏惊羽的母亲、以及海棠身上,这些事与我可没关系,我只是受老皇帝胁迫而已,你的仇人可不是我,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何不留着我对付皇帝呢?我知道他不少秘密,对你应该还有用……”
“再给你一次机会?”贺兰尧凤眸眯起,“那你告诉我,最后一颗美人煞在哪?”
这味毒药害人不浅,一定要拿到手培养出解药才行。
也许可以再寻一株冰山青莲,根据美人煞制成的配方研究出相对应的解药,争取一株青莲能做出许多解药,每次一吃就是一株,太浪费了。
应该将这毒药拿回去给姨母琢磨,有生之年,他不想再看见身边亲人有人受美人煞所害。
“最后一颗美人煞在我这儿。”尹清罗道,“我给你,你会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贺兰尧轻描淡写道:“看我心情。”
尹清罗将手伸到了衣袖中,摸出最后那一颗药丸,缓缓走向贺兰尧。
贺兰尧在破庙外,而逃生的机关在门槛后。
走到贺兰尧面前,刚好有机会可能触发那个机关。
她当然不能指望贺兰尧放过她,她心里明白,贺兰尧不可能再给她机会了。
尹清罗缓缓走近,背后的衣裳快被冷汗浸湿了。
就快要踩到那个机关了。
五步、四步、三步……
而就在同一时,贺兰尧忽然毫无预警地出手,一掌朝她的脸打来!
尹清罗如今的功力自然是比不过他,这一掌打得她气血翻涌,身躯立即飞出,撞在了墙面上!
同一时,她捏着药丸的手也没能抓紧药丸,将那药丸掉在了地上。
“你这个人太阴险了,本王也不指望你能干什么事,还是打死了省心,至于你知道什么关于老皇帝的秘密,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你还是去阴曹地府和阎王爷说吧。”贺兰尧说着,俯身捡起了尹清罗掉落的药丸。
美人煞的外形,长得竟然还挺好看。
果然,于是好看的东西,愈危险。
“咳!”墙角处,尹清罗吐出一口鲜血。
刚才那一瞬间,只差两步。
差两步,她就有机会逃脱。
为什么,她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点?
“殿下,这捆炸药如何处置?”暗卫将木桶里捞出来的炸药呈现在贺兰尧面前。
贺兰尧瞥了一眼那炸药,是西域黑火药。
“呵,这个东西……”
捏碎火石管,顷刻爆炸,躲都来不及。
贺兰尧将那炸药拿了过来,道:“所有人,退后。”
众人闻声,当即齐齐后退数步。
贺兰尧扬起了那炸药。
破庙内,尹清罗看出了他的意图,拼命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死……”
话音未落,贺兰尧已经退远了,用掌风将那黑火药打进了破庙里!
火石管与墙面相撞,顷刻爆裂,将阴险点燃。
“不要!”
“轰”
尹清罗的嘶吼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随着火药的爆炸,转瞬之间,那原本伫立着破庙的地方化为一阵黑烟,烟雾冲天,在空气中散开。
有人被永远埋在这儿。
让尹清罗就这么死,总觉得有些便宜她了。
不过,他当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就这样炸了吧。
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望着那爆炸后升起的黑烟,他唇角轻扬。
母亲,我给你报仇了。
岳母,也给你报仇了。
还有君清夜,也给你报仇了。
“回吧。”他朝着属下们道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
是夜,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国师,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皇帝望着面前的白衣人,鹰眸中带着一丝期盼。
“微臣向来不说空话,微臣答应陛下的事,陛下还担心微臣做不到么?”
“不,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信得过爱卿的。”皇帝淡淡一笑,“不过,爱卿应该知道朕有多想找到她,难免就急切了些,只等爱卿给朕一个准信了。”
“陛下放心吧,很快的。”
月光说到这儿,稍作停顿,道:“请恕微臣冒昧地问上一句,陛下,找到贤妃之后,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皇帝听闻此话,面上的笑意收起,淡淡道:“这个,朕自然有朕的想法,国师问这做什么呢?”
“微臣是为了陛下着想。”
“哦,此话何解?”
“贤妃气数未尽,她的命还长着,微臣帮陛下找她原本就是违背了规定了,但既然已经违背了,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陛下,贤妃是不能杀的,否则只怕也会影响您的气数。”
皇帝闻言,陷入了思索。
自从国师不顾天机门的规定要帮他找贤妃时,他对国师也就更信任了几分。
这些年来国师前前后后帮了他不少,这一次,依旧信他吧。
“国师能否告诉朕,贤妃对朕的命格有什么影响吗?对朕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算是福吧,冥冥之中还是与您有牵连的,否则多年前您也不会那么喜欢她。”月光的语气毫无波澜,“陛下一生拥有无数女子,恐怕没有人在您心中的地位能超过她,您对她的喜欢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之所以那么招人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更多是因为心善,相由心生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十分合适,这一点您想必也很清楚,如她那样心思纯净的人,怎么会是祸害。”
“朕从前确实以为她是世间最纯净美好的女子。”皇帝冷哼一声,“但是她做过什么事国师您想必也知道,如果她不曾背叛朕,朕对她比谁都好。”
“贤妃是个奇女子,虽然性情温顺,但她无所畏惧,性格并不软弱,对待陛下都能那么冷若冰霜,您就应该知道她是个不容易动情的人,一旦动情就不会回头,她的心给了别人,陛下对她再好也无用。”
“她是倔脾气,可是朕对她还不够好吗?无论怎样都不能姑息她!”皇帝冷哼一声,“朕可以不杀她,但绝对不会放过她,朕总要她付出点代价的。”
“陛下所言有理,贤妃是该为背叛付出代价。”月光沉吟片刻,道,“隔在贤妃与陛下之间的矛盾有三。第一,是贤妃的无情第二,是你们之间的插足者第三,就是她与插足者之间的产物,贺兰尧。”
“不错。”皇帝冷声道,“这三点,朕是不能原谅的。”
“陛下,破解这三个矛盾,不难。”月光不咸不淡道,“微臣在谪仙殿内闭关许久,习得我天机门内的一大秘术,术,此术法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让那人听从于施术者的指令,只要对贤妃使用此术,必能让她对陛下有情。”
“有这种事?”皇帝诧异。
“陛下信得过微臣吧?”月光道,“至于那个插足者,他早就已经不在这世间了,那么还剩下一个最大的麻烦,贺兰尧。贺兰尧是陛下的眼中钉,想要拔除他,说难也难,但说简单也简单。贤妃对他虽冷漠,但他却对贤妃孝敬,微臣有办法,能让贤妃亲手铲除贺兰尧,这对贤妃来说算不算一个很大的代价?让她亲手杀死陛下眼里的孽种,陛下满意吗?”
皇帝听着他的话,目光中颇为震惊。
“让贤妃杀了那个孽障?这……能行得通?”皇帝回过神来,眸底隐隐有些喜悦之色,“国师既然说得出,想必也做得到吧?”
“微臣说了,术能摧毁人的意志,改变脑海中的思想,既然能让贤妃对陛下有情,同样也能让贤妃对贺兰尧无情,甚至憎恶,诱使她亲手杀人。如此一来,横在陛下与贤妃之间的障碍,就全都清除了,第三者与孽种都消失在这世间,陛下会成为贤妃最爱慕的人,外人也不知道贤妃曾经犯下怎样的大错,只知道她脱离了青灯古佛,被陛下接回了宫。”
月光说着,顿了顿,道:“您觉得呢?”
皇帝大喜之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奸夫已死,若是贺兰尧再死,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贤妃……朕从前盼着她对朕有情,可她背叛这事,朕不能当做没发生,就算她亲手杀死那个孽种,朕还是不能消气!”
“这是微臣能为陛下谋划的最好结果。”月光淡淡道,“微臣本事再大,也不能回到从前,贤妃背叛是无法更改的,陛下您若是还不消气,那微臣也没辙了,您将来应该不会再碰见能比贤妃更让您心动的女子,若是她真的对陛下有情,敢问陛下,还忍心下手杀她吗?”
皇帝陷入了沉思。
比花轻盈更加让他心动的女子……不会再有了。
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没有人能给他那种心动的感觉。
贤妃之后,他最宠宁若水,可宁若水,其实也就只是个替身罢了,她像贤妃那么纯良,可终究不是。
若是贤妃对他,像宁若水那么一心一意就好了。
这世间的事总是不完美。
他憎恨贤妃的无情与背叛,但刚才听国师一席话,他忽然发现,他对贤妃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如果贤妃对他能有情,并且能亲手杀死那个孽种,那么他是不是能试着接受她?他年轻的时候,最盼望的事不过就是她能喜欢他,可盼来盼去都盼不到。
现在国师说,能让她对他有情,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年轻时无法完成的心愿,到中年了,想想,还是不愿意放弃。
“国师,朕想了想,你的法子可行。”皇帝沉吟片刻,道,“如你所言,朕虽然恨她,但若是她站在朕的面前,朕也不一定就能下定决定要了她的命,朕若是杀了她,可以一时解恨,但之后呢?又会陷入郁结,她对朕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朕从来就不曾真正拥有她,从来就没得到过她的心,如果可以,朕也想试试那种感觉。”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微臣一定尽力为陛下办到。”月光说着,转身离开,“就请陛下等着微臣的好消息吧。”
……
万籁俱静的夜里,街道两侧的房屋大多都熄了烛火,唯有街心的一幢高楼依旧灯火灿烂。
若是在平日,极乐楼内的气氛都很活跃,唯有今日,一片死寂。
焚香缭绕的卧房之内,红衣男子躺在榻上,面容静谧,呼吸均匀。
可他的脸色却呈现出一种苍白的病态,毫无生气,若不是因为还有呼吸,恐怕都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便是活死人。
“我们君家,究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君祁攸坐在轮椅上,望着榻上躺着的人,低喃道,“难道君家,真的要亡在我们这一代了……”
“你太过消沉了。”身后响起清凉的男子嗓音,“你们两人都还活着,又没有什么不治之症,为何要说这么颓废的话?”
“我与二弟都没死,可这么活着,也累。”君祁攸说到这儿,眸光中倏然涌现出杀机,“谁把他害成这样的!不将那人剥皮拆骨,如何泄我心头之恨?”
“是尹清罗,人已经死了,粉身碎骨,骨灰都飘没了。”贺兰尧淡淡道,“我亲手用黑火药炸死的,抱歉,没能留给你自己去报仇,因为我不想让她在这世上多活一刻。”
君祁攸静默。
“对了,这是药方。”贺兰尧说着,将一张药方递给了君祁攸,“按时给他服用,如果醒不过来,也别停下,一停下就没救了,我姨母无法确保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但也不是没有醒的可能。”
君祁攸接过了药方,苦笑一声,“贺兰尧,你曾说过一种洗髓换骨的方法,现在我想试了,可以么?条件,随你开。”
贺兰尧道:“九死一生,你决定好了么?若是愿意,我师父刚好就在,回去我就能给她带话。”
“我决定了,有劳尊师。”君祁攸面上无悲无喜,“其实我并不怕死,你知道的,我怕二弟一个人孤独,我们君家,就剩下我们两兄弟,我虽然是个废人了,但我至少还有命陪着二弟,这么一来,他也不孤单,可现在,连他都倒下了,我还何必撑着自己这副残破的躯体?我不在,他孤独,他不在,我孤独,现在我与他都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连交流都无法交流,你说,还有什么意思?”
贺兰尧道:“你想过么?洗髓换骨若是失败,你就没命了,将来君清夜醒过来,发现你不在这世上,又该如何?我并不是劝你不要去试,我只是发表个人看法,通常,这样的法子是走投无路生无可恋的人才会去试,我年少时就是太过消沉才会拿命一博,可你现在的处境,其实也不算太糟糕。”
君家兄弟二人,衣食无忧、势力不小,若是君祁攸心态好些,依旧能把日子过下去,每日期望着君清夜醒来,也并不会过得太糟糕。
可关键就在于,这相依为命的二人,都惧怕孤单。
无论少了谁,另一个似乎就觉得活着无趣了。
“如果二弟能好好的,我倒可以忍受自己这副残破的躯体,可现在,我却不想面临未知的孤单,你说他会醒,那是多久?一年、两年、十年?难道我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等候下去?好没意思,你看我如今像个废人似的,走都不能走,我当真觉得累。”君祁攸忽然笑了,“若是我运气好,洗髓换骨成功了,这就代表我君祁攸命不该绝,我就重新开始习武、经营君家、我的日子就会忙碌而充实,我不想这样每天坐着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我的弟弟醒过来。”
“好吧。”贺兰尧道,“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等着我的通知。”
“若是我死了,我还有不少心腹,他们会照顾着二弟,每日给二弟喂药,我相信,就算二弟睡上几十年,他们也会不离不弃。”
“那你还是立个遗嘱吧。”贺兰尧想了想,道,“君清夜若是能醒,君家家产全归他,若是他一直不醒,这君家到底该谁来打理?你得挑个人出来,以防万一,可以在遗嘱上书写,若是君清夜二十年不醒,这极乐楼你准备交给谁,一定要写上,省得哪一天有人为了你这家产打架,极乐楼这么多口人,你能确保每个人都毫无二心?万一有那么一两个小人呢?也说不准。”
既然要做准备,那就做完全的准备,将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都提前设想好,并且做出对策。
“那这样吧。”君祁攸不咸不淡道,“若是我死了,极乐楼就暂且交给你和惊羽,作为酬谢,从我死的那一天开始,极乐楼每年的收益,你们与二弟五五分,二十年后,若是二弟不醒,你的子女,就认他做义父,继承这极乐楼吧,多生几个,若是超过两个,留一个跟我们姓君,延续君家的香火,行么?”
君祁攸此话一出,贺兰尧当即道:“你是不是有病?”
“为什么说我有病?”
“我与你之间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你还真放心把极乐楼交给我?不怕我直接整个收入囊中?还五五分,我想八二,九一,你能奈何得了我?账本归我,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我可能会把你君家这庞大的家产搬空。”
君祁攸笑出了声,“贺兰尧,这个节骨眼,就别唬我了,你这世人眼中莲花般的仙人,压根就不稀罕钱财吧?想搬空我极乐楼可是不太容易的,与其花那么多时间吞了我君家的家产,我倒是觉得,你更愿意花时间去逗惊羽开心,其实,把极乐楼交给你们我还是放心的。”
贺兰尧轻描淡写道:“你就算把我夸得再好,我也不同意将来我的子女过继给你们君家。”
“那你回去问问惊羽同不同意。”君祁攸道,“我与二弟都没有孩子,并不是想抢你们的孩子,而是……二弟他喜欢小羽,你知道的,他也挺喜欢你的,而我,我也挺喜欢小羽的,我们没有子女,那就把好东西留给你和小羽的子女吧,否则,我和二弟都不在,君家留给谁呢?你选一个孩子姓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一切。”
“等你跟君清夜都死了再说吧。”贺兰尧轻嗤一声,“没准你们都能活过来,若干年后,两人都健在,再想起今天你我这番谈话,应该会觉得很好笑。”
君祁攸考虑出的结果,前提是他们兄弟两都不在的情况下。
但他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倒霉。
起码能留下一个吧?运气好些,说不定两人都能健在。
“我也希望我们兄弟两人不要那么倒霉,那就借你吉言了。”
“告辞了。”贺兰尧留下简短的几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君祁攸在屋内,望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长叹一声。
二弟。
有生之年,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再说上一句话么?
“楼主。”外头忽然响起手下的声音,“楼上那位月姑娘想见您。”
“知道了。”君祁攸应了一声,道,“将她请过来吧。”
片刻之后,屋子外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女子的声音,“君楼主。”
君祁攸道:“请进。”
月圆推门而入,将房门关上了,走到榻前。
瞥了一眼榻上的君清夜,她并不意外,也不多问,只朝着君祁攸道:“君楼主应该还记得,我是为了帮贺兰尧他们而来的。”
“记得。”君祁攸淡淡道,“贺兰尧刚走,你这时间掐得倒是好,他一走你便找来了。”
“君楼主果然是个会保密的人,就算心里疑惑,也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我是商人,商人要讲信用,若是不守信用,还怎么对外做生意呢。”君祁攸笑道,“月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的计划差不多要开始了,还请君楼主再配合一下,君楼主是相信我的,对吧?”
“在下的确不会怀疑你,只是,月姑娘的计划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做些什么?我之前与贺兰尧商议着,要去洗髓换骨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等你的计划实行之后,我便要动身了,月姑娘要不要给我看一看面相,看我是长命之人,还是短命之人?”
月圆闻言,依旧不疾不徐道:“生死有命,君楼主不是已经看开了么?”
君祁攸无声一笑。
神棍果然是神棍,一点儿也不愿意泄露所知道的。
他方才也就是开个玩笑,他自然是不指望月圆告诉他洗髓换骨的结果。
生死有命。
那就听天由命吧。
“君楼主,你的任务很简单,你只需要出人手便好。”月圆道,“这件事情是需要瞒着贺兰尧进行的,他那边你依旧一个字也不要泄露,至于你,我想极乐楼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你需要调派四五十人去城外三里的竹林里埋伏,那儿的地势我观察过了,多乱石树木,很好埋伏人。”
“我知道了,此事就交给我。”君祁攸应下了,又道,“派他们埋伏着做什么?要伏击什么人?”
月圆道:“听钟声行事,离竹林不远就是青山寺,山间最是静谧,在竹林里可以听见遥远的钟声,那是青山寺的僧人敲的,明日的傍晚时分,酉时的钟声响完之后,再让他们现身,至于出现之后该做什么,听一名白衣人的指示就行了,那白衣人带着面具,很好辨认。”
君祁攸略一思索,道:“戴面具的白衣人?听起来像是国师。”
“按照我说的,吩咐你的手下们就是了。”月圆语气平淡,“有劳君楼主,君楼主心中有疑惑,事后自然会明白的。”
“好,既然月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不问了,晚些我便召集手下,吩咐他们做好准备。”
……
“小羽毛,你先睡吧,我等着乌啼前来报信就好。”
雅致的房屋内,贺兰尧倚靠在窗子边,望着窗外的夜景。
白日里杀尹清罗的时候,尹清罗在慌忙之中说……皇帝已经知道了母妃躲在何处,准备去捉了。
他当时自然是不相信的,只觉得是尹清罗为了活命瞎编的鬼话。
皇帝怎么有本事知道母妃的藏身之处,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杏花阵那个地方,不那么好闯,有慕容岩在,根本不需要担忧,若是有危险慕容岩也会明智地带着母妃离开。
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了,尹清罗的话掺假成分太多,大多都不可信,将她杀掉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回来绸缎庄。
可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内心依旧有些不安,便派乌啼去走一趟杏花林,确认一下母妃是否还安全。
算算时间,乌啼也快回来了吧?
“我不困,陪着你一起等。”身后响起苏惊羽的声音,“等乌啼回来了,确认母亲是安全的,我们也好睡得安心。”
苏惊羽说着,在贺兰尧背后伸出了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背部。
最近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了。
希望接下来能够风平浪静。
她如今肚子里还带着个孩子,做什么都有些不方便,等孩子出世了,再有什么麻烦找上门,她也不担心了。
贺兰尧握上了她的手,道:“最近发生的事儿的确多,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护你,还有孩子。”
苏惊羽笑道:“我倒是希望孩子快点儿出来,我也就不用这么斯文,当真不习惯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子,孩子出世后,有什么麻烦事我还能帮着你一起分担。”
苏惊羽的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屋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她当即转身望向门外,“是不是乌啼回来了?”
而下一刻,房门被推了开,乌啼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喘息着道:“殿下,不妙了!”
贺兰尧一听这话,面色当即一沉,“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母亲不在?”
“当真不在!”乌啼道,“我见到了慕容老前辈,他说,前几日有一个白衣女子自称是殿下你的朋友,也不知那女子跟贤妃娘娘说了什么,贤妃娘娘竟然同意跟着她走了,并且不许慕容老前辈跟着,慕容老前辈原本不放心,却被贤妃娘娘用迷药也弄晕了,醒来之后人已经不见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人。”
贺兰尧眉头一拧,“他为何不来通知我母妃被人带走了!”
“慕容前辈晕了好几天,也是今天才醒,他原本是准备来通知殿下您的,正好遇上了我,便将情况说明了一遍,他说,看贤妃娘娘当时的态度,显然是自己愿意跟着那女子走的。”
听着乌啼的话,贺兰尧眉头拧的更紧。
“白衣女子……”苏惊羽斟酌着这几个字,自然猜不到是谁。
身边穿白衣的人那么多,哪能随便瞎猜呢?
那女子究竟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去带走花轻盈的?是敌是友?
“母亲虽然心思纯良,但也不是蠢,随便一个陌生人是不能带走她的。”贺兰尧想了想,道,“也许,她真的是自愿的,那人肯定拿得出说服她的理由。”
乌啼道:“该不会是被哪个卑鄙小人威胁了?”
“我倒觉得不会是被威胁,有慕容前辈在,她哪会怕被人威胁?”苏惊羽接过话,“被骗倒是有可能的,她虽然不笨,但我们身边的敌人都太狡猾了,会不会是皇帝的人?”
苏惊羽说到这儿,叹息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阿尧才把尹清罗弄死,花轻盈怎么就又丢了呢。
这两年来她与阿尧身边的敌人不少,大多不是省油的灯,从贺兰陌到古月南柯尹清罗等人,随便揪一个出来都是奸诈的,就花轻盈那样的头脑,显然不太够用,要是她真落在了皇帝的手里,那就麻烦大了。
贺兰尧原本还眉头紧锁,思索片刻之后,忽然就镇静了,“小羽毛,先睡吧。”
苏惊羽闻言,微微一怔。
她还以为贺兰尧会着急呢。
“现在着急也没用了,是谁带走母亲都不知道呢,也不一定就是敌人,不管怎样,只要不是落在皇帝手里就好。”贺兰尧顿了顿,道,“乌啼,你去与四哥的随从取得联系,跟四哥说明情况,母亲若是被带到皇宫里,四哥兴许能摸到点线索,如果不是在皇宫里,那就最好不过。”
“有道理,只有皇帝最憎恨她,落在皇帝手里才是倒霉,若是其他人,设想最糟糕的后果,是某个潜藏的敌人,那么她抓母亲应该是去当人质的,对待人质,想必不会太苛刻,或许很快那个人就会来跟我们谈条件了。”
“所以,我们现在焦躁也无用,找不到那个人,那就等那个人来找我们吧。”贺兰尧说着,将窗户关上,“小羽毛,睡吧。”
话音落下,他伸手搭上了苏惊羽的肩,趁机将一支银针扎入。
“阿尧,你……”
苏惊羽察觉到肩上一丁点儿刺痛,想要说话,却抵不过脑子里的昏沉,身躯软倒。
贺兰尧接住她倒下的身体,一个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为了避免她夜里想太多无法入睡,还是做点儿小动作,让她直接睡着最好。
……
一晃眼,一夜过去。
第二日,正午时分,月圆便带着花轻盈离开了极乐楼,前往帝都之外的竹林。
二人均是带着面纱,到了竹林之后,花轻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月姑娘,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面对花轻盈的疑惑,月圆淡淡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你说我儿有难,只有我才能救,莫非是在这个地方?”花轻盈追问道,“我信任月姑娘,请月姑娘不要总是跟我打哑谜。”
“您再多点儿耐心。”月圆道,“现在我还不能说,但我跟您保证,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花轻盈听着月圆笃定的语气,便也不再追问了。
“今日,是个阴天呢。”月圆抬头望着天空,忽然低喃了这么一句。
这个时辰都是正午了,天却是灰蒙蒙的,阴沉得像是黄昏。
阴天,师兄便不用有任何顾忌了。
他果然是挑了一个好日子。
同一时,御书房内。
皇帝正将所有的奏折批阅完毕,忽然听见宫人来报,“陛下,国师来了。”
“快请进来。”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从御案后起了身。
一袭白衣踏进了御书房内,悠悠道:“陛下,让人备马车吧,微臣带你去城外的竹林见个人,是陛下一直很想见的人。”
皇帝闻言,目光一喜,“今日就能见到了?”
“对,今日,或者应该说,等会儿就能见到。”月光不紧不慢道,“微臣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幽静的竹林内,是有理由的,陛下您想要杀贺兰尧,不能光明正大地杀,这一点您很清楚,您又希望是贤妃自己动手,那就更不能在宫里,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几乎不会有外人知道,贺兰尧死在那儿,悄无声息,外人不会知道是陛下所为,他死了之后,您带着贤妃回宫,对外宣称,是从庙庵里将她接回来,让她还俗继续为妃,顺理成章。”
“很好。”皇帝唇角斜勾。
贤妃在他手上,想对付贺兰尧就容易多了。
但他要杀贺兰尧这事绝不能传出去,在世人眼里贺兰尧还是个正统的王爷,且一没犯事二没谋反,定不下罪名,杀他的事一旦传出去,自己这个皇帝岂不是落了个暴虐的罪名。
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封锁消息,最好不过。
“国师,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皇帝道,“这一次,朕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国师了。”
“陛下言重了。”月光道,“希望陛下以后能真正信任微臣,不再质疑微臣的忠诚。”
“那是自然,天机门弟子代代忠于出云国帝王,朕当然不会质疑国师,朕虽然谨慎多疑,但对国师你,可是真的信任。”
“谢陛下信任。”
……
竹林之内,月圆带着花轻盈找到了一间木屋。
“这林间小屋倒是雅致。”花轻盈望着那木屋,道,“如此清幽的环境,才是安乐之所。”
月圆听着她的话,无奈一笑。
这花轻盈,果然还是向往青灯古佛。
入佛门要六根清净,可花轻盈本身并不是心如止水的人,太多愁善感,就算伴着青灯古佛,也无法消弭她心中的愁绪。
“说句不好听的,您别恼。”月圆道,“清修之人,是要看破红尘的,敢问您看破了么?”
花轻盈不语。
“这么多年来,您对月恒师叔的思念可能减少过?您就算天天敲着木鱼念经又能如何?根本做不到静心二字,用冷漠的脸庞对着外人,内心深处却孤独而充满愁绪,青灯古佛也拯救不了你的心。”
“那又如何。”花轻盈淡淡道,“寺庙里的人,总比这外面的人纯真,跟僧人相处,是最简单的。”
月圆道:“您若要这么固执我也没办法,哦对了,那间木屋是没人的,我们可以进去,等待客人。”
“客人?”花轻盈转头望向月圆,“客人是谁?”
“要杀你儿子的人,只有你能阻止。”月圆说着,迈出了步子,“走吧,进去等。”
“是皇帝?皇帝要来这儿?”花轻盈讶然。
要杀她儿子的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不过,她并不惧怕皇帝。
二十年前不怕他,二十年后同样不畏惧。
推开了木屋,里头被收拾得很干净,屋子中央还立着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茶具,像极了有人住过的痕迹。
“这里真的没人住么?如此干净。”花轻盈坐了下来。
“这间木屋子,是昨夜连夜搭成的,方便我们在这儿谈事。”月圆轻描淡写道,“茶水都是热的呢,你瞧。”
说着,她提起了茶壶,摆上杯子,倒出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命人连夜搭建木屋,对君祁攸来说完全就是小事一桩。
那些人,应该已经埋伏好了吧?
花轻盈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水,正想说话,忽听木屋外响起一阵马蹄声,还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他们来了。”月圆道。
“皇帝应该很想杀了我吧?”花轻盈面无表情道,“如果用我一条命,能让他放下仇恨,放过小十,也好……”
“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杀了你?或许,他依旧下不了手呢。”月圆面纱下的唇角轻扬,“您都愿意冒着死亡的风险劝说皇帝放过贺兰尧,可见您还是在乎贺兰尧的。”
“是我的儿子,我自然要管他的死活。”花轻盈的语气毫无起伏,“我若是今天死了也好,反正我活着也不可能跟他和睦相处,倒不如,不要相见。”
“您还真是个矛盾的人啊。”月圆有些感慨。
花轻盈大概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了。
非常固执,固执到了几乎是顽固不化。
总是坚守着自己的思想,外人不能改变半分,区分善恶的方式也很极端,似乎在花轻盈眼里这世上就没几个好人。
对待亲生子也那么严苛,没有长成她所期盼的样子,就不认这个儿子,可内心深处还是关心着,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平日里总喜欢用冷漠装饰自己,让人觉得她难以相处。
用她的话来说,正邪不两立。
花轻盈是正,贺兰尧是邪,正邪互斥,永远不能和睦。
但因为血缘亲情,彼此之间,依旧相互牵挂。
“我已经将生死看淡了。”花轻盈听着屋子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神色平静,“现在,没有什么能让我畏惧的了。”
月圆还未接话,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起了身,走向门后。
这皇帝还算斯文,没有直接把门踹开。
将门打了开,抬眼,看见门外站着一袭挺直的白衣,面戴银质面具。
而白衣人的身后,是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月圆道:“师兄、陛下。”
“陛下,这是微臣的师妹,您很久之前见过的,应该有点儿印象吧?”
皇帝此刻自然无暇去管月光这冒出来的师妹,只将目光望进了木屋之内,看到桌子边上坐着的花轻盈,当即迈出了步子。
月圆见此,连忙侧开了身,让他进屋。
她推出了屋子,还顺便带上了门。
转过头望了一眼空旷的竹林内,皇帝这次出来带了约莫二三十人,个个面色冷峻刚毅,想必都是他身边功夫最好的暗卫了。
“师兄,你看今日这天气,多阴沉。”月圆低喃着,“你连今天是什么天气都算好了?”
“这天气对我来说,是好的。”月光低笑一声,“难得我能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出来行走,平时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我可不敢出门呢……师妹,我真的很讨厌黑夜。”
月圆望着他,目光有些湿润。
“镇定。”月光冲她道,“今天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做,不要泄露出你的情绪。”
月圆转过了头,平复着情绪。
而他们身后的木屋之内
皇帝望着眼前的人,这一刻竟有些难以置信。
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见到了?
帝无忧不愧是帝无忧,让他不费一点儿波折就能见到花轻盈。
这个他放不下、却又让他恨透的人。
他的目光中涌现出复杂的情绪。
欣喜、愤怒、憎恨、还有那么一丝丝不确信。
真的是她吗?
这么多年,看上去竟然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都比从前苍老了,可她呢,容颜不改,如最初那样云淡风轻,让他怀念,又让他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陛下,你看上去很生气。”花轻盈面无表情道,“你不是一直在抓我么?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你想如何?杀了我?”
“你……”皇帝望着她,两步上前,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你觉得朕不会杀你吗?从前你做什么朕都不生气,你对朕冷漠、无情、朕都没忍心伤害你,可你呢?你这个贱人!”
他愤怒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可看到花轻盈脸上那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时,又迅速松开了手,将她甩到一边。
“咳!”
花轻盈咳了一声,抚上了喉咙。
他刚才分明有了杀意,怎么就没下手呢。
“这样就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皇帝冷哼一声。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想让花轻盈死得太痛快,还是根本就下不了狠手。
面对花轻盈,他总是茫然无措。
“我知道你恨我。”花轻盈顺了顺气,道,“想给我怎样的死法,随你高兴吧,你放过小十,不要再找他的麻烦了,你我的事,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也被蒙在鼓里,我瞒了他这么多年,就是不想让他烦恼。”
“你我之间的事跟他无关?”皇帝冷笑一声,“听起来他好像很无辜呢,可他是一个野种,你说朕凭什么放过他?如果那是你跟朕的孩子,朕可以放过他,他出生那年天降异象,满朝上下多少人说他是不祥之人?民间还谣传他是个祸害,按照朕的性格,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可他是你生的,朕就放过他,但前提是,他得是贺兰家的子孙!朕要是那时候知道他是孽种,早就扔进湖里去喂鱼了!还能让他活这么多年?”
皇帝说到这儿,目光逼视着花轻盈,“国师不愿透露奸夫是谁,朕勉强能理解,他怕自己折寿,朕就不逼他说了,毕竟朕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那么,你就坦白吧,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与他何时有染?说,你到底是跟谁生了贺兰尧那个混账东西!说啊!”
面对皇帝的愤怒,花轻盈依旧不急不躁,“他都死了,你何必追问呢,说了你也不认识。”
她死也不会说出真相的。
“就算他死了朕也要知道是谁!”皇帝低叱道,“你说,他是谁!你要是不说,朕今夜就派人把云间寺烧了!把那些与你相识的尼姑全烧了,让她们去黄泉路上念经。”
“你……”花轻盈一贯冷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怒色,“堂堂天子,干这种草菅人命的事?你是皇帝,怎么能如此对待那些无辜的人?这么做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怎会没有好处?这么做,你会自责愧疚,看着你痛苦,朕心里高兴。”皇帝冷笑,“你到底说不说?”
“那只是一个江湖上的人罢了,他不涉足朝堂,也没有什么权势。”花轻盈平静地讲述着,“你痛恨我是不是?你以为我就不恨你?我当初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我不中意你,你是天子又如何?天子就能逼着全天下的女子臣服么?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的感情,我从来也不曾跟你耍过什么诡计,你扪心自问,我过分吗?是你不肯放过我。”
“整个出云国都是朕的,后宫三千人,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你花轻盈凭什么说不?朕从来就没有被人拒绝过。”皇帝拧着眉头,“你问问自己,朕什么时候对你不好?那么多爱慕朕的女子,朕辜负了多少?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甚至想过等朕坐稳了皇位就封你为后,我们的孩子将来可以继承这片江山,朕的想法多美好?却被你亲手毁了,你宁可找一个没权没势的村夫也不要朕给你的恩赐,花轻盈,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你就喜欢犯贱?”
“我喜欢的男子是谦谦君子,仙人之姿,心怀仁慈而你,残暴狠心,蛮不讲理,冷酷霸道。”花轻盈冷淡道,“我觉得自己的脑子没问题,也不喜欢犯贱,我只是遵循自己的内心而已,虽然你强娶我,但我可以选择不顺从,陛下,是你不讲理……”
花轻盈话音还未落下,
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巴掌打断。
“啪”
十分清脆的一声响,力道之大让她连站都没能站稳,跌坐在地上,头也磕到了桌子。
花轻盈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躺在地上没有动。
皇帝见此,眉眼间泄露出一丝慌张,竟没有多想就去扶她,“盈盈……”
喊出了多年不曾喊过的称呼。
换作从前,他从来不舍得打她,更何况是下这么重的手。
方才怒极,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而他心里也一点都不痛快,反而更沉重了。
其实,折磨她,他心里未必好过,一点儿报复的快感也没有。
但他也不能放过她!
想到她的冷漠无情,皇帝又拉下了脸,松开扶着她的手,站起了身,“花轻盈,朕最讨厌你的固执,你简直像一块顽石。”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喜欢我,你对我有意,我对你无心,就成了我的错?”花轻盈从地上起了身,淡淡道,“原来,被君王喜欢的女子如此可悲,一点儿意见都不能有。”
“你!”皇帝原本试图平复心情,被她三两句话又挑起怒火,“你当真不识抬举!事到如今你还是一点儿都不知错!你辜负了朕,这还没完,生了个孽种总是和朕过不去,你觉得你是这天下最善良的人是么?你觉得朕狠辣,所以你看不上,你说你喜欢的男人心怀仁慈是正人君子,那好,朕问你,贺兰尧是个什么性格?你跟正人君子就生下了那种儿子?他的狠辣手段可不输朕呢,你不觉得他看起来更像是朕生的吗?一样的黑心,一样地让你不屑。”
“没把他教好是我的责任,你说的没错,他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这是我失败的地方,也是我与他不能和睦的原因之一。”花轻盈苦笑,“可他是我的孩子,这些年我也知道他有多孝敬,我还是想求你放过他,你最恨的人不是我么?我一死,能否让你们之间不再有仇怨?”
“朕没说要你去死。”皇帝轻描淡写道,“朕现在问你一个问题,若是要你跟朕回去继续做你的贤妃,你还愿不愿意?你与外人生下野种这事是很隐秘的,在世人眼里你还是那个纯真良善的贤妃,你跟朕回去,所有人只会以为你是还俗了。”
皇帝此话一出,花轻盈一惊,“回宫?”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对,回宫。”皇帝道,“之前想过要杀了你泄愤,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再也不会有人给朕那种心动的感觉了……你出家之后,朕身边也陆陆续续有过几个得宠的妃子,都是因为像你,都只是你的替身罢了,也许这么多年,朕还是放不下你。”
花轻盈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以皇帝的性格,背叛他只有一个下场:死。
他怎会选择原谅?
“怎么?不敢相信?朕今日原本过来就不是为了要杀你的。”皇帝凝视着她,道,“年轻的时候,就盼望你能对朕有情,现在,这么多年了,这个心愿也没有完成,可是朕依旧不甘心,依旧放不下,盈盈,现在你能试着再接受朕吗?”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
但其实,这番话也只不过是试探。
他当然不会这么好说话。
他只想试探,花轻盈对他到底会不会有情意,哪怕只是一点。
他都已经这么心平气和了,还换不来她一丝丝的感动吗?
那她真的是铁石心肠。
“我……抱歉。”花轻盈在皇帝的注视之下,垂下了头,“我不想骗你,也不想违心,我是真的无法接受你。”
“花轻盈!”皇帝冷喝一声,“那个男人不是都死了吗?为什么还不能接受朕?”
“他是死了,但他的死亡也不能抹去我对他的感情。”花轻盈摇头,“如果你感到生气,你还是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做你的妃嫔,你觉得我固执,那你呢?你若是不固执,就可以把对我的情意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想要你宠信的人有很多,你又何必抓着我不放。”
“你凭什么要求朕把对你的情转移到别人身上?”
“那你凭什么要求我跟你回宫?”
“你!”皇帝脸色一片阴沉,“你简直……”
花轻盈毫无畏惧地迎视着他。
终究,皇帝一甩衣袖,转身走向门外。
将门打了开,几丈之外的地方,他的暗卫们集中在一起,最边上,两道白色的人影站立。
“国师!”他冲那白衣人喊道,“你上前来。”
月光听见他的叫喊,便起了身,走向他。
“陛下似乎心情不好。”月光走近了,道,“是与贤妃谈崩了?”
“碰上她这么一块顽石,朕就算有再好的耐心也会被磨没了。”皇帝沉声道,“国师,你可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你说,有一种术,可以改变人脑海中的思想,让中了术的人听从施术者的指令……”
“微臣的确可以做到。”月光道,“陛下决定好了?”
“朕要看看效果。”皇帝道,“你就去试试吧。”
“好,需要点儿时间,请陛下允许微臣的师妹协助微臣,而陛下您,在此等候就好。”
“准了。”
……
花轻盈在木屋内等候了片刻,听见有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她转过头。
这一次进屋的,是月光与月圆。
月光将门关了上,道:“师妹,这次有劳你了。”
“别跟我这么客气。”月圆说着,走向了花轻盈。
花轻盈望着月圆,道:“月姑娘,你……”
“得罪了。”月圆冲她说了这么一句,扬起了手,指间捏着一支银针,刺下。
花轻盈觉得背后一麻,渐渐失去了意识……
……
皇帝在木屋外等候了片刻,忽听身后响起了开门声,转头一看,月光与月圆二人已经踏了出来。
皇帝道:“国师,怎么样?顺利么?”
“陛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月光悠然道,“应该不会让陛下失望。”
皇帝闻言,当即越过了两人走近木屋中。
木屋内,花轻盈悠悠转醒。
皇帝站在她面前,望着她脸庞上的茫然,试探般道:“盈盈?”
花轻盈望着他,目光中带着茫然与好奇,“你是谁?”
“朕……你不记得了?”皇帝微微惊诧,转头望着门外的人,“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我们用术暂时抹掉了她的记忆,她自然不记得您,我们对她下达的指令是,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谁,就听谁的话。现在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会信,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洗脑。将她脑海中的记忆抹掉之后填充新的,至于新的记忆是什么样的,就由您决定吧。”
“竟有这样的事?”皇帝感到不可思议,“朕说什么她都信?”
“您试试看。”
“太好了。”皇帝冷笑一声,“国师,你派个人传信去绸缎庄,告诉贺兰尧他母亲在我手上,让他独自前来,不准带一个帮手。”
……
宽敞的庭院之内,落英缤纷。
梨花树下坐着三道人影。
“父皇这两日没有什么异常,除了上朝就是批阅奏折了,与平日无差别。”
贺兰平接收到贺兰尧传递的消息,说是贤妃失踪了,便让人去查探了一番,费了点功夫从伺候皇帝的贴身太监那套了点话,说是皇帝这几天下朝之后,几乎一整日都呆在御书房或是养心殿,其他地方就不曾踏足过。
若是他真的抓到了贤妃,就不会如此平静了。
“没落在皇帝手里也好。”苏惊羽陷入了思索,“那会是谁呢,我实在想不出我与阿尧还有什么敌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人从杏花林里带走。”
“听你们说,她是自愿跟人家走的。”贺兰平道,“没准是熟人?未必是敌人,先不要太忧心了,或许根本就没什么事儿……”
“知道母亲在杏花林的,都是自己人。”贺兰尧出了声,“我真难以相信,自己人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就只有一种人知道她的下落。”
苏惊羽很快猜到了,“阿尧你是想说,天机门人?”
“这个有可能。”贺兰平接过了话,“比如,国师?”
“不会是他。”苏惊羽笃定道,“天机门人也不会随便泄露母亲所在的地方,天机门人是不能多管闲事的,泄露他人机密是违反了师门规定,算卦师和正常人之间,有规则需要遵守,咱们还是不要随便怀疑人家。”
“我相信不会是月光。”贺兰尧沉声道,“但是有一个人,还是值得怀疑,小羽毛,你还记得乌啼说的么?母亲是被一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带走的。”
这世间不缺穿白衣的姑娘,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但,爱穿白衣,又与他们相识,且能耐不小的,只能想到一个人了。
“阿尧你是怀疑月圆吗?”苏惊羽蹙眉,“之前她想害我们是为了月光,之后她不是认错了么?我看她并不像是伪装的,她有什么理由拐走母亲呢?”
她猜测不到月圆的动机是什么。
况且,月圆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再试图消耗自身的生命力去做蠢事了。
算卦师不能利用自己的能力来随便害人,否则,必有天罚。
正想着,蓦然间从身后响起乌啼的声音,“殿下,有人传信来!”
贺兰尧抬头,望着走近的乌啼,“是什么人?”
“没看清,信封是钉在飞镖上的,送信的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射在柱子上,来不及看清长相,也来不及追。”乌啼说着,将信封递上。
贺兰尧接过了信封,拆了开。
将信中的内容看完,他目光当即一凛,“是皇帝。”
苏惊羽微微一惊,“怎么是他?他说了什么?”
“约我在城外三里的竹林见面,一个人去。”贺兰尧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眉眼间透出一丝戾气。
“怎么会这样……”贺兰平低喃着,“难怪我说宫里没什么动静,他竟然出城了,我离宫的时候他还没离开呢……小十,你真要一个人去?”
“母亲落在他手里,是很危险的。”贺兰尧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马上去,小羽毛,你就呆在这儿。”
“阿尧!”苏惊羽伸手扯住他,“皇帝让你独自前去,他肯定有所准备,设好了陷阱等着你,你这一去,才是危险。”
“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母亲在陷阱里,我能选择坐视不理么?”贺兰尧摩痧着她的手,“小羽毛,你相信我,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不管怎样,都得回来见你。”
“阿尧,我担心你吃亏。”苏惊羽蹙眉,“这样如何,你先行,我带些人远远地跟着,若是有什么危险,你发出信号通知我们,那个火云霹雳球还有吧?炸在地上,响声能传挺远呢。”
“小羽毛,听我的,你就呆在家中吧。”贺兰尧抬手抚平她的眉心,“我一个人去,也未必就是坏事,若是有什么危险情况,一个人逃脱倒也简单,你们不需要跟着,万一路上有埋伏呢?你跟着,我反而不放心,就让我自个儿去吧,来去轻松。”
“你说得倒是简单。”苏惊羽磨牙,“老皇帝那么阴险狡诈,我怕你会难以脱身。”
“不会的。只要我时刻提醒自己,你还在家中等我,无论多艰难,我都能有法子回来。”贺兰尧冲她淡淡一笑,“放心吧,听话。”
说到这儿,又望向贺兰平,“劳烦四哥帮我看着惊羽。”
贺兰平点头,“我会帮你看着的。”
“好,我去了。”
话音落下,不再等苏惊羽接过话,转身便离开。
“阿尧……”
苏惊羽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
贺兰尧脚步一顿,背对着她道:“相信我。”
说完之后,他身影一闪,便闪出了老远。
苏惊羽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节骨眼出这么多事……”她低喃着,“如果不是肚子里这个家伙,我就能跟他一起去了。”
“惊羽。”身后响起贺兰平的一声叹息,“你知道他的性格,面对未知的险境他从不畏惧,更何况被抓的还是他的母亲呢,我相信他是有分寸的。”
“我心中是不想让他去的。”苏惊羽道,“说我自私也罢,阿尧的母亲是个什么性格你也知道,阿尧无论救她多少次,她也不会感激,更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脸色,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阿尧的母亲,这样的女子,我压根不想去认识。”
“贤妃的性格,确实让人有些无奈。”贺兰平低笑一声,“惊羽,放心吧,我不会让小十出事的。”
苏惊羽闻言,讶异地转过头,“四哥,你……”
贺兰平道:“我刚才不去阻拦小十,一来是因为我知道劝不住,二来,也是想让他放松警惕。你想,若是我们执意要阻拦或者要跟着,他心中一定不放心,走一段路可能就要回头看看,怕我们跟着,所以,我们不应该表现过激,镇静一些,让他心里能放心,等他走远了,我再跟上。”
“原来四哥是这么想的。”苏惊羽道,“我还以为你真要帮着他看住我呢。”
“我只有先答应他,他才能安心,否则,他面对敌人时还要担心着你,岂不是给他添麻烦。”贺兰平淡淡一笑,“以他的速度,这会儿应该走远了,我带上一些人去竹林,就算路上有埋伏,我也不担心,父皇的人总不敢伤我一根汗毛,否则父皇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四哥,你这么做,是公然跟皇帝叫板。你平日里帮我们不少,应该没少挨骂,若是这次你再插手,等于和皇帝对立了,他必定会跟你翻脸,说句难听的话,他现在就跟疯狗似的丧心病狂,没准哪天你真惹毛他,这太子都别想当了。”
“惊羽,这太子之位比起小十的安危,分量还是轻了点。”贺兰平说着,起了身,“我现在就带人去城外的竹林,你在家中等消息吧。”
“四哥,带我一起吧。”苏惊羽道,“我现在这肚子还不大,扮成男装,穿身宽松的衣裳根本看不出来,跟你们同行也不会被认出来,我当真不放心阿尧,我答应你,绝不暴露身份,不会让人知道我是苏惊羽,自然就不会有人来刻意攻击我。”
贺兰平有些犹豫,“这……”
苏惊羽望着他,目光颇为坚定。
“好吧。”贺兰平无奈应下,“弟妹你果然很生猛,怀着孩子都敢这样蹦跶,四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放心,我这些日子吃的安胎药比你吃的饭都多。”
“……”
……
竹林之内,皇帝欣喜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道:“盈盈,你现在能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只一心一意地对朕,服从朕么?”
面前的女子乖巧道:“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对待你,服从你。”
“除了朕之外,你还有牵挂的人吗?”
“没有。”
“你的敌人是谁?”
“贺兰尧。”
“若是遇见他,你会怎么做?”
“杀了他。”
“很好。”皇帝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盈盈,你可要记住自己说的话,一会儿他来了,你就亲手杀了他,这小子对你不会有防备的,你要杀他,简直太容易了,杀了他之后,你就跟朕回宫。”
花轻盈道:“好。”
门外,月光将二人的谈话听在耳中,淡淡道:“洗脑挺成功。”
其实,术没有他说得那么厉害。
想要完全操控一个人的意识是不可能的,高超的术也只能做到暂时催眠人的神智而已。
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失去作用,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不过,这些皇帝不用知道。
下一刻,寂静的竹林内,忽然多出了马蹄声。
“他来了。”月光道,“我们暂且躲起来吧。”
不能让贺兰尧看见他,否则,贺兰尧会向他讨说法。
贤妃如今像个木偶一般被皇帝操控,贺兰尧看在眼中必定愤怒,愤怒之下,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于是,躲起来最好。
“屋子里就能躲。”月圆说着,便进了屋,冲皇帝道,“陛下,贺兰尧已经来了。”
“来得正好。”皇帝冷嗤一声,拉着花轻盈的手腕便走出了木屋。
月光进了屋,与月圆一同坐到小桌边上。
“接下来,就看戏吧。”月光说着,提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将一杯推到月圆面前,“师妹,真的多谢你。”
月圆面纱下的唇角牵起一抹苦笑,“不用再说谢了,我真的不想再听见你跟我说谢。”
“那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我想听的,你说不出口,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抱歉。”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道歉或是感谢的话。”月圆伸手摩痧着茶杯,道,“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接下来,能不要再和我见外了么?”
“好。”
木屋外,皇帝牵着花轻盈站立在众暗卫身前,笑看前方那抹骑马奔腾的身影。
这个孽障,今天就要殒命在这儿。
被自己的生母杀死,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隔着约莫一张左右的距离,贺兰尧勒停了马,翻身下马。
“母亲?”贺兰尧眼见花轻盈被皇帝牵着,面上没有半点儿抗拒的神态,顿时蹙眉。
这不像是母亲该有的反应。
他知道,母亲也是反感皇帝的,绝不会如此顺从。
莫非是受了什么要挟?
想到这儿,他目光一凛,冷眼射向皇帝,“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朕哪有对她做什么,朕对她一直都很好。”皇帝说着,伸手揽住了花轻盈肩,悠然道,“盈盈,你说,朕对你好不好?”
花轻盈温顺地回道:“很好。”
“你告诉他,你要跟朕回宫了,对么?”
“对。”
贺兰尧见此,眉头拧的更紧,“母亲,你在说什么?”
花轻盈的样子,不像是被逼迫的,倒像是……变了个人。
给人的感觉似乎不一样的。
平日里,她冷漠寡言,大多的时候没有表情,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满的情绪会显露出来。
而此刻的她,被皇帝牵着,没有半点儿不情愿,眉眼间表现出的只有顺从,这完全不像是她的母亲。
会是另一个人伪装的吗?
不对。
是她本人。
虽然性格有些变化了,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眼睛极有灵气,那种气息,是伪装不出来的。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会有那那样清澈的双眼,有那种让他感觉熟悉的气息。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花轻盈本人。不是被人要挟,也不是易容,莫非是……中了什么邪术?
江湖上有些邪门歪道擅长蛊惑人,他现在判断不出具体原因,但他知道,他母亲此刻应该是不认识他了。
她的眼里心里,暂时只有皇帝。
“是不是觉得很纳闷?”皇帝望着贺兰尧的神情,笑道,“你心中应该有很多疑惑吧?比如,朕是怎么找到你母亲的,你母亲为何会如此顺从?这些朕都不会告诉你,朕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救她?”
贺兰尧冷笑一声,“废话少说,有什么要求?”
“你果然还挺有孝心,朕让你一个人来,你还真的就一个人来了,是不是怕惹恼了朕,朕杀了你母亲?”皇帝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想救你母亲,就走上前来。”
贺兰尧冷眼望着皇帝,迈出了步子。
他的衣袖里,还有他姨母给他的细雨梨花针。
同一时,几十丈之外,贺兰平领着十几人也朝着竹林处而来。
“四哥,好像没有埋伏。”苏惊羽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道,“这条路太荒凉了,树木少,不好藏人,再往前那竹林就比较茂盛了,如果有埋伏,应该会在那儿。”
贺兰平望着前头的竹林,道:“所有人先停下,都暂且呆在这儿,听信号弹行事,若是我没有发出信号,你们便不要轻举妄动。”
吩咐完之后,他朝苏惊羽道:“我们人多,若是全凑过去就太明显了,我带你攀上那峭壁,隐在高处,应该能看到竹林内的情形,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轻举妄动,要沉住气,若是你出事了,我没法跟小十交代。”
苏惊羽点头,“四哥放心吧。”
“好,我们走。”
他们特意穿上了绿色的衣裳,在山林间,便很好隐藏。
贺兰平带着苏惊羽攀上了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壁边缘,苏惊羽转头眺望底下的风景,果真看到竹林内的一群人。
贺兰尧一身雪白锦衣,十分显眼。
“我看到阿尧了。”
“我也看见了,你别急,站到那儿。”贺兰平指了一块足够站下两人的山石,拉着苏惊羽站了过去。
竹林内,贺兰尧依旧在走,离皇帝的距离仅剩不到五尺。
“停。”皇帝心知贺兰尧功夫不低,没让他走太近,“你若是敢刷什么花招,别怪朕对你母亲不利。”
贺兰尧停下了。
皇帝冲身后的众人打了一个手势。
众暗卫们当即涌出,将贺兰尧与皇帝、花轻盈三人包围,保护着皇帝的同时,也在随时准备着对贺兰尧出手。
“难得你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皇帝挑眉,“贺兰尧,朕给你一个机会,看你有没有办法唤醒你母亲的神智。”
说着,他将花轻盈轻轻一推,推向了贺兰尧。
贺兰尧见皇帝推得狠,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花轻盈。
而就在同一时
花轻盈朝他脸上洒出一把粉末。
贺兰尧猝不及防,吸了一些在肺腑中,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
花轻盈对他的态度虽然不好,但他从没有想过,花轻盈有一天会对他下手。
但是,他不怪她。
母亲现在是受人控制,就算做了对他不利的事,也不可能是发自内心的。
他始终坚信花轻盈不会害他。
身体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离,贺兰尧忽然有些站不稳,便伸手抓住了花轻盈来稳定身子。
他还有一丁点儿力气,藏在袖子里的暗器,还没用上,他当然不会就这么认输
“阿尧,阿尧中计了!”峭壁边上,苏惊羽面色惊慌。
“惊羽,你不能出去!”贺兰平按住她,“你别急,十弟可能是装的,他最狡猾了,你先别急……”
其实,他不确定贺兰尧是不是装的。
但他必须暂时稳住苏惊羽。
竹林之内,贺兰尧望着皇帝,冷笑,“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在你手上,你这辈子也别想赢我一次。”
“朕赢不了你?”皇帝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朕今天就让你看看,朕能不能赢你!盈盈!你该动手了。”
“是。”花轻盈应了一声,将手伸进衣袖中,掏出一柄匕首。
将匕首拔了出来,明晃晃的刀锋上,冷芒浮动。
“母亲。”贺兰尧抬眸看她,“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花轻盈望着他的眼睛,目光中浮现些许挣扎之色。
“盈盈,你还愣着干什么?”身后响起皇帝的催促声。
花轻盈回过神,扬起了手。
而就在同一时。
“咚”
遥远的地方,似是传来一道钟声。
悠远、绵长。
花轻盈目光中蓦然浮现一丝杀机,扬起的匕首忽然转了个方向,落下之时,正捅在她身后皇帝的腹部中!
所有人愣了……
皇帝瞪大了眼。
题外话
啊啊啊,这两天忙成狗,结局下尽量快点赶出来,抱歉了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