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为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关于十多年前桃花庵的旧梦,她不知道为何无缘无故又梦见阿音,梦见那个落拓少年……
她都记不清那个少年的模样了,和那少年说过的话,来来去去也只记得那一对金环和阿音的沉着与矜傲而已。
可为何在梦里,与阿音的这一段过往会这么的清晰,清晰到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昨日在眼前晃过。
桑为霜纤长的睫毛缓缓的动了动,她想睁开眼,又觉得眼皮沉重,一时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之际,她嘴巴动了动,也不知说了什么。
而坐在床榻旁的雪衣男子,面色一僵,他的目光沉痛,握住桑为霜的手也大力了很多,发白的骨节清晰可见。
桑为霜不会知道她在床榻上为梦魇所困的时候,会唤出“阿音”二字。梦是很微妙的东西,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有时候无端梦到的人,或许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生命里出现过,桑为霜长期为梦魇所困,都不曾在梦里叫出“傅画磬”的名字,却叫出了“阿音”二字。想来在年少时的商引素眼里,阿音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琥珀色绝艳的双目紧盯着床榻上少女苍白的脸,却没有一丝勇气再望向她带着一丝血色的唇,他害怕那里又唤出他不想听到的名字。
他的胸膛之中被一腔沉痛取代,痛得让他发麻,仓皇之间,他陡然离开座椅,转身朝殿中走去。
这一刻床榻上的少女从梦中惊醒,额头又是一滩冷汗。桑为霜目光扫一眼四下,侧脸就能看到那个矜傲孤绝的背影。
她愣了一瞬,恍然会悟过来这里是秦王落脚的寝殿。
“小娄。”她唤他的名字,转身垂下双腿想要下榻。
腹部剧痛了一下,她一忍没有叫出声来,额头上又有冷汗冒出。
娄蒹葭停下脚步,忍痛没有转身,他站在那里,带着几分残忍的冷漠,也不知是为何?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对于那些情情爱爱并不像那些流连花丛的人一般了解,对于女子的心意也不像那些人一样了如指掌。
他甚至不清楚桑为霜有怎样的过去,若阿音就是公仪音,为霜又何苦骗他?
当然,此刻的他,也是矛盾的,他不理解自己为何而偏执。他的过去里有一个阿素,她的过去里有一个阿音,如此不是正好,公平的正好……
可是这个安慰,却更让他感到胸腔中闷痛无比。就像几种濒临爆发的情感要穿透胸膛想要爆发出来,却又不能让它们宣泄,他要压抑着不能让这些情感左右他的现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阿素已是过去了。
可是……爱过,刻骨过,甚至还为那个女子奉献出了一腔热血,年轻的生命,怎能放下……
而今日她一声“阿音”又唤醒了他潜藏在心底,蛰伏于骨血的“不忠”。
他想逃。于是加快了步伐朝殿外走,走的很匆忙,匆忙到有几分落拓。
桑为霜一头雾水。如果之前他一声不响的离开梧桐县,她会觉得几分愤怒,愤怒之后还能体谅他是有重要的人要去见。可现在娄蒹葭见到她醒来还一声不响的往外走,又是怎么回事?
他在躲她吗。没有愤怒,只有一点茫然无措的沉痛,她早该知道他并没有准备好面对她的,
幸福来的太快让她措手不及,幸福走的也太快,让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桑为霜从床榻上走下,低头打量自己,知道是秦王的人给她换好了衣裳,身体也爽利也许多,她从床榻上站起,再痛也不过是来月事而已,别把自己想的那么娇气,这身体再差,她以往也是习过武的,身体的苦她是忍受过的,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她站直了,走了几步,觉得尚算适应,便知身体并无大碍。
她走出殿门,却不料秦王就在院中,她站在殿门处,秦王听到声音错愕的回过头来看她。
桑为霜朝他笑了笑,“晚上天气不错我出来逛逛,顺道再去收拾上次我住过的那间官驿。”
她说的坦荡大气,听不出情绪。
娄蒹葭清冽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胸口又抽痛了一下,茫然间他收回目光,脸别向其他方向,连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桑为霜明白了,拱手一笑:“为霜告辞了。”
她脸上一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如何在痛,又如何的疑惑。她就是这样的人,做不到在别人面前软弱的表现出受伤,更做不到拿自己的伤痛来讽刺她喜欢的人。
如果是高傲的贵女,此刻肯定会一句“多谢秦王爷相救,或者秦王爷保重”的话。这样的话不仅显示出自己的不满与疑惑,而且会让听者更“心痛”。而桑为霜她虽高傲却做不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仍然保持出高傲的“斤斤计较”,她想如果是痛,她一个人痛就好。
如若他不喜欢她,她会笑着离开,觉不能让他烦心。
她不会做出高傲的姿态,拿伤人伤己的话戳痛他的心脏,那是双刃的剑,伤他又伤己。她做不到,如果眼前之人是薄彦,是其他人,她也许会说得出口,可是他是娄蒹葭。
“小娄,这身衣裳我很喜欢。让我多穿两天可好……”她将要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回头望着他轻快的笑了笑,尔后稳健又欢欣的离开这个院落。
她的雪衣,与他身上的雪衣是出自用一匹布,版型手工都是一样,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须臾间,娄蒹葭向桑为霜离开的方向望去,顿时一股沉痛,比先前更猛烈的沉痛涌上心头。
桑为霜一离开。魏己就从偏殿走出来,他看着站立在院中的秦王胸口微发紧,走上前去伸手去扶秦王,却被秦王挥开。
秦王凄冷的目望着魏己,他纤薄的唇扬起,他问魏己:本王是不是很没用?一点也不值得人托付……
魏己心间一震,望着几分落寞的秦王,眼神变得凄厉。
娄蒹葭凄凉冷笑,他倒是希望她朝他大吼一声:“秦王告辞。”
她何以这么好,好到他连恨她的理由的寻找不到。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她?
他恨自己太晚出现在商引素的世界里,以致于她的人生被傅画磬左右。他嫉妒出现在桑为霜生命里的阿音……他堂堂男儿竟然这么轻易的去恨,轻易的去嫉妒……二十二岁的年纪,还不够成熟吗?
早已不是十五岁张狂飞扬的年纪,为何还会被一腔情绪左右?与傅画磬,与公仪音,与刚及弱冠的薄彦相比,他真的太逊色了……
为何阴谋沉浮的乱世之中,傅画磬能荣登九五、不计荣辱得失,公仪音武功盖世、冷血无情杀人如麻,而薄彦年纪轻轻却能在各方势力之中周旋,蒸蒸日上,运筹于帷幄之中。
面前的黑影突然沉重的跪在地面上,他单膝着地,身量卑恭却不渺小。
“不。魏己知道王爷只是不想,王爷心中只是认为堂堂男儿不该迷失于阴谋诡计之中,王爷的认为没有错,每个任对于世道都有自己的认知。但王爷您该知道与姚主,与薄将军,与那些出现在桑当家面前形形色色的人想比,您的不迷失,您的本心,才是您让桑当家刻骨思念的根本啊……”
“我王身于乱世,却能在污浊分流之中为乱世守一方之净土,周旋于三国护全千千万万人,而今蜀中繁荣千万人携家带口相聚蜀中,这是姚帝,是薄彦,是吴君,是子婴帝,彦城城主,他们都不能做到的!我王何以自惭形?,当觉得愧疚的是他们,不是我王,我想桑当家对我王的喜爱不是一朝一夕一分一毫,更不会是因我王姿容……”
他言辞恳切,真诚善意。他工于心计,这一段话却没有用半分心计“捉弄”于秦王,实乃肺腑之言,有些事情正是“旁观者清”。桑为霜对秦王的情谊,他想不止是秦王随侍七人还有冷瞳、石言玉他们应该也是看在眼里,唯有秦王一人一叶障目,而这片叶子是早已泛黄的“关于华阳帝姬”的过往。
秦王雪衣颀长的身影伫立在院中,就像是久经千年风霜的雕像,在茫然无措与恍然大彻间徘徊着,清冷矜傲却又凄厉无助。
若说一叶障目,这一片叶子当是两个人“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该惭愧的不是自己的值不值得桑为霜托付,而是该惭愧他喜欢为霜没有为霜喜欢他多……
魏己没有说错,秦庚也没有说错。
错的是他,是他的一颗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心。
秦庚说阿素是他的曾经沧海,是他的除却巫山,以致于多年以后即便是再见巫山的云,再经沧海的水,这一样的景致,又该用怎样的一段心情去面对,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不会对为霜说出“半缘修道半缘君”的决绝话语。可是已然没有了当初面对阿素时候的激情洋溢,飞扬张狂。少年的心冷却,对于爱情的守护,他更看重一份责任。当他去剖析这一切时,却罪恶的发现,他内心深处仍然存在一种潜藏的“赎罪”……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七年前至今天,这一路走来,他竟然会产生一种想法,若是这一路他一开始遇见的就是为霜,该有多好……
他如果只是安县的县府的四少爷该有多好。如果他不是秦王,不是娄蒹葭,只是安县县府的四公子,他可以痴傻的腻在为霜的怀中,她温柔的手抚过他的眉眼,在她痴然注视之中,他温婉的笑,许久之后她红了脸,手滑向他的青丝,为他绾起长发。
然后叮嘱他与那些小孩子们玩闹时该如何小心,不要让花猫黑狗弄脏他的白衣,也不要欺负邻家的小丫头,如果有坏小子欺负那些小丫头,还要出手相救……
而在他顶着“一屁股债”回来,当有坏小子的娘亲找到家里来的时候。她不会像其他犯错的孩子的娘亲那样,不管自家孩子对错领着孩子挨家挨户道歉,而是在弄清楚事情的首尾后替他辩解,以理服人,他若不对她也会罚他,却不会当着左邻右舍的面罚他,她知道一个少年成长过程中,在左邻右舍中要树立威信要有良好的自尊。他想,若是他和她有一个孩子,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娄蒹葭顿时红了脸,他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一个孩子,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魏己抬起头就能看到娄蒹葭微红的脸,看着很不自在,就像在用力隐忍,当秦王注意到他的目光的时候,秦王很快的避开脸。
魏己疑惑的想,难道他刚才的一番话“很煽情”?莫非秦王以为他倾慕于自己主子?
天啊!
魏己顿时脸又黑又红,支吾地开口说道:“王爷,属下刚才那一番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又是几个意思?
魏己觉得自己的解释越来越见鬼!
“天太晚了,王爷您就寝吧,属下去看桑当家的收拾好了没有。”魏己从地上爬起,青红着一张俊脸就往外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果然言多必失,这个晚上,他说一句错一句。不过他又在心里哀嚎:桑当家和秦王能早点袒露心思不好吗?两个人好了,他们也好啊。
说来这也是魏己和秦庚在当年出使东姚的时候立的一个赌局。魏己说秦王对桑为霜有意,秦庚不信说秦王心中只有华阳帝姬。
魏己摇头说他知晓秦王心思,秦庚摇头说他更懂以秦王的性格是专情至死的性格,绝对从一而终的典型。
说道这里秦庚被其他五个一顿好打,理由是:秦庚诅咒他家王爷“不娶”,“无后”。
秦庚反驳了半句,又被另外五个猛踢几脚。
——华阳帝姬已死,你还说你没有诅咒王爷的意思?
秦庚只好闭嘴,但没有片刻又开口:就算华阳帝姬已死,秦王也不会喜欢桑为霜。他一再解释王爷的命格如此,加上王爷的性格,王爷生在六月,是烈阳似火。可火一旦燃尽了,就只能灰飞烟灭了。秦王此身注定只能对一个人专情,他对华阳帝姬执念太深,注定与其他人的姻缘无果。
其他五个听完秦庚的话,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魏己一人摇头,觉得秦王对桑为霜有情,他们六个不知道,可魏己心里清楚,秦王当时只命他一个去查桑为霜的过往,单凭这一点就能窥测端倪。
秦庚当然反驳,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又解释了一遍不说,还扯出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
魏己听了头疼索性和秦庚开赌,赌秦王和桑为霜会有“结果”。
秦庚那人不肯服软,自然答应了。于是有了这个赌局。此赌局豪赌八千两,期限十年,在七人当中也算是一个秘密,若是被秦王和桑当家知道了那还了得。
八千两的赌金确实太大了,若是让秦王知道岂不气得冒烟?说是这么说,他家王爷了没有这么小气。
丞相赫连初月每个月领三百两银子的俸禄一年三千六百两银子,一年刨开丞相府上上下下的开销,这八千两银子至少要攒三四年吧。
秦王七侍卫一个月九十两银子的月俸,虽然不像丞相大人一样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衣食住行也多半在王府,开销不大。可这八千两银子省吃俭用也要攒上十年啊……别说他们了,他们以下的小官,是一年十几两银子的年俸,一辈子没见过几千两银子。
所以这赌太大了,至于现在秦老七都有点犹豫了,可他还不至于为了八千两银子给秦王和桑当家使绊子。
*
宁安七年,八月十五那日辛者殿遭劫之事被姚帝封锁,之后几日传出辽洲叛变的消息来。
傅画磬当日早朝含元殿上就动怒了。早朝上很多大臣都很诧异,姚帝在位七年都不曾发过大火今日却在殿上动了怒。甚至要招三万军队御驾亲征。
左相魏涛和右相施唯当即就进言阻拦,帝后新婚才几天,皇帝就说要御驾亲征?
轮番进言之下,后来御驾亲征之事才给缓了下来,后来又立刻来了楚州捷报。
“楚州的安顿工作教给音公子,让薄将军班师,应对辽洲!”傅画磬听到楚州捷报才消气,当即下令让薄彦班师。
这消息快马加鞭两天传至楚州,当时薄彦听闻是辽洲反叛,当即就想东姚朝中之人有何人有这种胆量敢反?一听说是前禹辽阳王世子,算来是华阳帝姬大伯的儿子,华阳的皇兄!
让薄彦去剿华阳的堂哥?
当日还不到午时,传圣旨的人就收到消息,薄彦在楚州城外整顿军营之时,身中暗箭,失血过多,在抢救之中。
于是斥候们又骑快马将这个消息带回洛阳。
傅画磬闻言后眉头一皱,后来没过两天,薄彦的副将聂慎率楚州三万士兵回洛阳。
傅画磬任命白鸠和聂慎还提拔了几个四品将军去辽洲剿“反贼”。
傅画磬趁热打铁,在辽洲前禹势力没有“聚拢”之季,下旨将辽阳王嫡系势力全部铲除!
但有一个命令此行的军官很不理解,铲除辽阳王嫡系势力,但不可伤到宁阳帝姬,将宁阳帝姬安全带回。
若是皇上与这宁阳帝姬真有什么“情谊”在,这个帝姬也不会七年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是被关在什么地方。如今随辽阳王世子她的小侄子逃了,皇上又下令把她抓回去,还不能伤一根头发。
辽洲一战东姚只派出了三千兵力,就让辽阳王世子势力悉数崩盘,丢盔气节。
辽阳王世子在辽洲没有撑过冬月末,就放弃了辽洲,带着一家老少及残余势力逃至长白山以北。辽阳王世子将中原现今的冶铁炼金技术带至“肃慎”,后世所称景世子,便是辽阳王世子。景世子纳肃慎族公主为侧妃,拥肃慎族兵马,深得肃慎族人信任。这也为三年后他卷土重来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姚国的军队追至长白山便不敢继续再追,肃慎族人的伏击让姚军死伤无数,加之冬季天气寒冷姚**队不适应天气,对地形也不熟悉。腊月中旬姚军班师回朝。
辽阳王世子逃至肃慎,皇上再愤怒也不能把人怎么样。
腊月十五,洛阳城姚国御书房中,灯火通亮的殿中,几个人影恭敬地站在御桌前。
“量他三五年也不会闹腾出什么事来。”御书房里傅画磬阴森着脸说道。
上官皓和轩辕澈站在御桌前,等着皇上接下来的吩咐。
“春节前让公子音和薄彦回来,留三万人和几个三品守楚州。”傅画磬吩咐了一句,离开龙椅,朝御书房外走。
轩辕澈眉头压低了许多,转过头望向皇上离开的地方,快步追了出去,道:“皇上在位七年,一直无皇嗣,如今……”
“轩辕澈!”那玄衣的帝王孤绝的背影带着几分森严的压迫感,他没有转身,他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十分的压迫。
上官皓也不得不佩服轩辕澈的大胆,这些年关于皇上无皇嗣的折子堆在御书房外不知几多,量他上官皓再胆大,也不敢贸然上前同圣上说这个,而轩辕澈今日是吃了熊心还是吞了豹胆,今日早朝皇上已当着大臣的面训斥了两个礼官,这轩辕澈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连上官皓额头都微生冷汗。缓缓伸出手拽了一下轩辕澈的袖子。
轩辕澈无动于衷,铁了心一般再上前几步:“皇上将近而立,如今正是姚国拓展疆土之时,也是姚国权利开拓之时,如此谨慎时期,臣等跪请皇上留下皇嗣……”
“噤声!”玄色的袖子一扬,掌风打在轩辕澈的肩膀上。
“皇上……皇上正当盛年……”
“朕说了噤声。”
上官皓察觉到傅画磬的忍耐已至极限了,上前将轩辕澈按住,御书房内夜莺和云驷也动了动,云驷一闪挡在轩辕澈身前。
傅画磬扫了四人一眼,冷笑道:“你自知朕正当盛年,朕之私事朕自己清楚。不准再有下次了。”
傅画磬压抑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内,门外喜子公公见皇上出来,上前去低声说道:“淮西王爷在太极殿等着皇上。”
“嗯。”傅画磬轻轻应了声,坐上步撵向太极殿的方向而去。
喜子公公扫了眼御书房里头,叹了口气,紧跟上皇上的步撵朝太极殿去了。
轩辕澈冷着一张脸挥开压在他身上的几双手,从御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站了起来。
“呵呵,你不恨皇上,是更恨我吧轩辕澈,你在怪我没有和你一起劝皇上?”上官皓望着轩辕澈的侧脸冷笑,“你可知皇上今日早朝为何发火?”
轩辕澈疑惑的望着上官皓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有一种想要将此人痛扁一顿的冲动。
上官皓看出轩辕澈眼中那股“杀意”,收敛了他脸上的淫笑,道:“今日大军班师辽阳王世子人头没到手也就罢了,还那么多不知死活的上折子让皇上再开选秀扩充三宫六院;更何况今日皇上还收到了一份情报……”
上官皓朝轩辕澈走近了几步,冷笑道:“轩辕兄你可知那秦王蒹葭是谁?”
他说着伸手拿起御书房御桌上一封金黄色信封的信件,轩辕澈自然清楚送往皇上御书房的信件已信封颜色划分等级,等闲是见不到金黄色信封的,如今见到只能预示这信封中的内容何其重要。
轩辕澈没有伸手去接信,而上官皓替他将信中的纸取出,散开来递给他。
轩辕澈一壁看一壁听上官皓说:“这秦王蒹葭正是当初主子爷逗留谷风镇时,圣风书院的学生娄蒹葭,呵呵,真是难以相信那个被羽箭穿心,推下池塘的十五岁少年,他不光活了下来,而且还是西秦武威帝遗血……真是世事难料。你且想想主子爷被一个少年耍弄了一番当是何种心情?当日接待秦使的琼林宴上这秦王分明认识主子,却装作不认识,你说主子如今心情是好是坏?只你一个不怕死的敢往风口浪尖上跑。”
轩辕澈看着信惊讶无比。
上官皓继续说道:“那桑为霜你也是知道的,她的事皇上的人也查清楚了。初时为薄彦军师‘徵羽大人’,后来又在洛阳城开起了镖局,一个安县不知世事的黄毛丫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可都是为了秦王,而且这回叛乱的辽阳王世子也和秦王有来往,当初辽阳王世子在邵州做知州的时候,就是他将秦王给捡了回去……你是不是很难相信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串在一起这真相比一册子书更丰富……”
轩辕澈听完上官皓的讲述,不禁问道:“那么此次薄彦回洛阳皇上岂不是要……”
“可是当初桑为霜为何要一计破秦军夺回‘邵西县’,她不是秦王的人吗?”轩辕澈眉心猛跳问道。
上官皓说道:“这也许就是圣上暂时不动薄彦的原因,桑为霜不知秦王的身份,或者说是后来才知道的,薄彦也许一样。”
轩辕澈愣了一下:“这么说薄彦此次回洛阳不会受惩罚?”
“暂且不会。”上官皓眯眼笑道,“你不担心你自己,反倒担心薄彦会不会受惩罚?轩辕澈我该说你什么好?”
轩辕澈不理会上官皓的奚落之词,将手中的信收好放回御桌上。
“薄彦是治国平乱之良才,皇上比我等更清楚。薄彦才至弱冠,他的路比我等都长……”
上官皓见轩辕澈说的认真无比,不禁笑出声来,“不过是小了五六七岁,这就比我等路都长了?看你一副万事都凝重的模样,我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官皓看了眼云驷和夜莺二人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各位慢聊吧。”
*
苏府一出事,公仪音那里就收到了消息,后来“按图索骥”,追踪着查下去,查到破此案的人是桑一个姓桑的人,再联系帝后大婚之日洛阳出的事情。这么一来公仪音也明白了。桑为霜是秦王的人。
当初给桑为霜“影雪”之时,公仪音还曾犹豫,如今得知桑为霜是秦王的人,深觉得这影雪用的是时机。
在楚州处理好一些事后,公仪音想微服再去东洲一趟,却听斥候来报桑为霜在腊月初启程去锦城了。于是去东洲计划取消,因为梧桐县的不好印象,公仪音认为东洲之行可有可无,既然桑为霜已去锦城,不若就此暂时放下桑为霜之事。他清楚桑为霜心里,更想见他一面,将“影雪”之事问清楚。
如今棘手的是薄彦之事,薄彦对桑为霜的事情又知道多少?或许薄彦早就知道桑为霜是秦王的人,但他们都明白薄彦暂不会叛姚,而且他没有叛姚的理由,像薄彦这样的人即便叛出去,三国势力没有哪一方敢轻易“接纳”,西秦、吴君、蜀中、这三方势力都不敢。薄彦若叛,便是自寻死路,容与侯府几世荣宠就到日子了。
一个黑影从满月窗前跳进房中,在玉面人面前跪下。
“主子爷,桑为霜一行人今日抵达蜀中。”夜梧抬起头看向公仪音,“主子爷,今日已经腊月十五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宫了?……个主子爷的药……”
公仪音一震,低头看了一眼苍白无色的手,心道:四个月了,他的药只能让他撑一个月,这次竟然在外撑了四个月,真是可喜可贺啊……
公仪音露在面具外的薄唇森然一笑,他离开玉石座椅,笑道:“走吧。”
夜梧拿出衣柜中一件雪狐狐裘披在公仪音身上。
公仪音边穿边吩咐道:“告诉苏溪袖,我这里没他的位置,让他赖上薄彦带他回洛阳。”
“……”夜梧无语的点头。
说赖,苏敬,不,苏溪袖还真去赖了,公子音一走,他要出楚州城,岂不比登天还难?可是公子已经发话了,人家那里没他的位置。
于是苏溪袖提了两坛上好的陈酿去找薄彦,可惜了好酒,薄彦自陕州醉过一次后,发誓这辈子再不会大醉了。
这马屁没有拍好,苏溪袖送去的两坛酒都被送出来了。
苏溪袖心烦随手将那两坛几百两银子才能买来的酒打发了将军府的侍卫。却从侍卫这里打听到了薄彦喜欢喝茶。
喝茶?苏溪袖一惊,计上心头。
“死乞白赖”的见到了薄彦,苏溪袖当即行了大礼,开门见山就提苏家有一批茶叶想运到洛阳去,想跟着军队走,怕在过秦岭的时候遭贼了。
薄彦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见说的这么直白,也没有反感,加上这苏溪袖还对他有“恩”。
当即问了什么茶。
那苏溪袖答道:“是急百石的雪桃茶,好像在北方又称做‘薛涛茶’。”
薄彦一听,眼一眯,更有几分好感,于是说道:“今夜子时,你们跟的上吧。”
苏溪袖一听忙笑道:“谢过薄将军,小的一定不会误事。”
*
腊月十五桑为霜来到蜀中政权中心所在,以往多年只是在话折子里听过锦城,在洛阳流行的关于锦城的诗词成千上百,可是来锦城还是第一次,锦城有很多名字,以“芙蓉城”叫的最为普遍,与长安洛阳一样,也是天下才子佳人向往之地。
锦城腊月十五的夜晚,寒冬不及洛阳寒冷,街道上也难得热闹温情。秦王治蜀中,不禁夜,允许人们夜营,但会派出很多的守卫巡逻,蜀中的城防也做的很完善。
的确这里随处可见秦王的影子,是她理想中的城池,不约束,自由,也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