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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一直昏迷。
夏侯云很细致地照料她。每天早晨,给她洗脸绾发,每天晚上,给她擦身更衣,喂水喂药喂流食更是不假人手。元元几乎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美滋滋地享受起众多士兵喜悦的眼光。紫蔷和虎鲨在穆英的阻止下,默许了夏侯云对穆雪的这种亲密照顾,却也敏锐地察觉出,这位夏侯太子再无半分笑容,全身散发着一层冰寒之气,一双眼睛冷锐得令人不敢直视。
初六,铁鹰骑重新进入苦逼的训练当中,白初白三对小鲨的训练更加严酷,他们认同了穆英的说法,这些小鲨,或有一日就是他们报仇雪恨的队伍,从严从苛,是为了他们好。
初十晚,穆雪依然昏迷。
易青和鲁家父子诊脉,疑惑地摇头,按照脉像,穆雪应该苏醒,为什么就醒不过来呢,看着夏侯云阴沉的面容,众人屏气退出帐篷。
夏侯云把药碗放在床头案上,挽起左袖,拿刀割破手腕,血一滴滴滴入冒着热气的汤药,他注视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瘉合,只留下浅浅一痕,然后坐在床边,让穆雪半靠在怀里,端起药碗,喝一口药,吻上穆雪的唇,抵开她的唇齿,将药送入她的口中,手指抚摩她的咽喉,听到细不可闻的吞咽后,再喝一口药,直至药碗见空,又倒来温水喂她喝下。
做完这些事,环抱穆雪的腰,握住她的手,摩梭她透着丝丝凉意的手,喃喃道:“你是不想醒吗,不想见我?认为我欺负你了?我想要你,你不想要我啊,我怎么甘心把自己给你,你却以为是别人?丫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我没想到会伤了你的身子。”
前额抵着她的前额,“你跟我说话,总僵着脸,规矩,礼仪,门客,老师,像个没情没趣的木头人。我恨那金袍人觊觎你,给你下毒,心里却偷偷地高兴,你像一团火,烧得我晕乎乎的,我那么想要你的美好,那么想,可你呢,丫头,你的心,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微低下头,伏在她肩上,呼吸吹起她的鬓发,“我后悔没把你欺负实了,替身就替身,只要你好好的,却是晚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玉面魔君张寒,你说他很好,没人比得上,我能说什么呢,有嫉妒吧,嫉妒会有那样一个出色的人,转念一想,这世上人千千万,我不可能是最出色的一个,也就释然了。”
他把她打横抱起,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拉过被子半披半盖,环拥着她,“龙城人叫我花蝴蝶,说有很多人喜欢我。我分不清她们是喜欢太子,还是喜欢我。书上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就远着女子。可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太子。丫头,你说,你和我算不算错过呢,把你送到榆州后,我又认识了一个榆州女孩,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救我,就像你说的,她很好,真的很好很好,我对她说,一辈子喜欢她。”
默然良久,低沉一叹,“你猜她怎样,她把我当垃圾扔在荒郊野外,她不喜欢我,就像你也不喜欢我,丫头,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吗?我们两个,而今又不算错过了,你瞧,我们同过生,共过死,谁也没丢下谁,而且,夫妻间的那些事,你对我做过了,我对你做过了,我们是——分不开的。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长长地叹息,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我心里好难过!丫头,你能不能,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烛光在一串“丫头”的低呼声中摇曳。
穆雪闭着眼,两滴泪从眼角溢出。夏侯云,那个骗吃骗喝的无赖,那个厚颜调笑的呆萌,何时卑微到这么小心地乞求一个女子的爱?
“殿下。”
夏侯云一愣,略略松开穆雪,细细看着她的眉眼:“你醒了?”双臂一紧,“丫头,你吓死我了!”
“呃,我憋得紧了。”
夏侯云连忙抱起她,掀开一角帐帘,走进后帐,来到恭桶前,伸手解她裤带。
穆雪吓得直扒他的手:“你,你干什么?”
“你不是憋得紧,要方便吗?”
“我——你——”穆雪捶他的肩,“你那两条胳膊,跟铁箍似的,勒得我憋气,憋气憋得紧,谁要方便——”穆雪想哭,便意居然涌出来了,还很急!
“哦,对不起。”夏侯云略松了松双臂,迈步走出后帐。
穆雪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细若蚊声道:“放我下来,我,我,我要方便。”
夏侯云扬眉笑笑,抱着她折回到恭桶前,揭了桶盖:“里面放的是水,很干净的,你现在虚弱无力,坐不住就扶我。”
穆雪快哭了,他竟然要留在这儿么,她怎么方便!憋不住了啊。
夏侯云知道她难为情,微微一笑,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昏睡了十天,这十天,都是我管你的,”伸手拉下她的裤子,故意在她圆臀上拍一下,“你在我面前,做什么事都不过分。”
穆雪只觉得浑身烫得要烧起来,偏偏屁股一沾恭桶,肚子里的存货再也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往外出,落进桶内的水里,稀里哗啦的。穆雪捂住脸,闭紧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夏侯云丝毫不介意臭气扑鼻,搂着她的脖子,轻摩她的头顶,笑道:“人家说美人如花隔云端,我是不信的,再美的人,也脱不了俗事,这有什么丢人的。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饮仙露,吃仙桃,谁敢说他们只进不出?”
穆雪羞恼之极,想推开他,发觉不大对头,他站着,她坐着,他环住她,她的头靠在他的腹部,她低着头,捂着脸,手背似乎停在一个不该停的位置,虽然隔着衣服,毫无感觉,可眼睛一睁就对着那个位置,实在是羞人得紧。
穆雪昏昏沉沉的大脑,开始苏醒,他说她昏睡十天,难道在这十天里,他欺负她没有意识,为所欲为了?所以他敢脱她裤子,敢拍她屁股,也不避她方便?穆雪的心一点点下沉,记忆慢慢清晰,除夕那夜,她中了毒,他趁机欺上了她的身。
穆雪默默不语,脸上的红晕退去,身上的热烫退去。
“热水是现成的,你要不要洗洗?”夏侯云把穆雪抱到浴桶旁。
退去的红晕又浮上脸,穆雪瞪着夏侯云,她已经够丢脸了,他这是想看她洗澡,还是想帮她洗澡?想起新月轩他的偷看,穆雪真有些怒了。
“我都说了,这些天是我管的你,我才不让别人碰你,侍女也不行。”
穆雪心里如有一万头巨兽狂奔,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吗?曾经他重伤昏迷,随得她三光,如今她大病一场,被他三光了个彻底。什么清白,什么名声,统统是一万头巨兽狂奔过的原野,满目狼藉,惨不忍睹。
夏侯云扬扬眉,抱她回寝帐,喊了鲁太医令来看诊,鲁太医令修正药方,在穆雪看不到的地方,向夏侯云摇了摇手,夏侯云面色沉了沉。紫蔷侍候穆雪洗漱,元元送来两只小沙罐,一罐参杞羊肉粥,一罐红枣桂圆粥。待众人忙了一通退出帐外,夏侯云问穆雪饿不饿,穆雪微微蹙眉,看着床脚打着卷的被筒,看得出那是地铺。
“你这么做,我该怎么做?”穆雪木木地望着一闪一闪的烛火。
夏侯云眸色一黯,她声音里的无奈和茫然,像一根针,刺痛了他,他坐在书案前,沉声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所做的,只是顺从我的心。”复又起身,盛上一碗羊肉粥,递给她,“便如这碗粥,我把它送到你面前,吃不吃,由你。”
穆雪回眸,眸光落在夏侯云的脸上。
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当梦散尽,当一切已经模糊,它又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们两个,再多纠葛,也是站在两个山巅的人,即使迎风伫立,遥遥相望,亦不可能再近一步。
穆雪接过粥碗:“殿下,我吃了这碗粥,又能说明什么呢。是的,你和我之间发生了太多事,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别人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可你问一问自己的心,我们能在一起吗?”
夏侯云抿抿唇:“只要我们坚持,谁能把我们分开?”
“殿下,如果我真是一个叫秦雪的秦人,我可以嫁你,如果你不是北夏未来的王,我也可以嫁你。”穆雪眼中浮上湿意,“千年北夏,六百年大秦,从秦国到秦帝国,秦夏之间从没友好相处过,远到几百年的敌视,近到秦夏大战的仇恨,牧民不敢南下牧马,武士不敢弯弓报怨,北夏人闻秦军而色变,闻穆岐而胆寒。我是穆岐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北夏王?”
夏侯云:“我不说,谁知道你是穆家女呢?”
“没有永远藏得住的秘密,你也许想,在秘密暴露之前,我们可以在一起,殿下,我不想,我不是那种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的人。”穆雪忍着涌上的泪,“你有你的梦想,你要走的路,布满荆棘,也光芒万丈。我是秦人,总要归秦的,我还有家仇要报,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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