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两天素素也没有闲着,她在家里拿着笔在纸上不停地画着。画了几笔,看了几眼又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家园回来时见书房内满地都是一团团的纸球就笑了,他没去打扰素素,自己到厨房去,直到饭菜都准备好了才把素素从书房里拉出来。
他把地上的纸团收拾进纸篓内,安慰道,别想了,想破脑袋也没用。设计经验不足,这是中国桥梁设计界的现实。你瞧人家国外,每年超大型的桥梁设计至少也有十来座吧。你再看看咱们中国,三五年才出这么一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经验是靠积累的。就像医生看病,要是没有病例,谁也成不了主任医师。可就算这仅有的设计案例也都被中央一级的设计院所给垄断了,根本就轮不到像宏远和万年青这样的公司……
我知道你说的都在理,素素打断道,可我就是不甘心。肉送到你嘴边,就因为太大块了,不知如何下手,就这么被别人端走,然后看着他们怎么横一刀竖一刀地把它吃完。你说谁受得了。
家园说,不要说你们了,我们也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实力摆在那儿。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万年青准备放弃了。
尽管家园说得很随意,素素还是不免吃了一惊。万年青还算得上是有实力的大公司,它都要放弃了,那宏远呢?也许明天上班她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路鸥宣布放弃这次的竞标。
素素有点心灰意冷,她勉强打起精神吃了几口。家园从包里拿出一封信说,刚到楼下信箱,是你爸妈寄来的。他捏了捏信封,又说,挺厚的,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素素拿着信躲到书房里,她怕爸妈又在信里催她结婚。她不愿意家园见到伤心难过的样子,她知道家园已经很努力了,她不想再给家园任何负担。
家园见书房里关天也没动静,他担心地敲敲门,喊了一声。素素闻声开门。家园见素素的脸上并无平日接到家信后常留有的泪痕,稍感放心。不过他刚放下的心又立即提了起来,他见素素神色异样,略显激动,显然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家园一脸狐疑,正待问,素素却说没什么事。她叫家园不要担心,不过她现在需要时间独自处理一些事情,还要家园没事时不要打扰她。说完又关上了门,家园听到书房的门被反锁的响声。
是她家里出什么事了,不想让我知道?可瞧着又不像。是她爸妈又给她介绍男朋友了?这倒有可能。之前她说起过这事,还笑着说我要不抓紧她可要跟别人跑了……
家园一边吃着饭一边胡思乱想。他看看书房紧闭的门,又看看墙上的壁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收拾一下,上班去了。
没过多久,平江市政府收到了万年青集团的竞标书。紧接着宏远集团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自己的竞标文件。
至截标日期,平江方面共收到九份关于跨海大桥设计方案的竞标书。其中国外设计公司发来的有五份,另有两份是国家级设计院所的方案。
按原定开标和评标程序,平江市政府将按投标的时间顺序一一揭开各个方案,并请每个设计单位详细介绍设计的理念和技术特点。宏远是最后一家投标的,被安排在最后。在宏远前面的是万年青,它仅比宏远早一天发出标书。
叶子开玩笑说,如果最终结果要在我们俩家之间选择,那定是我们万年青,因为我们比你先行一步了。她还问路鸥有没有信心。路鸥摇摇头,说他不知道国外同行的情况,只能等看了他们的方案后才能下定论。不过以他对国内桥梁设计界的了解,希望不大。叶子深表同感。
开标日定于十二月二十日。这次的元旦与春节挨得很近,市政府希望在两节之间将这件事定下来,也让大家轻轻松松过个新年。
这天,位于平江步行街的大剧院座无虚席。在这里将向世人揭开期待已久的平江市跨海大桥设计方案。各家新闻媒体闻讯赶来,将这座能容纳二千多人的大剧院围个水泄不通。
主席台上横挂着一幅巨大的屏幕,每个方案的每个细节都会通过这个屏幕向外界展示。
参与投标的设计单位都在前排就座。路鸥带着晓娅和工程部的一帮人在规定的位置落座,低声谈论着。他们的神情似乎相对平静,也许是对于中标并没抱多大希望的缘故,而能亲自参与大桥的设计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最大的褒奖。
路鸥瞥了一眼旁边的几个空位,引导牌上写着万年青三个字,看样子叶子他们还没到。
半斤八两,都是陪衬的角色,路鸥心想。
不一会儿,叶子他们也来了。她也带着一帮设计人员,家园自然也在其中。见到路鸥他们,叶子微笑点头示意。路鸥也点头回应。
家园走到晓娅和素素身边低头说了几句就走开了,素素一直微笑不语。
主持人宣布开标,随后工作人员抬上来九个箱子按序一字排开,每个箱子上都贴有封条。工作人员打开了第一个箱子,主持人宣布是一家日本的设计公司。
日方代表走上主席台,陪同他上台的还有一位女翻译,她要做的是将代表所说的每一句话同声传译给大家。只见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图纸,平铺在高清晰度的幻灯机上,屏幕上立时出现一座钢索斜拉桥的图形。这座桥气势恢宏,远远望去像只欲展翅飞翔的巨鸟。不愧是国际大公司的作品,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这只巨鸟似有魔力一般,大厅里瞬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个日方代表在叽哩呱啦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幸好有翻译的帮助,大家才明白他的意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罗素素他们一见到日本公司的作品,微微一笑,彼此传递一个会意的眼神,只有他们明白其中的含义。再看家园他们,也是如此。
每个公司享有半个小时发言的时间。接下来便是丹麦设计公司,其作品让人领略到一种朴素浪漫的风格。
紧接着就是美国人、德国人和法国人的作品,同样各具风格。
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外国公司的作品都已粉墨登场,剩下的四个方案都是本土的。路鸥他们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略显忐忑。
待到国内的两家公司各自介绍了自己的作品后,路鸥和叶子他们一下子紧张起来。前排有人不时在交头接耳,也有人在跑来跑去像在商量着什么。他们不寻常的举动甚至引发阵阵骚动,主持人连续提醒多次才使大厅安静下来。
轮到万年青集团时,叶子指派家园作为代表上台介绍。家园抻了抻西装下摆,又整了整领带上台去了。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图纸地铺在投影仪上,动作缓慢有序,饱满而自信。
当第一道亮光打在屏幕上时,大厅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一齐聚焦在那幅模型上。对于多数人来说,他们看不出这几个方案到底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是作为平江本土企业的万年青第一次与国际著名设计公司一同站在同一平台上展开公平的竞争。不管结果如何,这本身就是一种跨越。
不用说这也应该是宏远集团每个人的心态,若要路鸥在万年青与国外设计公司之间进行选择的话,那他更希望是万年青能胜出。
路鸥看到万年青的设计方案时,不觉一震。他连眨几下眼睛,闭上眼,用两指在鼻梁处轻捏了几下。
哦,也许是错觉。这些天忙着设计方案,没怎么休息。今天早上到现在接连看了几个小时的设计,是眼花了。他想。
他睁开了眼,屏幕上呈现的还是那幅他不愿意看到的设计。不,确切的说,他是希望看到这一幅设计,并且是迫切地希望。就在此前的一个月时间里,他基本上就是和这幅设计一起度过的,他清楚地记得面对着这幅设计他们度过了许许多多不眠之夜。此刻,这幅设计还躺在台上的最后一个箱子里,等待着它的主人去开启,向世人揭示它的奥秘与神奇。可是这幅设计却提前出现了。
路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工作人员开错了箱子,把原本是宏远集团的箱子当成是万年青的?但随即又被他否定了。若说拿错了图纸,那怎么解释此刻站在主席台上的家园面对着它在滔滔不绝地阐述着。显而易见,家园对它是相当熟悉的,这是一份万年青集团酝酿已久的方案。若说有所不同,那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有些出入,主体结构却如出一辙。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来。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路鸥心里嘀咕着。他朝罗素素望去,素素也是一脸震惊。他又看见工程部的人也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只有晓娅不明就里地听着家园的报告。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路鸥打了个冷战。
宏远集团的席位上出现一阵骚动,家园的讲解被迫中断,主持人不得已提醒宏远的人安静。
晓娅这时才注意到身边的人的异样,她见路鸥铁青着脸,其他人在茫然地面面相觑。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宏远的人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再去看屏幕上一幅幅变幻的图片,他们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晓娅感到被一股凝滞的气流裹挟了,沉重而压抑,动弹不得。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主持人邀请宏远集团的代表上台报告时大家才回过神来。宏远集团的人并没有上来,主持人又重复一遍。工程部的人都看着路鸥,路鸥阴着脸,没有表态。原定代表宏远集团的是罗素素,她犹豫片刻,还是站起身来要往台上走去……
等等,路鸥沉着脸叫道。我去,他说。
就连叶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路鸥要亲自上台讲解,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报告,是要用深厚的专业知识对设计的理念和技术作出阐述,显然路鸥并不具备这方面的素质。参与平江跨海大桥的设计是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和精力的,她知道路鸥为此次竞标准备了好几个月。如此郑重其事却在最后紧要关头如此随意,她实在猜不透路鸥到底想干什么?
路鸥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图纸,他半展开着,瞄了一眼又合上了。半天,屏幕上并没有打出大家所期待着设计图案,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路鸥看了一眼罗素素,在宏远集团每个人的脸上缓缓地扫视了一遍,又看了看叶子,接着又低下头在想着什么,半天也不见动静。在主持人的催促下他才抬起头来。一种难以言语的表情停滞在他脸上,他双手紧握着图纸,微微颤抖着。也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图纸在他手里已被扭成了一团。
又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他拿过话筒来打开了按钮,他张了嘴,没人听到任何响声。原来话筒的按钮本就是开着,被他关上了。他拔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话筒到底是开着还是关着。主持人上来帮他开了按钮。
我……我……,路鸥终于说话了。我代表宏远集团决定……决定……,他每说一个字似乎要付出万般的努力,以至于来宾甚至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台下传来了阵阵嗡嗡的纷扰。
我决定……决定放弃这次竞标,路鸥说道。这次大家听清楚了,可是大厅里死静一般,就像大家还是没听懂路鸥在说什么。
我代表宏远集团决定放弃竞标,路鸥重复道。说完他也不看任何人,径直穿过人群出了会场,将一张张惊愕无比的面孔抛在脑后。
路鸥的决定在平江掀起了轩然大波。当宏远集团的人想要找路鸥时才发现他不见了,就连晓娅也找不到他。
只有罗素素一人驱车来到郊外那个不知名的湖边,果见路鸥正仰躺在湖边的草地上,一动也不动。看样子他躺在这里很久了。湖面上空有三五成群不知名的水鸟在低空盘旋着,长喙在水中轻轻一点便撩起一只鱼儿,一仰脖子吞了下去,发出叽叽咕咕的叫声。
路鸥见素素来了,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冲了上去一把抓住素素的胳膊吼道,告诉我,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素素喃喃着,低下了头。
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路鸥紧逼道,方案是你最先提出来的,怎么会跑到万年青?你告诉我,是你抄袭家园的,还是家园抄袭你的,回答我!路鸥的手抖个不停,青筋暴露,像铁爪似的紧紧箍住她的手臂。
素素的眼里涌上的泪水,强忍着不落下来。我没有抄袭,没有抄袭,她重复说道。
那就是乔家园抄袭你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万年青怎么会有同样的设计?也许,也许是巧合吧。
巧合?素素,你也是设计界的前辈,你觉得在设计行业里有巧合这两个字吗?
也许,也许是从别的途径泄露出去的,素素说。她不愿意把抄袭的帽子扣在家园头上,他们之间从来不讨论设计方案的事,这也是两家公司的规定。
与万年青公司的人有交集的只有你和晓娅,而晓娅她从没介入这个设计,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你告诉我还能是谁?路鸥放开了素素的胳膊。我现在真怀疑你的人格出了问题,要不是你侵占别人的设计成果,要不是你泄露了公司的方案,你不是总喜欢泄露别人的秘密吗?路鸥补充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这样侮辱我?素素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路鸥狠狠说道,那请你告诉我,方嫂是怎么知道潘晚和潘晨的事?
我……我……,素素羞愧难当,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沉默许久,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来,说,你看看吧,这就是我的设计灵感。这照片是我奶奶去世时我爸妈回老家时照的。你看看他们身后那条小河,上面搭着一个小木桥。你看看这个小木桥是不是和设计方案很相像。
路鸥没有去接照片,素素又说,我确实不知道万年青怎么会有我的方案。潘晚的事是我跟方嫂说的,但我觉得这是两码事,你不能拿这事来侮辱我的人格。素素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路鸥望着眼前平静如镜的湖面,半晌也没说话。一只水鸟停在他不远处,怯生生地望着他们。他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的设计天赋和人格,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因为家园的关系,不能告诉晓娅,我也不想让方嫂和玉儿为我担心,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我真觉得有点无助……
素素从背后环住路鸥的腰,把脸轻轻的靠在他的背上。那现在怎么办?她问。
等,路鸥说。只能寄希望于万年青的方案,不,应该说你的方案不那么优秀,没有被评委看上,这样也许什么事也没有。否则,恐怕……
恐怕什么?
路鸥没答话,他转过身来把素素揽在怀里,说,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素素觉得路鸥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打了个冷战,全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她只得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
路鸥的担心不幸被言中了。十天后,也就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评标小组的专家通过三轮的投票,万年青击败其他竞争者,脱颖而出并最后中标。
在陈百春等董事的联名提议下,宏远集团召开了一次临时董事会,会议要求路鸥就放弃竞标事项向董事会作出解释。
无奈之下路鸥拿出宏远集团的设计图。董事们大惊,这不是万年青集团的设计吗?
不,路鸥郑重其事地说,这是宏远集团的设计。董事们问是怎么回事,路鸥沉默不语。
晓娅这事才明白路鸥为什么突然宣布放弃竞标,这事定和素素家园他们有关,难怪这些天路鸥老躲着她。这时陈百春插话道,如果说万年青的设计没有中标,那也意味着咱们公司的作品也不会被选上,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万年青的作品中标了,换句话说中标的应该是我们宏远集团。中标意味着是什么,我想我不说各位心里都非常清楚。不说公司可以因此而提前上市,更重要的是宏远集团将一举进入国际先进设计公司的行列,对日后公司的发展将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现在出现这样的局面,我想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去。各位和我一样,不是代表自己,是代表着身后一大批股东的利益,是他们利益的发言人。各位想想,你们回去后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会议室出现了一阵可怕的静默,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地望着路鸥,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表态。
路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无法阻止,只能尽力使事件的发展在自己的掌控下。
这事由罗素素开始,路鸥心想。设计方案能出现在万年青集团,家园脱不了干系,晓娅也会被扯进来。想到这,他不由得看了晓娅一眼。晓娅不知所措,想来她也明白其中的要害,可能她现在还不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显然她在担心,是在为家园担心,还是为他担心?或许两者都有?还有叶子,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全搅在一起了,全搅在一起了……
半天,路鸥才开口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并不想追究……
我想提醒路总注意,路鸥的话被陈百春打断了,现在的宏远不是以前的宏远。以前的宏远集团是路总你个人的企业,你想怎么干都随你的意。可现在的宏远是个多方利益的集合体,你个人的意愿并不能代表他们,你不想追究并不表示他们也不想追究。
路鸥见有些董事不自觉地点点头,心里阵阵发紧。照这样发展下去,情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他见部分董事还在犹豫当中,局面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只不过得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
路鸥加强语气说道,是,宏远现在不是我的个人企业,是各位股东利益的综合体。可是我还是宏远的最大股东,还是宏远的董事长,还是宏远的法人代表。我想对于要不要深究这件事,我这个董事长还是有权利作出决定的。
会场又出现了一阵静默,各位董事都低头不语。谁都认为陈百春说得不无道理,谁也都觉得路鸥的话无可反驳。董事长当然有权作出这个决定,可是路鸥的决定显然与他们的期望有所差距,这个差距路鸥自己也是清楚的。他得安抚他们的情绪,于是路鸥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对我这个决定还是有不同意见的,宏远的董事会当然也不是一言堂,不过我还是希望各位董事能尊重我的选择,我也保证……
我觉得路董不应该放弃对此事的追究,路鸥的话被陈百春打断了。我刚才说过,各位董事都是背后股东的利益代言人,我也一样。平江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任命我为国有资产经营公司的经理,我得向委员会负责,委员会还得向平江市政府负责,而平江市政府代表着整个平江市五百万市民的利益,我想这其中的份量路董不是不清楚。陈百春缓了一会儿又说道,开标的那天大家都看到了吧,我想整个平江的人也都被路董的举动给惊呆了。按理说路董该给董事会一个满意的交待,现在路董给了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还缺一个交待,说得严重点是还缺一个对平江五百万市民的交待。路董怎么能凭个人的好恶而不顾其他股东的利益作出如此轻率的决定……
陈百春说得慢条斯理,路鸥却呆住了。不光是路鸥呆住了,其他的董事都齐刷刷地盯着陈百春,似乎不认识他了。一向温顺的陈百春今天在董事会上公然向路鸥发难,这还是宏远自股份制改革后的头一遭。路鸥与陈百春认识时还是三年前,那时是平江纸业被宏远收购,陈百春作为平江纸业的代表与路鸥办理交接。三年来虽说俩人见面的次数不多,却也没红过脸,包括陈百春成为宏远的副董事长,俩人的关系还算融洽。谁也没想到陈百春今天在董事会上如此咄咄逼人。
晓娅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一下子又想起开标那天在会场时的情景,那天同样也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从那天开始,晓娅的心里忐忑不安。她想找个机会和路鸥谈谈,可是路鸥总是在避着她。自从宏远决定竞标桥梁设计以来,路鸥把集团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给了她,她确实也挤不出更多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务,此事才一拖再拖。直到今天行政部通知她参加董事会时她还问会议的内容,行政部的人说是临时会议,会议内容在开会时宣布。
到了会议室,她见到了多日未见的路鸥。看起来他有点疲惫,可精神状态还过得去,她稍微放下了心。她朝路鸥点头示意,路鸥却好像没看见她似的没有任何回应,晓娅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朦胧地觉得这事与竞标方案有关。她还知道她的弟弟家园是万年青集团竞标方案的主要设计者,也许这件事还与家园有关。
直到路鸥把宏远的设计方案展示出来,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难怪路鸥这些天一直避着她,看来他是不想她介入其中。这样看来,路鸥认为家园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晓娅心想。
晓娅又想起家园跟她说过的话。那还是在开标的前一天,家园难得到竹苑斋来找她。自从家园和素素好上后倒很少往他姐这儿来,晓娅自然高兴。姐弟俩聊了很晚,晓娅还问他准备几时结婚,家园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明天他们的作品中标,春节就结婚,他不想让素素再等下去了。家园反问她的事怎么样了。晓娅苦笑,说你没瞧见我忙成什么样了,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从言谈话语中晓娅感觉到家园对这次夺标充满了期待,是年青人初生牛犊的冲劲,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臆想?她并不知道。她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叮嘱家园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还没说上两句家园就不耐烦了,说再唠叨以后就不敢再来了。
还真没料到万年青的设计会中标,也可以说是家园的设计中标了。她是应该高兴,为家园高兴,为他们乔家高兴。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路鸥那天的举动使她觉得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果不出其料,路鸥终于在今天的董事会上抖出了事情的原由,这事果然与家园有关。可更让她意外的是陈百春的态度,他究竟怎么了?瞧他的架势是非要咬紧此事不放。他真的是出于对股东利益的着想还是有其他的目的,恐怕也只有陈百春自己清楚。不过晓娅倒是听到外面的一些说法,说是陈百春年后即将退休,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将任命新的经营公司的经理,并进入宏远的董事会。当然,如果陈百春是宏远的董事长那又另当别论,委员会是不会冒险将他拿下。因为按照宏远董事会章程的规定,变更董事长人选,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得重新选举产生。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当然不会傻到将已担任宏远集团董事长的陈百春免职,换句话说,如果陈百春能当上宏远的董事长,那就意味着他的退休年限将往后延迟五年,也许更长。
会是这个原因吗?晓娅不敢相信。可看着陈百春那不依不饶的架势,晓娅的心里不免阵阵发紧。她倒不担心陈百春这个人,她担心的是陈百春所持的借口。这个借口义正严辞,不容辩驳。这个借口具有无形的凝聚力,能将其他董事的力量聚合在陈百春一方,更显得陈百春师出有名。
但愿他能看出其中的利害关系,晓娅暗暗为路鸥着急。
晓娅只猜对了一半,路鸥岂能看不出其中的道理。现在他已是左右为难了,一边是陈百春他们的进逼,一边是素素,晓娅,还有叶子她们错综的关系。该选择哪边,他确实无措了。
会议室里只听到秘书记录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传递着一股难忍的压抑。有位董事似乎是感冒了,他觉得嗓子一阵奇痒,想用力咳一下。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见董事个个铁青着脸,只得极力忍着,咽了咽口水,将这一声咳嗽憋在了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路鸥开口说道,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我希望各们董事能尊重我的决定。我知道有些董事对这个决定持有不同意见,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宏远还有很多机会,工程设计只占整个集团业务的很小部分,这个小挫折不会阻碍宏远的发展之路,我有这个信心。这个问题我不是信口开河,大家可以回过头去看看六七年前的宏远,那时我想大家对于宏远这两个字还是很陌生的。看看现在的宏远,再想想五年之后的宏远,那时会是什么样谁也想像不出来。……我之所以谈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请各位董事把眼光放长远些,把心思从这次失利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共同扶持宏远走向未来……。希望各位董事能给予我充分的信任,请断续一如继往的支持我……
路鸥的一席话毕竟还是起来作用,一些一直沉默不语的董事朝他这些看过来,微微地点点头。路鸥环顾一圈,见有些董事还没表态,还在犹豫当中,还过似乎不占多数,路鸥的心才稍稍地放下些。
陈百春看来并未被路鸥的真诚所打动,他说,我并认同路总说的这只不过是宏远的一个小小的挫折,相反,我觉得这是宏远自股份制改制以来最大的失利,它将直接影响到宏远上市的步伐。因为这次事故,宏远的上市可能要往后推迟二到三年,我想这其中的未得利益如何测算,路董并未给大家一个交待。退一步讲,暂且抛却这个问题,宏远也因为此事丧失了进军国际知名设计公司的行列,万年青集团也因此在设计领域将宏远集团远远地抛在身后,我想这个利害关系又该如何测算……
路鸥好不容易稳住了大家的情绪又被陈百春给搅乱了,天平再一次倒向陈百春一边。路鸥紧盯着陈百春,陈百春也不甘示弱,扬起他那略为秃顶的脑门迎面接住路鸥的目光。路鸥这下才意识到陈百春的意图,陈百春的目标并不是所谓的设计方案的问题,他这只不过是想借题发挥。他真正的用意是路鸥正坐着的位置――宏远集团董事长的宝座。
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看透他,路鸥恨恨地想道,一个把企业文化当成是打球跳舞的蠢货还想当宏远的董事长,真是滑稽。宏远要是交到他的手里,指不定会被折腾成什么样,成为第二个平江纸业也未可知?路鸥不禁想起了三年前他接管平江接管时的情景,也是对面这个人,还是这副老面孔,和善的,略带慈祥的眼神,说话不紧不慢,对谁也不会发脾气似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对路鸥发起了责难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路鸥感到奇怪,他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
我要是他早就跳起来了,我还是小看他了。路鸥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