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南越军营帅帐。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霍文这个混账!”帅帐之中的物品已被方然摔得稀烂。
“传信过来让我尽快出兵,却竟然不告诉我他们有骑兵!再来叫我乘机偷袭,这他妈竟然是个陷阱!反了!反了!”
两名副将噤若寒蝉。
好不容易等他稍微冷静,一名副将才敢小心翼翼地道:“会不会是……那边已经知道了霍文的身份?”
方然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说下去。”
“霍文告诉我们桂阳的兵力和这两年来的情况,现在看来,是一点不假的。今天开战之初,桂阳的那些士兵看上去的确是那么不堪一击。”
“大人还记得吗?霍文前天传过来的信息,说的是有三个外来人,迟恐生变……”
方然狠狠一拳锤在案几之上:“那三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一想到士兵一天之内连败两仗,士气丧失殆尽,不由得又是一阵急怒攻心。
两名副将心中暗叹,这位将军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发怒了。
“大人,现下我们得首先……”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面一阵骚乱,竟还隐约夹杂着战鼓声和喊杀之声!
三人一惊,忙出帐外,听得清楚,战鼓声是从山下传来。
“慌什么!安静下来!”方然对混乱的众军喝道。
“可恶……他们要夜袭吗?众军听令……”
一名副将细细倾听,忙道:“大人且慢,声音好像有点不对!”
方然沉着脸仔细一听,心下一松。
没错,若是夜袭,何必发喊?而且,从这喊杀的声音,明显可以听得出敌人不多。
不是夜袭,那目的就是骚扰了。
可方然却犯难了。现今之势,自己竟是苦无他法。
军士现在士气低迷,一片恐慌。若是他们在山下骚扰的真正目的,是诱使己方下山围歼,那这一仗亦是必败无疑。
但若是不管,士兵便无法好好休养。
“哼!本将军身经百战,难道怕了你们不成?传令!”
“选一千军士,加上我的亲兵,配上强弓硬弩,由我亲自带领守夜!”
接着他向两个副将道:“你们两个去安抚士兵吧。睡不着的,拿些什么来塞着他们双耳也要他们好好安歇。”
二人得令而去。方然听着山下的鼓噪之声,阴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
一阵寒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飘到他眼前。
方然一怒,瞬间刀光连闪。
下一瞬,落叶竟全部从主脉处一分为二,随风飘到他的身后。
……
翌日,桂阳军营指挥所中。
“他们绝对睡不着的。”沧海笑道。
钰康道:“如此一来,两天后,他们的状态更是雪上加霜了。”
“没错。兵者,诡道也。小黑,若要打胜,就不能只懂得横冲直撞,这些偷鸡摸狗的法子,你得多多学学才行。”
钰康问道:“霍文那边,怎么处置?”
刘逸道:“此战结束以后,我会送战报到都城,到时一并把他们压过去,听候陛下发落。”
“怕不怕他告发这里的事情?要真是这样,只怕到时刘大人和李大哥会都有麻烦。”
刘逸诡异一笑:“这个我自有办法。何况,谁会相信一个奸细说的话。”
沧海笑道:“刘将军,这东西,还给你罢。”说着沧海从怀中摸出了那麒麟符扔给了他。
刘逸接过兵符,呆了半响,便把兵符塞到阿黑手上,叹道:“我当了十七年官,自己是什么料子,还是清楚的。李黑,日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我知你心中对我仍有芥蒂,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老了,只想过些舒服日子。”
阿黑紧紧攥着手中兵符,终于艰难地道:“谢谢。”
刘逸道:“如此两日之后,便是决胜之时了。沧海大侠,硫磺硝石之物已然备妥,那几千张黑色斗篷明日也能完备。这场火攻,我们该如何行动?”
沧海笑道:“小黑,这两天你想得怎样了,先来说说看。”
阿黑点了点头,走到沙盘前,边摆弄着边道:“经过这几天,南越军应该状态大跌了。明天晚上深夜,就是我们行动之时。”
“我们先要提前让全部将士上山埋伏。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全部都要披上黑色斗篷。”
“路线就是这里,北面的山路。虽然远了一些,但只有那里山林稀疏,可以确保我军届时不被火势所累。”
“准备就绪,我们就派五百人到山腰处放火。到时火势一盛,越兵定会出现混乱,我们只要能把握这个时机突击,应该就能把越军赶下吴江。”
沧海赞道:“说得好,大家认为如何?”
刘逸点头赞同,念环对军事一窍不通,不予置评。
钰康想了一想,委婉道:“李大哥,你也知我读过些战例,自来火乘风势,火攻才能凑效。现下是深秋,确是盛吹西风,我只怕万一这里气候有异,到时烧着自己人那便糟了。”
阿黑愣了一下,道:“你说得对,我没想过这点,多谢你了。”
“林弟弟你放心,我知道这几天这里吹的都是西风。”
钰康笑道:“差点忘了秦姐姐通晓天文,那此节不用担心啦。可是还有一点……”
“越兵会不会不往东逃,反而敢冒着山火向西冲下山?”
阿黑与刘逸均是一愕,发觉刚才的计策虽好,却仍然是有一个细微的破绽。
若按阿黑所说,到时越兵前有山火,侧有敌袭,若要活命,只能逃跑。但若逃往东面的吴江,也只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路,反而是逃往西面。
若那南越将领能看透此节,敢孤注一掷冲下山攻城……到时山下只有五百守军,形同虚设。桂阳若被夺下,反而是己方无家可归了。
而己方士兵即使敢冒火下山……但生死之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大家才刚刚见识过不久。
念环啧啧称奇:“嘻嘻,林弟弟,你想得真是周全啊。以后在路上,姐姐助你练武,你便教我军事谋略,好不好?”
钰康一听到她“嘻嘻”笑声响起,马上就向后跳了一步警戒着。看得刘逸与阿黑大感奇怪。
沧海掩饰不住眼神中的赞叹之色,笑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钰康像是被念环吓坏了,忙道:“我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实战之际如何安排,我便真不懂了。”
沧海看向阿黑:“你看呢?”
阿黑思索了一会,便道:“山上突袭和放火,是此战重中之重,那八百人是我们最精锐的力量,必然要投放到山上。余下大约有三千人……”
“山上突袭的军士,定然要挑状态最佳的人去,没有受伤的大约有一千八百余人,就让他们全部上山;余下大约有一千二百人,都在山下守着罢,届时从中派五百人到山腰放火。沧海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沧海笑道:“基本就这样了。到时若他们敢冲下来,看见山下已经有人守着,想来也会泄气。最后一点,让所有士兵都配备上弓弩。”
“今明两天,全城戒严!”
……
晚上,桂阳城中军营。
阿黑正与士兵们围坐着在一起,谈论着昨天的种种。
经历了一番同生共死,阿黑已算是走进了他们的内心。
而两场大胜,和揭穿霍文身份的智计,也让士兵们对新任守备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刻,他们正在谈论着昨天惨烈的一战。
一同感受着彼此战斗前的惴惴不安、战斗时的险死还生、战胜后的恍如隔世。
还有战友离逝留下的悲壮哀伤。
眼见悲戚的气氛越来越浓,阿黑忍不住便站起身,举起手中的茶碗,沉声道:“他们,都是英雄。我以茶代酒,这一碗,敬他们!”说罢奠了半碗茶在地下,一仰头,便把余下的茶一饮而尽。
众士兵纷纷仿效。
把所有悲伤一口吞下肚,是男儿天生的本事!
阿黑不善言辞,此刻却忍不住大声道:“众位兄弟,听我说!”
“我向大家保证,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明天!就是决胜的时刻!”
“大家相信我,明天!我们一定能把南越的士兵赶走!”
“但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恳请大家协助我!”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大人若有差遣,我必然第一个上!”
“李大人!后天要我们怎么做!你尽管吩咐!”
“杀尽南越士兵!”
……
阿黑感激地看着鼓噪的战友,继续用他笨拙的语言与他们交流。
而偏偏就是这种朴素方式,能让他们深深感受到李大人的决心。
荆楚军心,无形中被阿黑紧紧地凝聚到了一起。
远处的空地上,众士兵看不到的角落,沧海与钰康正坐在地上对饮。
“李大哥这一番话说得真好,大哥,这也是你教的吗?”
“哈哈,这一次不是我教的。小黑真是一个天生的将帅之才,假以时日,他的名字必能震慑其余六国。不过短短几天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在少不得昨天的那一仗。”
“说到将帅之才,大哥你才是实至名归。大哥你以前肯定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吧。”
沧海自不奇怪钰康能猜到,只笑了一笑,并没有搭话。
相交贵乎知心,沧海不答,钰康也并不想追问,只拿着酒壶与他碰了一下。
沧海看见钰康神色间有些落寞,笑问:“怎么?还在惋惜牺牲了的将士们?”
钰康呆望着星空,缓缓道:“不只如此,还有那些死去了的南越将士。”
沧海也顺着他的眼光抬头,笑道:“其实有时我也会想,如果这世间所有纷争都消失于一夜之间,那该有多么美好。”
钰康出了一回神,忽道:“大哥,这段时间,我好像渐渐对剑经的内容有了些领悟。”
沧海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懒洋洋道:“看来这本剑经送给你还真是送对了。”
“不只如此,我还记得你说过有人从这本经书上悟得治国之道,这几天我也对这些有了一点体会。”
“哦?哈哈,难怪这段日子你好像成熟了不少。你悟到了什么?”
“剑经里有一章是这么说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像李大哥,在桂阳最是危急的时候站了出来,不就像最后一句所说的忠臣么……”
钰康仔细思索,组织着语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这些……只是一种感觉。剑经里似乎处处透露着这么一种意思……世上任何事情,若是走到一个极致,便会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行进……”
“我仔细一想,似乎还真的是这样……就好像昨天,那些士兵明明恐惧得想要逃跑,最终却因为恐惧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战力……”
“还有我,在失去了所有,几乎连性命都要没有了的时候,却遇上了大哥你,开始了这段旅程……世事,真是玄妙。”
沧海边喝着酒,边也在细细感受这种玄乎的感觉。
“还有……剑经里有一个意思,便是世上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世间没有了纷争,是不是真的美好?
“若然我们身边没有了丑恶的事情,那当美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还会那么喜悦吗……这我可不懂了。”
沧海出神半响,心中隐然有一丝明悟飘然而过。
“这些……都是你从剑经里悟到的?”
钰康笑道:“是啊,现在还糊里糊涂的。或许有一天把这剑经悟透了,便能解答刚刚的问题吧。”
沧海也笑了。
“到你悟透剑经之日,我们来好好切磋一番吧。”
远处,士兵们时不时传来豪迈激昂的笑声。
两人的酒壶又在碰到了一起,一同静静欣赏着夜空中的银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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