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之那魁梧挺拔的身躯,一进门就吸引了好些人回头。前年的事情大家都还记着呢,说他打残了烈伯府的二公子,苏家老爷子拿家法治他,他都不认错,后来被逐到丹邱去了,整一年没在上党见到他。今日见到,往日相熟的几个朋友就只敢与他见礼,虚聊几句,便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再不敢做其他熟稔的举动。
苏沐之似乎也没什么所谓,锦袍一铮,落了座。可刚落座,两位公主陪着今日的老寿星就出来了,众人赶紧整整衣服出列,他也只好起身。
待三位公主走至上首,众人齐刷刷跪下,行礼道:“大长公主万福,明珠公主万福,襄和公主万福!”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便叫众人起身了。
楚音落回座位,打眼一瞧众人,却发现好些人偷偷看向这个苏沐之和上首的襄和公主,一片安静,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再望一眼襄和,似乎也有些不痛快似的,于是转身问小环:“你有没有觉着,今日这氛围颇有些古怪。”
小环偷眼瞧了瞧侯爷,这才小声道:“襄和公主是烈伯府嫡女,苏大公子打了她的亲弟,自然没好氛围的。”
楚音咦了一声,“襄和公主不是公主么,怎么又是烈伯府的嫡女······”
太夫人正要开口说话了,小环只好道:“这个回去再说罢,一时半会说不清。”
只好作罢。寿宴之上,寿星不直接受来客贺拜,因此叩拜仪式上,只有君家五服之内的血亲行叩首之礼,五服之外的宗亲行普通的拜礼,其他人则只能等明日。今晚小宴,没有其他王室在,待君家人行拜礼的过程中,众人也就渐渐放松了起来。楚音因为还没拜宗祠,还算不得是君家人,当下一边吃着佳肴,一边看着君家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依照辈分一个或几个的上去拜寿。君家嫡系人丁少,但旁系却旺得很,平日不来往,还看不大出来,今日拜寿,络绎不绝的,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旁系孙子辈的还没开始。
小环看自家夫人这么乐呵,面色不禁灰败下来,趁侯爷在前面还没回来,低声对夫人道:“夫人啊,你不难过么?”
楚音一看到小环的脸色,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好放下蜜饯,悻悻地回答:“难过。”
“难过您还看得这般得趣~”
“我只是在看,有哪些人是以后需要用到的,稍后好去熟络一下。”
哪知小环听了,倒着急起来:“千万不要去熟络!”又赶紧道:“我听几个婆子说了,旁系的几家人总是闹不合,以前三天两头就要来咱们府上互相告状,瞧见那两个夫人没,尤其是她们两个,千万熟络不得,以后一有事就会来找您的!”
楚音看小环指着的不远处拜寿的两对夫妻,里面的两位夫人,长得很是漂亮,一起拜寿,应该是妯娌。只见她们拜寿的时候都还要互看对方一眼,似乎关系不是很好。
“樱桃红衣裳的是王氏,青色衣裳的是如氏,两个都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我刚刚还听别人说,她们两个的娘家又闹不合了,太夫人都不想管呢,夫人可千万别蹚这个浑水!”
楚音点点头,她也只是说说罢了,哪里真会去蹚。见侯爷回来了,便都闭口不谈了。
君武扬故意比宣平侯慢一步回来。人群中,陈中卿的大儿子不不住往宣平侯看去,捧着酒爵的手总抑制不住颤抖,他有些恨自己不争气,父亲如今还在狱中吃苦,他却不敢去向宣平侯求情,哪怕是和他说句话都不敢。说实在的,若不是这个刚回来的侯爷,父亲也不会入狱,但如今朝野上下早已弃父亲如敝履,往日的旧交都躲的远远的,生怕他缠上他们。如今除了这个宣平侯,他真不知道该求谁了。
“再不去,宣平侯就要走了。”声音清朗,一听就是君武扬。陈家长子欠了欠身,一边擦汗一边道:“这次多谢你带我进来,要是成了,请你畅饮三日。”
君武扬负手而立,细长的眼里露出些许同情,“你我是多年好友,你有难,我怎么能不帮忙呢。”复又勾起唇角笑得无奈:“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长兄要怪罪下来,陈兄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才好。”
陈家长子连连点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长兄向来喜欢早走,你快去吧。”
他又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稳着酒爵去了。君武扬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那抹笑稍稍深了些,又转眼散去,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扫了一圈满座,视线堪堪在苏家那位姑娘面前停住,徘徊了许久,还是停了下来。默默赏看她,就如同赏看一只精工细作的花瓶。
陈长子鼓足了勇气走到宣平侯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道:“小生乃陈中卿长子,特来拜见侯爷!”声音之大,把一边的楚音吓了一跳,刚塞进嘴里的糖蒸酥酪一口吞了下去,险险咳了出来。宣平侯看了她一眼,提醒小环道:“给你家夫人斟杯水。”
小环赶紧应了声是,麻溜得上前斟起茶来。
一时落了座,陈长子赶紧趁自己还有勇气,直截了当道:“侯爷,家父是冤枉的!家父一身清正廉洁,从不敢私收百姓分文,更不敢结党营私,怎么会行那买卖国土的勾当!侯爷,家父是冤枉的!还请侯爷重新彻查此事,还家父一个公道!”一口气说完,等了半天,没有回应。
楚音听着,还挺感人的,看了眼宣平侯,只见他不慌不忙斟了杯酒,递到陈长子面前,语气倒也平和:“你叫什么?”
“小可陈善,是罪臣陈中卿的长子。”
“有没有人告诉你,君家家宴不谈国事。”
“没,没有······”陈善心里突突的,顿时觉得没希望了。
宣平侯又在他面前放了只酒爵,想了想,又放了一个,“无妨,你先连饮三杯,三杯后再谈不迟。”
陈善听完,瞬间喜形于色,连忙答应着,激动道:“侯爷一诺千金,不可反悔!”说完,自己把三只酒爵都加满。定了定神,拿起第一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楚音在一旁看着,心道:好酒量。
又喝了一杯,面红耳赤,他定了定神,仍控制不住身子东摇西晃。
原来此人酒量尽是这般浅的,楚音啧啧两声,小声喊着坚持。
陈善一心想救父亲,即便当下身体再不舒服,也坚持拿起那第三杯,甩了甩头,将酒送至嘴边,刚要喝,却被宣平侯喊停了,他两眼简直可以放出光来:“侯爷可是愿意帮家父翻案了?!”
宣平侯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一句,凡事三思而行。”又点了下头:“你可以喝了。”
他已经醉得厉害,不知道宣平侯都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听懂了那句‘你可以喝了’,于是咬咬牙,一仰头,把爵中酒都喝干了。
酒爵咣当落地,陈善便躺在了案上,醉晕了过去。
楚音叹了口气,原来是个三杯即倒的,不能喝酒还要死撑,天见尤怜啊天见尤怜。
望了一眼昏睡不醒的陈家长子,宣平侯神情冷淡,喊了一声:“今飞。”
今飞和束酒一起走了进来,应了声在,大气都不敢出。
“送他回去,另外你二人各降一级,军杖四十。”酒爵轻轻落在案上,却好像有一声清晰的撞击,扣人心弦,“悔过三日,重新考核。下去!”
两人这才应了声是,拖起陈善退了出去。
楚音自然是不知道这各中原因的,更不晓得侯爷怎么忽然这么生气,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喉咙发干。
好戏也看完了,她默默转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将小环倒的茶喝了个干净。
人已消失在夜色里,宣平侯望了一眼对面的君武扬:“你认识他?”
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君武扬,笑着摇摇头:“不认识。”
···
一时无甚可看的了,楚音也不想打扰旁边这个侯爷,只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该吃什么吃什么,只想等宴席散了,她送完寿礼好回去。
君家的佳肴的确不错,但也比不过魏王特意送来的天山贡酒,入口清冽,入腹舒意,心里也暖暖的,她正喝得惬意,却听见有人在乱哄哄的声音中提及她的名字。讲的是“原来她就是楚音,长得的确像个狐媚子,一脸媚态,哪里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觉得许是听错了,于是凝神再听。
“我倒是不懂了,一个农家贫女,要身家没身家,要品行没品行,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我听说二老还是饥荒的时候饿死的,谁知道她怎么活下来的,许就是凭了她那张脸,呵呵······”
楚音疑惑起来,问道:“凭那张脸作何?”
这一问可把周围人都吓着了,嚼舌头的周纤纤等人赶紧闭了嘴,满脸通红,不敢言语。她一早就听闻这个少夫人粗野,竟没想到是真的,这么难于启齿的问题都问得出来,真是羞死了。
楚音一心想知道阁主都给她安排了个什么样的家世,没想到越听越糟糕,一不小心问出了口,见无人肯再说,只好讪讪地继续喝酒。
心里却仍止不住好奇,也不知阁主是怎么编排她的。
一想起阁主,就不禁想起那封哀楼族的密信,如今也该被人取走了吧。
若是被取走,这看似安宁的天下,是不是又要有一次山崩了?这次又会是哪个地方?哪个国家?
她隐隐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