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魔尊嘲讽的声音轰然入耳。
黎夜一手撑地,一手按在受灵力溃散冲撞的胸口,强撑着不至倒地。
事已至此,绝不能就此认输!
然而稍一动作,身上每寸筋骨皆如抽丝剥茧般剧痛,灵力亦四下溃散,无法凝聚。
“哈哈哈哈哈哈……”魔尊狂野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黎夜低着头,看不到魔尊的表情。映入眼帘的只有黑色披风的一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黑色的旗帜。
一股暖流自背心灌入,疗愈的咒诀在体内施展开来,原本溃散的灵力,受到安抚后也渐渐平稳下来。
“焱?”黎夜惊讶地回头。
焱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上扬了一下,灰烬般的眸子似有一瞬柔光闪过,便又立即恢复了万年冰川的表情。
黎夜也回报以淡淡的一笑,这样的朋友之间,早已无须言语。
身后另一侧也传来冷傲的声音,“大人果真瞧不上我这女流之辈,到决战之时便担心受我拖累么?”水华一袭绿裙孑然而立,怀中琵琶已然蓄力在弦。
“水华,你也没走?”黎夜心底消耗殆尽的希望和力量却又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略微调理气息后,黎夜骤然起身,长剑重握在手,英俊的脸庞上杀气浮现,一双眸子透出坚毅的目光。
“一群蝼蚁!”魔尊抬手唤出法阵,烈火如铺天覆地的潮水呼啸而来。
黎夜一边挥起剑抵挡,一边顺势将焱和水华划入剑阵护持的范围。于此同时,水华的琵琶也铮然奏响,焱掌中发出的烈焰正凶猛地反噬向迎面扑来的火焰,两条火龙在空中缠斗起来。
外围的火海很快便接天蔽日,三人渐渐抵挡不住,热浪炙烤的的痛楚遍布每一寸肌肤。
“呵……”黎夜冷笑一声,一腔抱负,满怀不甘,今日都将葬送于此。
然而在此之前,除非周身每一寸筋骨尽断,每一滴热血流尽,绝不言败!
“怎么,还不服气?当年你禁族先祖家园被毁,借住我魔域,若非本尊恩赐魔力护佑,禁族一脉早已断绝,岂有今日!”魔尊威严的声音穿越火海而来。
“庇护?驻守人界与魔界交接之禁地,世代做禁生树的祭品,尊上当真待我族不薄,如此庇护,禁族宁可不要!”黎夜浑身是伤,灵力匮竭,言语间却仍是器宇轩昂。
“那便滚出魔界!”显是被黎夜激怒,魔尊的脸骤然浮现于火海幻影之中。
然而,魔尊脸上的愤怒之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变换了表情,“既然如此执着,不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未等黎夜回答,魔尊又继续说道:“我许诺你百年之内不挑选禁族人做祭品。”
黎夜万没有想到魔尊有此一说,他仔细端详,却看不透魔尊的笑容背后究竟有何深意。
时间不容他犹豫不决。
“好,只愿魔尊说话算数,莫要为难禁族平民。”
“我堂堂魔尊,自然一言九鼎!只许你百年之期,好好把握!至于你们几个,”魔尊嘴角一撇,脸上的笑容诡异邪魅,看得人心头寒颤:“若有命走出这幻阵,便永远逐出魔域,从此与我魔族再无瓜葛。”魔尊的脸骤然隐去,漫天火海瞬间如冲破堤坝的潮水汹涌袭来,湮没了一切。
“水华,焱……”干涩低哑的呼喊被湮没于涛涛火浪,举目只剩烛天火光,看不到来处,望不到尽头。
每迈出一步,脚下便生出结着玄冰的藤蔓,彻骨阴寒穿透肌肤直抵心脉,将黎夜一寸寸拖进死亡的深渊,灵力渐渐耗至枯竭,神识与视线一起陷入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火烧的炙痛和玄冰的阴寒都渐渐消散,整个身体被包裹在一团暖融融的气流里,好像躺在母亲的宫房那般柔和惬意,让人不愿醒来。
黎夜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确认自己已经恢复神识。
“咦?你醒了!”少女欢快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悦然入耳。
“焱,水华?”初醒的懵懂迷茫在黎夜眼中转瞬即逝,即刻便取代以犀利冷冽,心中的牵挂也脱口喊出。
黎夜的视线绕过少女在屋内扫了一圈,并未瞥见焱和水华的踪影。
一时间,急火攻心,胸口原本已经平稳的灵力,又激荡冲撞起来。细密的痛楚,从身体各处生发出来,细如毛发,韧如盘丝,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身心俱痛!黎夜却强忍着痛,不动声色,英俊的面容保持着高贵威严的表情。
少女手中术法未停,灵力凝成的淡蓝色光柱从指间流出,潺潺不绝注入黎夜体内,暴躁散乱的灵力,仿佛受到润物细无声的安抚,重又平静下来,伤处的火辣灼痛也缓和了许多。
黎夜伤痛发作,一时动弹不得,只得按下心中的急躁,打量起周遭。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宇间尚透着些许稚嫩,两条长辫自肩头随意垂下,端的是俏皮灵动。
少女灵力精纯浑厚,似有神族血脉,但不知为何明明近在咫尺,竟几乎探查不到她身上的神族气息。
再看屋内陈设,除却自己栖身的床榻,屋里其他摆设桌椅柜橱皆是竹制,素雅别致,风格却不像中原样式。
黎夜正暗自揣度间,少女猛然收了术法,那温和惬意的感觉也骤然消失,黎夜微微怔了怔神。
随即便看到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被端到面前。
黎夜皱了皱眉,明明能以灵力疗伤,竟还要用这等又脏又麻烦的方法,真是愚蠢。
这种东西大概只有焱那种怪人才会愿意去碰。
鄙夷的眼神投过去,却正对上一汪清澈洁净的双眸,盛满了恳切真诚,如三月春风吹过的湖水直漾进人心底。
对方显然没有察觉到黎夜的嫌恶之色,以为床上的人是受伤太重无法行动,伸手便要来扶。
黎夜向来讨厌与人有肢体接触,眼看着葱白如玉的纤指就要触碰到黑色的袖管,黎夜清了清喉咙,勉强发出干涩低哑的声音:“你救我时,周围还有什么人?”
那葱白的手指果然停住了。
“没有,我只看到你一个人重伤倒在地上。”
黎夜斜眼睨了一下放在床头那碗黑色的液体,犹豫了一下,伸手抓过来,仰起脖子倒进嘴里。
站在床前的人脸上挂上暖暖的笑意,一副“好孩子真乖”的表情。
一种古怪的感觉随着汤药灌进体内,明明自己已经几百岁了,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这么看着,浑身不适。
少女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暖了,像盛开的太阳花。
“我叫古柏玉,你呢?”
“黎夜。”
“焱和水华是谁呀,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着他们俩的名字。”
黎夜没有回话,一心一意把最后一滴汤倒完。
“带我去你见到我的地方。”黎夜声音沉冷,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现在?那可不行。你伤势太重,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少女柔声劝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黎夜。
“现在就去!”黎夜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行!”少女也很坚决。
“我说现在就去!”黎夜目露寒光,扬手一挥,一道光斩隔空劈出。
少女急忙向后跳开,黎夜重伤未愈,本就只使出了两分力,少女堪堪避开,但显然是被黎夜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吓了一跳,微微张着嘴,半响都没有出声。
“唔……”黎夜却没有再气势汹汹,而是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捂着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方才催动灵力牵动体内伤势,胸口如炸裂一般,痛得黎夜闭目微喘。
“好嘛好嘛,带你去就是了。”少女的声音软糯下来。
“带路。”
脾气还真是差啊!柏玉看着黎夜冷的快要结冰的脸,吐了吐舌头。
柏玉窈窕灵巧的身形在丛林间起落,转眼就已经上到了半山腰,时而跳上树干一荡一荡地甩着脚丫,时而站在峻石上双手叉腰翘首回望。
拖着一身伤的黎夜,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虎步龙行的威风姿态,垂首捂胸,仿若一个病态龙钟的老人,远远被甩在后面。
“就是这里,”柏玉好容易等到黎夜跟上来,指着一处草蔓藤结之地说道,“昨天清晨我也向往常一样上山采药,却看到你昏迷倒在地上。”
黎夜抬眼望去,四周古柏嶙峋,怪石盘踞。
此处地气清灵,确是生长珍草灵药的宝地,柏玉应该所言不虚。
然而此地虽然钟灵毓秀,却并无魔界通往人界的入口。
黎夜释出灵力,细细探寻,别说焱和水华的踪迹,方圆数里,连一丝一毫沾染魔气的事物都没有。
黎夜心下一沉,仔细思虑,自己尚且重伤至此,以焱的修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也需有人搭救照料。水华几无生还可能。
黎夜心中一痛,英眉深蹙,猛地一甩衣袖,暴戾之气如暗涛汹涌,在体内翻腾,周围的空气都随之阴冷肃杀起来。
若非尚重伤在身,此刻的黎夜,恨不能将此地草木拔尽,沙石腾挪,甚至连蚁穴都掀开来一探究竟。
“你和同伴失散了?”
突然刺入耳膜的问话,如滴在火星之上的油,将体内的暴戾之气瞬间撩拨到无可抑制。
熊熊怒火凝聚成指尖杀气,挥之既出。
一回首,对上一双清目,满是关切真诚,本已微微发力的手掌不由一滞。
“我也失去过重要的人。”带着轻微酸涩的话语,如一场及时雨,灌溉在炙热焦躁的心田上。
火势小了几分,余火还在张牙舞爪地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