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梁尘 第8章大河南望山川震

    几人继续往北奔去，奔不多时，到得一个村庄，月光下只见村后三个山头，梁上游指着一个山头道:“我们翻过去。”

    到那山头下时，只听见身后马蹄声起，几人心道不妙，知道追兵这就要到。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几人互相看去，却不见了金妙灵，几人伏在地上四处找寻，只见地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窟窿，突然听到金妙灵声音从窟窿中传来:“快下来，这里有地道。”

    原来金妙灵没事，三人均想:“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随即跳下，原来这窟窿下有条地道，却只能爬行，几人拿出火折子，顺着这地道爬进去，爬了一会儿却到了一个通道中，已可站起来行走，只见这通道四面都是方方正正的石头，透出阴森森的气息。

    梁上游道:“这里却像是墓穴的墓道，看样子是一座古墓。”其余三人听罢一惊，又听得梁上游道:“那窟窿肯定就是盗墓者挖进来的。”

    忽然几人觉得一股浓烟飘来，梁上游道:“那群人不敢进来，定在洞口放火，想把我们熏出去。”几人沿着墓道往里走去，突然看到墓道石壁上刻有几行字，几人拿着火折子去看时，见是一首诗:

    破千门，破万门。

    孔丘盗跖俱已尘，

    天下我为尊。

    金妙灵道:“天下我为尊，这人好大的口气。”

    梁上游道:“这个摸金校尉也挺有趣，居然还留了首诗。”

    金妙灵道：“不过他说得倒是有道理，无论孔夫子也好，盗跖也罢，如今都已化作了烟尘。”又听得梁无舟道:“这里也有一首。”几人凑过去，只见墓道墙上刻着:

    大盗亦有道，诗书所不屑。

    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

    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

    人头作酒杯，饮尽仇雠血。

    再看这诗下面，写着“石达开题”四个字。

    金妙灵道:“太平军的翼王石达开，他怎么会在这里题字诗。”

    梁上游道:“这倒奇怪，这石达开一年多以前不是已经身死成都吗？”这石达开是太平军的风云人物，几人哪能不知。司徒允道:“我也听说他被围大渡河时，为了保全部下几千人，只身赴清营，以至身死成都，倒是一条好汉。”

    梁上游道:“这小子虽有大义，但却不谙人心，岂不闻兵不厌诈，他哪里保得住那几千人，结果还是被清军围杀，何其悲惨。”

    却说这石达开，端的一个世间奇男子，少年老成，正直耿介，胸中又有文韬武略，能诗能琴，出山时只十六岁，十九岁时便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池，二十岁被封翼王，石达开在军中威望极高，打仗身先士卒，甚得军心，勇猛无比，人称石敢当。

    “石敢当”本是泰山山神手下的神将，当年汉武帝登泰山祭天时，命人带回几块灵石，放置于未央宫四角以辟邪，这几块灵石驱妖祛魔，魑魅魍魉无不绕行，为石将军，也被叫做石敢当，足见石达开之勇猛。

    石达开打仗确是一把好手，一路劈坚斩棘，攻城略池，曾指挥部队在湖口和九江大败湘军，打得湘军水师溃不成军，湘军主帅曾国藩自感无地自容，投水自尽，幸而被部下救起，没有死成。后来天京内乱，石达开不忍自相残杀，率军离京，开始西征，待打到四川时，终是势单力薄，在大渡河畔被清军团团围住，石达开眼见大势已去，为保住六千兵士性命，自赴清营，在成都就义身死，死时只有三十二岁。有诗云:

    千古好儿男，泰山石敢当。

    手把长虹剑，向天问苍茫。

    上天斩白龙，入地诛豺狼。

    幽幽大渡河，化作泪千行。

    金妙灵沉思片刻，道:“定是有人故意题诗于此，又写上石达开的名字。”忽然听梁上游道:“快来这里。”

    只见他蹲在地上，旁边有一堆物件，几人凑过去时，见是一堆古时钱币，梁上游道:“这是半两钱，像是汉代的，可值钱呢。”

    四人随即一人抓了一把放在怀中，却见那堆钱币中露出两个白色的物件，梁上游拿起来看时，却是两块玉，当下也放入怀中。几人不再多拿，沿着道继续走，只见墓道两边出现了好些彩色的小人像，梁上游道:“这是为墓主人殉葬的陶俑。”

    这些陶俑个个都是神采奕奕，一路走过去，这些陶俑竟有两三百个，有的面相和蔼可亲，有的却面目狰狞，金妙灵看了一眼，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便不敢再看。

    梁上游道:“这里定是汉代的墓葬，墓道中本来有杀人的机关，想必已经被盗墓者所破。墓道中的财物却被拿得差不多了，只剩这些半两钱。”

    几人再走一段，却被一块巨石挡住去路，梁上游道:“走不动了，前面便是墓室，想必还未曾被打开。”

    梁上游拿着火折子四处探去，见角落处有一个洞口，道:“这位盗墓前辈办事可真周到，今日我等四人脱困全凭借于他。”

    四人钻入洞中爬行，这段地洞却不是很长，爬不多时，已看到一股光透下来，原来这时已经天亮。梁上游到那光亮处，往上爬去，司徒允和金妙灵紧跟着爬上，梁无舟殿后，他顺着洞口爬上，跳到地面时，却睁大了眼睛，只见好几十人围成一个圈，梁上游等三人被围在圈中，各被两人制住，又跃过两人一把将梁无舟擒住。这几十人正是追赶他们的那群人，只听得一人喝道:“看你们还往哪里逃！都绑了，押走！”

    原来四人所到之处是铜山县的洞山村，这村中有三座山头，其中一座叫桓山，其中便有汉时一座古墓。那几十号太平散兵自去抓村中住户来问，得知这墓穴出口。于是在窟窿处放火熏他们，又到另一处出口去围住，四人出来时，都被一一制住。四人被押着，只见这几十人都往北去，却是曹州方向，夜间渡河时又听司徒允说过，知道他们要去投捻军，心中都暗自叫苦。

    众人走了一段路，终由于连夜追赶，体力不支，这才停下来就地休息，四人也就地坐下，被八个人看守着。金妙灵看那群人打都在打盹，却见一人大步走过来，伸手去梁无舟怀里摸出些钱财，又去司徒允和梁上游怀里摸，那人见金妙灵是个小丫头，却不好下手，只是将钱财全装入一个布袋中，道:“怎么都是些古钱币，这可怎么花。”他又拿起梁上游拣的那两块玉，翻来覆去地看，只听他道:“这倒是好东西，咦，写的什么东西啊？”

    原来那人不识字，他拿过一块玉凑到梁上游眼皮下，道:“你说，这是什么字？”

    梁上游夜里拣那块玉时，也没仔细看那玉，现在听那人一说，倒是好奇了起来，他看了看那玉，笑了笑，道:“这位大爷，这写的是‘如日中天’四个字。”那人又换了一块，梁上游道:“这写的是‘必将凯旋’四个字。是说各位大爷就要打胜仗呢！”

    那人听罢大喜，道:“如日中天，必将凯旋。妙哉，妙哉。看来一切早有天数，此一去必将凯旋。”

    梁上游道:“那是，看来这位大爷日后必定是建功无数，高官贵爵，荣华富贵，自不在话下。”

    那人哈哈一笑，道:“说得好！”

    梁上游道:“不知这位大爷是要去什么地方？”

    那人道:“去山东曹州地界投奔赖文光将军，听说清妖的一个什么僧王率三万人马攻来，我们自去帮忙打清妖。什么僧王，什么三万人马，在我看来，都是狗屁。”

    梁上游道:“大爷果然是英雄好汉。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那人听罢哈哈一笑，梁上游道:“我等几人又没有犯什么大过错，你老人家就当我们是个屁，把我们给放了吧。”

    那人道:“怎么没大过错，你们协助逃兵司徒允逃走，与他同罪，我可放你们不得，本来该把你们就地正法，可如今我们便要去打仗，杀了你们恐不吉利，待到曹州时，再处置你们也不迟。”说罢便走到一边自去休息。

    梁上游四人连夜奔波，疲惫不堪，又看身边看守手中拿枪，死死盯着，只好闭目养神。

    一行人养足精神，押着四人行了三天，绕过曹州，往城西小路而去，远远望见前方尘埃四起，众人往那那尘埃中看去，只见排头几十骑马，马后又跟着一两千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只听得其中一人呼喊一声，手中令旗一挥，那片人在远处停住，那人骑马出来，高喊道:“前方何人？报上姓名来！”

    金妙灵只见身旁一人奔向前去，呼喊道:“我等是孙大海部下，前来投靠赖文光将军！”那人听罢，令旗一挥，身后一两人千人分作几路，将这几十人团团围住，众人被围，无不心惊胆战。

    只见那人圈中人群散开，走出一骑马，身后跟着五六匹马，马上那人道:“领头的出来说话！”

    金妙灵和梁无舟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只有二十几岁，却是满脸豪气，英姿飒爽，神态自若。二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原来那人竟是被他们所救的石西岩！

    金妙灵只见身旁一人拱手道:“将军，小人名叫李开山，我等几十人本是孙大海部下，被清妖打散，连天奔波，特来投赖文光将军！”

    石西岩往这几十人看过来，打量了一番，见他们装束如此，知道他们没有撒谎，眼光却停在金妙灵和梁无舟身上，道:“这几人是何人？为何被绑着？”

    李开山道:“这几人是军中逃兵，被我等抓住，但凭将军处置。”

    石西岩唤过身旁一人，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对李开山道:“我将你等编入我军中，你等跟着这位吴天常将军。”他身旁那人随即骑马走出，道:“这几个逃兵留下，你等随我来。”

    那几十人跟着吴天常走到人群众，只剩梁上游等四人。石西岩对身旁另一人道:“将这四人押到我营房中，不可伤他们。”

    那人领命，石西岩随即传令回营，令旗兵手中令旗一挥，一行人马往北而行，不一会儿走到一座大营中。

    金妙灵等四人被押到一个营帐中，只见石西岩立在帐中，对那兵士些道:“给他们松绑。”

    那些兵士自来给四人松绑，石西岩又道:“你们先下去。”那些兵士走出营帐，四人只见石西岩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拱手对着金妙灵和梁无舟道:“两位恩人救命之恩，石西岩没齿难忘！”

    梁上游和司徒允见此情景都心中一惊，只见梁无舟快步上去将石西岩扶起，道:“将军，快快请起！”

    那人这才起身，道:“恩人，折煞我也，你可不能叫我将军，我痴长你几岁，你便叫我石大哥。只是还不知二位恩人大名。”

    梁无舟道:“我叫梁无舟，她叫金妙灵。”

    石西岩道:“原来是位姑娘，我受伤时神情恍惚，还道二位都是男子。”他向金妙灵看去，金妙灵却只是不理他。梁无舟笑道:“那时她是女扮男装。”跟着又向石西岩引荐梁上游和司徒允，梁无舟道：“石大哥，不知你伤势如何？”

    石西岩道：“好了很多了，已无大碍。”

    梁无舟道:“石大哥，我二人从江宁出来时，也去过那村中寻你，得知你早已离开，却为何在此？”

    石西岩这才向四人诉说一番，原来那含山县令叫郭山桂，是太平军暗中扶持起来的，那郭山桂手中有不少人马，府中又有大量钱财，石西岩便去找他同来投靠赖文光，不料郭山桂和身边亲信钱万里定下计策，先答应入伙，却在夜里派人围住石西岩房屋，要置他于死地。那钱万里倒还真是个秀才，只是平日里贪财好色，又偷了藏龙寺金佛，夜里动手之时，却被梁无舟迷倒在房中。

    石西岩在屋中时，只见四面火起，被几个亲随护着破后窗而出，结果还是中了一枪，又被一个亲随背着逃出含山县，那亲随本已受了枪伤，逃到那片树林时，力气耗尽，摔在林中死去。石西岩被梁无舟二人救起，这才保住一命，赶来曹州附近投靠赖文光。

    几人听罢，梁无舟道:“原来如此，那晚我和灵妹伏在县衙内堂，曾听见你们三人说话。”

    石西岩道:“想不到还有此事。”

    几人突然听到一声“报”，紧跟着奔进一人，半跪在地，却不说话，石西岩道:“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那人道:“启禀石将军，清妖僧格林沁率三万人马往越过曹州，赖将军有令，全军退到高楼寨设伏。”石西岩道:“知道了。我这就动身。”那人随即退出。

    石西岩道:“如今两军交战，几位若现在走，被乱军捉住时，恐死于非命，几位跟着我便是。”

    几人只好跟着大军而行，原来石西岩这一两千人只是其中一部，只见一路上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却有数万人，又见旌旗林立，枪炮车马，不计其数。几人跟着石西岩，随大军走了一段，越过一个斜坡，眼前一条大河浩浩荡荡，横穿而过，直到天际。原来众人已到黄河南岸，这斜坡便是黄河大坝再看那黄河时，只见波涛汹涌，一条长龙，正是: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几人伏在石西岩身边，见他目光如电，往南方望去。又有几个亲随簇拥在他身旁，与他说了一番话，石西岩这才走过来，对梁上游道:“前辈，待会儿大军相接之时，你们只需伏在此处，不可轻举妄动。”

    梁上游道:“多谢，我自理会得。”

    突然旁边奔来一人，拱手对石西岩道:“将军，我军和清妖在解元集激战，已退往西北。”

    石西岩点点头，过得一阵，又奔来一人，道:“将军，我军和清妖在葭密寨交手，已退往西北，清妖紧跟而至。”

    石西岩道:“好！清妖果然中计。”

    金妙灵听罢突然想起孙膑减灶，诱敌深入之事，心道这些捻军倒也不是草包，我却小瞧了他们。

    突然听到南方一片呐喊，枪炮声远远传来，金妙灵几人伏在斜坡上望去，只见漫天烟尘，狂野上茫茫一片人往河坝奔过来，看不清有多少人，自是退来的捻军，那片人身后却又有不计其数的铁骑步兵，漫山遍野，嘶喊着狂奔而来。梁无舟和金妙灵毕竟年纪轻轻，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心中隐隐惧怕，冷汗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