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正事?”莉莉姆品味着葡萄酒的香甜,她毫不客气地咂了咂嘴:“我们这不正是在办正事么?品着美酒,赏着圆月,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情吗?亦或者说,男爵阁下您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想带我们来欣赏这旷世美景,而是另有所图?”
“你觉得我会闲来无事让两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到这个平台来么?仅仅只是为了向你们吹嘘我家族一直保守着的秘密?”男爵挑了挑眉毛,试图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还真看不出来两位如此大胆的冒险者竟是这么纯真——不,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不如称之为愚蠢。好吧,两位小姐,我们就别搞这些弯弯绕绕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猜,这座城市的确是你们家族的秘密,但它的来历绝对不会像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偶然在湖畔发现了那条道路?这种谎言也亏你说得出口,如果是我恐怕还没开口就要把自己给羞死了。”
“诶?这座城市如果不是他们发现的,那还是怎么来的?”拉瓦锡惊讶地问道:“我真的不敢想象一个普通的男爵家族有这个实力,被剁了脑袋的那个路易十六1都没这本事。”
“虽然我不知道路易十六是谁,但听你这口气倒像是个大人物。”男爵嘴角轻蔑地一扬:“就算是帝国2的皇帝也没有建造这座城市的本事,我去过法兰克福的巫师工会,那些巫师集数万人之力也不过还要借助山川的力量才把自己的城市建在天上——而这座城市不同,逐月之都所漂浮的高度那些巫师恐怕难以想象,至于它也更没有借助什么其它的力量。”
“你既然说这座城市叫逐月之都,那看来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它的字面意思了——追逐月亮的都市么……”
“这是祝福,是伟大而丑陋的月亮对我们家族的祝福。”男爵狂热地向月亮张开双臂,动作之大以至于把桌上的葡萄酒瓶撞到了地上,汁液四溢:“人类求知的欲望不会拥有尽头,我的家族秉承祖先的遗志去不断探求月亮的秘密才终于得成这样的结果——而这座城市正是它赠与我的家族的礼物。”
“我看是诅咒才对。”莉莉姆冷冷地看着狂热的男爵,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冰冷而锐利:“毫无疑问的疯狂,你们领地里的公教3牧师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侦测到你们家族一直以来的疯狂思维?真叫人难以置信,在更往南点的地方你这种异端崇拜的状况稍有苗头就该被宗教裁判所找上门了。”
“你们南方人自然难以理解,罗马对地中海海域的控制自然相当牢固,但在山的北边则完全不同——阿尔卑斯山虽然并未完全阻隔南北的交流,但却依然是一个难以忽视的阻碍。北方的君主们虽然同样虔信公教,但我们的传统是自己任命当地的主教。”
“所以你就把本地的主教全给换成了你们自家的人?真是疯子!”
“你什么都不懂,你认为我是疯子,但在我的眼中你们才是疯子。”男爵把水晶杯往前一抛,杯子和里面的酒液迎着月光划出了一道闪亮的弧线,随后便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公教的神又做了些什么?祂又展现了什么神迹?我所崇敬的月亮赠予了我的家族这座城市,而公教又干了什么?把本该属于我的钱揣进他们的荷包里?肆意玩弄那些唱诗班的男童?亦或者是用他们肮脏的私生子填满一座又一座教堂?”
“打住吧,我觉得我们的话题跑偏了。”莉莉姆发现话题突然转变到了批判公教上,她出言提醒:“你说的正事究竟是什么?就算这座城市是月亮的神祗赐予你们家族的,但这又与我们何干?”
“这座城市虽然永恒地追逐着月亮,但却又永远追赶不上。”男爵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知道吗,所谓若即若离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你能理解那种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它,但穷尽你的一生却又永远触摸不到的感受吗?我的好几名祖先因为无法忍耐这种渴求的痛苦而从这座平台向下纵身一跃——但我明白死亡是最愚蠢的手段,消极的逃避永远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我才会说这是诅咒啊,祂赐予了你的家族这座城市,却又令你的家族饱受永世煎熬的痛苦,甚至连死亡都无法令你从中解脱。在公教的经典中这是魔鬼们常用的手段,他们很乐意看着那些愚蠢地探求未知的人们备受煎熬与痛苦,就像你的家族一样——给予你们追逐月亮的希望,却又给你们带来更加无情的绝望。”
“但是很遗憾,你错了,错得很离谱。”男爵说道:“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当我跪在湖畔向祂祷告时,祂告诉了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最终的祝福。”
“向未知与恐惧献上殷红的祭品,它们便不再阻拦你的道路;祝福之血与英勇之灵齐聚于逐月之巅,在伟大者的目光下完成净化的仪式;三位高贵的使者指引前路并监督一切的达成,神圣的道路将开启于最终的献祭之后。”
“所以你把我们带到这儿来,是想让把我们当祭品献给你的‘神’?”拉瓦锡拍案而起,她愤怒地指责男爵的险恶用心。
“是你们自愿过来的啊~”男爵调侃地说道:“我说了,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随我一起见证最后的真实,你们是我等待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批抵达这里的勇敢者呢,其他的弱者不是在湖边望而却步,就是止步于空寂的都市,当然也有人在穿越平台上的桥时自己吓自己掉下去尸骨无存——能最终抵达‘逐月之巅’的只有我这个‘祝福之血’与你们两位‘英勇之灵’。”
“雾散了……”莉莉姆注意到了四周环境的变化,从她们刚到平台开始便一直环绕在平台四周的黑色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只剩下了漆黑而深邃的夜空:“这也是你动的手脚?”
“我已经向它们献上了祭品,它们便不会再阻拦最后的道路——事实上最开始的尝试我用的是处女的血,后来才发现葡萄酒竟然也行,未知和恐惧一点也不挑食。”
“那‘三位高贵的使者’指的又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直拿着的手杖不见了?”男爵戏谑一笑,莉莉姆和拉瓦锡这才发现自己放在身边的手杖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三位使者指引我们通过危险的桥梁抵达这里,它们的责任已经达成了一半,自然也该离开我们了,它们会在我们的头顶注视着我们的,你们放心好了。”
“我恐怕真的没法放下心来。”莉莉姆突然站起身拉着拉瓦锡向后挪去:“接着最后注视着你把我们两个献祭,然后打开所谓的‘神圣的道路’?你想得倒美,你觉得我们像是那么容易就屈从于邪恶的人么?”
“你们当然不是,不然你们也不配被称作‘英勇之灵’了。”男爵同样微笑着站起身,他朝莉莉姆和拉瓦锡行了个很正规的礼:“我们抱歉,两位小姐,我当然明白你们是无辜的。但为了达成我们家族的夙愿,恐怕我只能小小的牺牲一下你们了——当然这也值得你们自豪的了,如果你们的家人知道的话也应该会为你们自豪的吧?毕竟你们的牺牲将打开通往月亮的道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的死能起到这样的作用?答案是除了你们之外就没有了啊!”
“请恕我们无法接受,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夙愿。你的家族有,我同样也有。”莉莉姆拉着拉瓦锡一同往后退,男爵既然敢直接摊牌就代表他早有准备,她小声地问拉瓦锡:“你有办法打败那个男爵吗?”
“我可以试试看。”拉瓦锡有些勉强地回答她:“用来致盲的石灰粉前面探路的时候用掉了,磷块倒是有几粒……但那是用来点火的小玩意,没啥大用——不过我的上衣兜里还有两小瓶酸液,是用来对付紧急情况的……”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莉莉姆紧握着拉瓦锡的手满溢着汗水:“你就说那个什么酸液有没有用吧?”
“对付一般人当然有用,那是我特别提取出来的强酸,只要泼在人的身上就会立即腐蚀他的血肉——不过我很怀疑这玩意是不是对那个男爵有效啊……”
“此话怎讲?”
“你看——”
男爵此时正跪倒在地上,他面向月亮虔诚地祷告。银白的月光温柔如水地洒在他的身上,男爵身上被月光覆盖的地方——不,是男爵的全身,他的体毛正在疯狂地生长。莉莉姆甚至能很清晰直接地看出男爵的身躯在膨胀,他的衣服渐渐因为膨胀的肉体而不断撕裂,任谁都能听出布料被强行挤压而发出的痛苦爆鸣声。
“嗷呜——”男爵硕大的爪子扫掉了身上崩裂的多余布料,他敏捷的转过身子,用血红的大眼注视着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小小猎物。
没人知道强酸是否对狼人有效。
1:路易十六,法国大革命时期被砍头的末代君主。
2:帝国,神圣罗马帝国,欧洲中世纪到近代存在的一个政治实体。
3:公教,大公教会。
八
“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凡人。”男爵好整以暇地向莉莉姆和拉瓦锡步步紧逼,他的两排尖牙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散发着森森白光,嘴角的涎水完全控制不住地滴落到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相当不雅的痕迹:“现在的我是无敌的。”
“要怪就怪你们实在是过于勇敢了吧,勇敢到几近愚蠢。”男爵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同他的上半身一样激动:“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莉莉姆差点一脚踏空,她心有余悸地扶着平台边缘的扶手,身后便是那清朗的夜空——再往后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尝尝这个!”眼见得没有退路了,拉瓦锡只能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两个小瓶子——这两个小号水晶瓶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为此莉莉姆腹诽了她好一阵,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俗话说得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两个水晶瓶和里面装着的强酸用在这种场合刚好合适。
男爵左手一扫,一个水晶瓶被他用手打破,里面的液体泼在了他的爪子上。而紧随其后的另一个水晶瓶则径直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不过拉瓦锡并不对这两瓶强酸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毕竟她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一个——狼人……
“什么玩意?”强酸落在了男爵的身上,甚至流到了他的眼睛上,但他却毫发无伤,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左爪子:“嗯……有点咸。”
拉瓦锡僵住了,她相当僵硬地转过头来对着莉莉姆说道:“这……不可能……他竟然说浓硫酸有点咸……”
“怎么?”莉莉姆有些奇怪地问:“难不成这个叫浓硫酸的玩意应该是甜的?”
“这不是甜的咸的的问题啊!”拉瓦锡有些急了:“这玩意的腐蚀性非常的强,寻常人稍微碰到一点就要被腐蚀血肉,更不要提用舌头舔——至于流到眼睛里都一点事情没有……这究竟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你们觉得我是怪物?”男爵意犹未尽地舔完了自己的爪子:“其实你们别看我这样,我和一般的狼人区别大了去了——那些野种是被诅咒者,而流在我身上的则是受祝福的血脉。”
“不过我竟然跟两个快死的人说这么多废话,看来我还真是寂寞了很久啊……”男爵变成狼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口气却能听出其中包含着的落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临死之前有什么话想说吗?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抱歉,莉莉姆。”拉瓦锡看向莉莉姆,她的眼眶里满溢着泪水:“是我太没用了,如果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那些强大的战士和贤者——或许我们根本就不会……”
“不怪你,拉瓦锡小姐,这真的不怪你。”莉莉姆好像对面前的威胁一点感觉都没有:“男爵先生,我已经看穿你的把戏了。”
“哈?”拉瓦锡不解,她眼泪都流的跟河水一样了结果莉莉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莉莉姆你没疯吧?”
“我当然没有。”莉莉姆说完这句话,随即捕捉到了男爵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你能信任我吗?”
“我是你的召唤物,不信任你我又能信任谁?”
“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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