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英雄末路 第三十四节与天为党

    尉迟真金本要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赶回大理寺，可是在路过集市时，他还是停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决定独自在小摊子前买吃食。回想起来，最近一次集市上吃小摊，还是半年前和狄仁杰在潞州查案时。那天傍晚一起去上党县城的集市打探消息，路过一个卖潞州甩饼的小摊，他非要买驴肉甩饼。塞给自己一个饼后，他笑着说：“天上龙肉，上党驴肉。潞州古为上党之地，居太行山之巅，地形最高与天为党也。大人，你我所处，已与天为党，今日且尝龙肉。”

    此时此刻，尉迟真金想到此话，却摇头苦笑道：“果然逆反。”

    今夜独来，他却不屑再与天为党，只想平凡简单些，填饱肚子。

    牵着马从集市这头走到那头，路过了好几个卖胡饼的摊子，尉迟真金都没能下决心停下脚步。

    最后，好容易找到一个较偏僻、人也少的胡饼摊子，尉迟真金终于放下了大理寺卿的架子和面子，牵着马停在了那摊子一旁。看着那小贩手下不停的忙活了半天，他用生硬的声音说道：“要四个饼。”那小贩答应了一声，头也不抬的开始揉面。尉迟真金犹豫了一会儿，几欲开口却又咽了回去，貌似自我斗争了几番，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本……我，我加钱、多放芝麻。”话一出口，尉迟真金才发现，自己对狄仁杰所说的每句话都记忆犹新，竟也包括他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芝麻，说的那句闲的淡出鸟来的话：“这个啊，我可是另外加了钱的。”

    那小贩干脆的应了一声，往那刚刚烤下去的软面饼上撒了密密麻麻一层芝麻。

    接过刚刚烤好的胡饼，尉迟真金一下愣了神，这东西该怎么带回去？在马鞍上下比划了半天，皆不妥。略一思索，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快速将那热乎乎的油纸包塞入自己怀中，随后用披风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非常满意的又去买酱牛肉。

    这家的牛腱子早卖完了。有一些失望的尉迟真金并没有想到再去其他店家问问看，就让伙计从酱罐子里挑了最热乎的牛肉切了三斤，依然是趁人不备的时候快速塞入怀中。这下，他的披风下不但暖融融的，更是肉香四溢。

    偷偷将手伸入披风下摸摸怀中的鼓鼓囊囊，从未有过的奇怪成就感让他心情稍畅。

    再拎上一坛好酒，也就齐备了，尉迟真金依旧牵着马，加快步伐出了集市。

    那边尉迟真金上马离开，这边酒肆内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身暗服装束的来俊臣。出了酒肆的门，他左右张望了一番，便快速混迹于人群中不见了身影。不多时候，一辆马车也停在这家酒肆外，待从里头出来的人上了车，赶车人扬起马鞭，驾车出了集市。

    大理寺门内，众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尉迟真金平安回来，突然呼啦一声集体跪下，一齐轻声喊道：“大人！”

    只有薛勇一人，站着没有动作。

    “薛勇，这是做何？”尉迟真金挑眉问道，余光一扫，却见到沙陀忠殷殷希翼的目光，他立刻收回眼光不再看任何人。

    “大人，来俊臣派人传了话来，派侍御史卫遂忠领监察御史两名、携所有有关证物与大人随行查案。明日辰时一到，与大人定鼎门外同行。”薛勇抱拳微作揖，镇定自若，不紧不慢，颇有一寺之卿的姿态，这令尉迟真金十分满意，点头答道：“本座知道了。”然后全然不顾跪着的一众人等，径自回到卧房。

    关严房门，尉迟真金将怀内油纸包放在桌上，挑了挑炉中旺盛的炭火，随手将那坛酒扔在了炉火上。而后，他拉出床下剩着的最后一个木箱，往墙边一推，再把鲛绡纱包裹的血珍珠放在上面。

    打点完毕，尉迟真金才坐了下来。他撕下半张饼，从中间将饼分为上下两层，就像撑开了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的面口袋，他捏起牛肉片，胡乱塞在里面，然后将它送入口中。味如嚼蜡。但他还是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了两个胡饼，这才想起该就着喝点酒。

    一个人喝酒，哪里有什么讲究，随手拿起一个茶杯，随便使了个帕子垫着热透了的坛子倒了酒，一口闷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与天为党，高高在上，险且寒，一失足，粉身碎骨。尉迟，你我虽上下有别，于此却无差。”

    “尉迟，同样颜色的眼眸，你可知有何不同？”

    “舍、吾、自、保！”

    “立孤影、繁华后却抚，一身伤。”

    “尉迟，你可否放下？”

    现在，他还是想回答他：“我放不下。”救他，与私是有情有义，与公是护国护法，他别无选择。不论结果究竟如何，他从未后悔。即使明明知道有小人背地里说三道四无中生有，也有佞臣贼子费尽心机设计陷害百般阻挠，更有天后因为自己对她的反抗疑心骤起防而又防，他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这一切，无异于西楚霸王四面楚歌，毫无退路只得背水一战，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江东父老。

    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出他之言语笑意，挥之不去。尉迟真金复又饮下几杯热酒，但觉身子微乏、困意袭来，他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未亮，人声静。炉火早已熄灭，坛内酒水也已烤干，尉迟真金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将昨夜剩下的胡饼牛肉作了早餐果腹，起身准备出发。

    大理寺内虽不见一人，但他也能察觉出来，他们都在暗处看着自己。

    知道他们想送却又不敢送，尉迟真金稍稍放了心，将一封给裴东来的信留在了门倌那里，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薛勇从正堂缓步而出，大声说道：“都快走远了，还不出来去门口送一送！”

    这一嗓子，喊出来的，是大理寺上下近百号人，黑压压的一大片，都站着没有动。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何必非要对着他的背影伤怀，站在这里，一样可以佑他一路顺风，愿他马到功成。

    看着他们没有动作，薛勇松了一口气：“那就散了吧。”说罢，他撇下众人，独自离开了。

    辰时一到，城门大开。定鼎门自然不会例外。尉迟真金看着这两扇大门在自己面前由一条窄窄的缝渐渐变宽，眼界顿时宽广许多，天也开始朦朦发亮，这策马一出，胜券自然在握。

    宁静清晨，三匹骏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侍御史卫遂忠：“尉迟大人！我等晚来一步！还请恕罪！”

    尉迟真金听到此话不由眉头一皱，淡淡的开口回道：“即刻启程，倒也无妨。”

    “那我们先去何处？”

    “北上潞州。”尉迟真金说出这个在心头萦绕了整整一夜的地名，它不但距离洛阳最近，也是重要人证李嗣真入狱前担任刺史的地方。既然时间宝贵，那就先选近处查起。

    尉迟真金勒起缰绳扬鞭打马，随着一个血气十足的“驾”字出口，他率先冲出城门。

    看着前方沉沉阴天和茫茫大地在远方连成一线，再想起后面被别有用心之人派来＂协助＂查案的三个人，尉迟真金忆起自己曾挖苦狄仁杰乐于官场权谋争斗，狄仁杰笑着回答他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官场争斗，无非玩弄权谋，大智者看似不争不斗，不计一时得失，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斗而胜者方可高高在上，避险驱寒，与天为党也。”那时，他是何等广阔胸襟，又是何等豪情万丈；如今，也只有自己代替狄仁杰，与他们好好斗一斗。

    潞州，是他和他共同携手屡破奇案所经历险之旅的终点，现在，他要让它成为他二人新旅程的起点，再重燃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