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七年二月十日,辽东经略杨镐沈阳誓师,兴兵讨伐后金。
这后金大汗名奴尔哈赤,姓爱新觉罗,明嘉靖三十八年出生于建州左卫苏克苏护部赫图阿拉城(今辽宁新宾)。他靠着祖上遗下的十三付甲胄起家,南征北战,东荡西杀,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统了辽东女真大部,于万历四十四年自称“大汗”。万历四十七年四月十三日,奴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控诉明朝对女真的迫害,煽动起军民的反明情绪,向明朝宣战。次日,用偷袭手段,兵不血刃攻占抚顺城,俘虏明守将游击李永芳。四月二十日,明军总兵张承胤率军救援,被奴尔哈赤主力部队全歼,张承胤力屈战死。
战报传来,京师震动。神宗皇帝寝食难安,紧忙调兵谴将,安排征剿事宜。这年冬天,四方援军齐集辽东,总兵力十八万,号称四十七万大军。万历四十七年正月,经略杨镐与总督汪可受,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会议决定:二月十日誓师,二十日出师,与后金军决战。
誓师在校场举行。二月十日卯时过后,东南西北四路总兵分别带领亲兵卫队入场。其时杨镐与巡抚巡按等早已在看台等候。总兵们与众人寒喧过后,各自看台落座。众亲兵分别由其副将带队,站到校场各自位置。部署已毕,总督汪可受宣布誓师开始。早有士兵布下香案,供上万历皇帝诏书。杨镐率众将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小心翼翼地捧过诏书,转身面向众人,威严地断喝:“圣旨下!”看台上下立时齐刷刷地跪了地,全场静得不见丝儿响动。杨镐自左至右扫眼台下,方缓缓地展开诏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边报有警,疆事堪虞。狡虏计陷边城,致辽左覆军陨将,虏势益张,边事危急。今著令兵部右侍郎杨镐为辽东经略,特征调川、陕、湖广及山东、蓟辽壮士,亟图挞伐。各部军兵务期进剿,挫其狂锋,以振国威。经略特赐尚方宝剑,著严督将吏,先斩后奏。凡总兵以下诸将有退缩不前,抗命不从,妒功生事者,著遵旨参来重处。钦此!”
诏旨读毕,众人山呼万岁,起身归位。汪可受下令:“祭旗!”早有头犍牛拴在台下木桩之上。听得令下,小校余伦上前两步,抽刀便剁,满拟刀便将牛头斫下。岂料刀下去,脖子上只拉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牛受惊负痛,怒不可遏,猛力低头向余伦顶来。余伦猝不及防,差点被牛撞翻,紧忙中向旁闪,跟着又是刀。这刀砍得匆忙,只掉了些牛毛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余伦攻脸登时紫得象个茄子。就见他两臂紧,挥起腰刀,双脚起跳,憋足全身力气往下剁。犍牛方才前冲势头过猛,被鼻钳牵拽,痛得“哞”然大叫,未等叫声止息,气嗓已被剁断。余伦又接连猛挥两刀,方才把牛头砍下。军士上前,将牛头盛于木制托盘之上,两手端着送上台来。杨镐脸色已是十分地难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也无法发作,只得勉强接过,端到香案正中摆放停当,转身向着汪可受颌首示意。汪可受当即喝令:“带白云龙!”
命令甫下,自校场入口处,早已吓得半死的白云龙被五花大绑,由两名士兵挟持着拖拽到看台下方。杨镐下令:“请尚方剑!”巡按陈王庭捧剑上前,杨镐接过摆放香案上首,行三跪九叩礼毕,转过身来向着陈王庭略点头。陈王庭大踏步走向看台正中,将卷文书展了开来,大声地念了起来:“辽东经略府令:今有逃将白云龙,在抚顺战事中畏敌如虎,身摄指挥之职,不顾大局,临阵退缩,致我军陨兵折将,城池失守,罪在不赦。著令判处极刑,以为后来者戒!”
文书念完,杨镐即将令箭拔出向着台下扔,大喝声:“斩!”刽子手手起刀落,白云龙便人头落地。
祭祀过后,场上气氛活跃了些。接下来是部伍操练,展示军威。先由杨镐的卫队入场排阵。辽东经略的卫队,自是部伍整齐,操演有序。练到精妙之处,看台上众人不时地鼓掌喝彩。杨镐亦面有得色,捻须微乐。突然间,阵中士兵靴底绽线裂开,行走不便,跟不上众人的步伐,慌乱中个趔趄,差点被后面刀尖撞上,吓得他个前跄趴倒在地。四周士兵阵惊慌,纷纷停刀住手。有几个收手不住,刀尖直向前面士兵递去,前面士兵慌忙趋避,场上立时大乱。领队小校连忙喝令罢手,重新整队。杨镐面现不悦之色,挥挥手命令退场。中军高恒令旗摆,三十名神机营士兵入场,分成三队排列。百步之外,溜排开十个草扎的建州辫子兵。前排士兵手握长枪字排开,取跪姿瞄准,轰然阵大响过后,场上烟雾缭绕,辫子兵前胸全被洞穿。高恒令旗又是摆,辫子兵被带出场外,新换批摆好。前排士兵退往后排装弹,第二排士兵进到前排,瞄准听令。待到红旗摆,又是轰然阵大响,辫子兵前胸又被洞穿。如此数遭,无人枪落空。场上人众哄然叫好,掌声采声不断。杨镐忍不住捻须微乐,醺醺然有些轻飘飘的感觉。等到演练完毕,他便想讲说几句,以鼓动士气。未等起身,此次西路军总指挥,山海关总兵杜松已先他步站起,向着杨镐略抱拳,说道:“杨帅,俺今日带来三百名孩儿兵,就叫他们操演番如何?”不待杨镐点头,便即向着台下大叫:“刘玄!”
小校刘玄应声跑向台下,大声应道:“在!”杜松命令:“由你指挥,列阵操练!”刘玄应命:“得令!”待三百名亲兵排阵完毕,杜松双拳举,大声地叫道:“孩儿们,仔细了!”台下轰然大叫:“遵命!”
演练开始,刘玄手执令旗连连挥动,依次变换阵法,场上军兵吼声连连,前进后退,左劈右刺。时光已近午时,湛蓝的空中无丝云彩,太阳映照之下,校场上片刀光炫人眼目,令观者心旷神怡,不时地鼓掌称赏。杜松坐于台上,连声呐喊助威,待到精妙之处,禁不住立起跟着手舞足蹈番。这时他回身向着众人两手摊,微皱眉说道:“叫我说,区区三十名枪手,浑身是铁顶个鸟用!不等你摆弄阵势,让建州的马队冲,还不是照样无用。要打胜仗,还得靠刀头血,白的进红的出。诸位说是也不是?”不待众人搭言,先自哈哈大笑。
杜松这般旁若无人,引得台上众人阵不快,杨镐更是皱起了眉头。南路军总兵李如柏,原是镇守辽东十九年之久的代名将李成梁之子,向与杜松不合,这时他站起向着东路军总兵刘铤抱拳道:“刘帅,久闻老将军神勇,杆大刀天下无敌,您是否走上两趟,让我等开开眼界?”此言出,北路军总指挥,现镇守开原的总兵官马林立表赞同:“正是,刘老将军向来带兵法度严谨,军容整肃,今日就向众人展演番,也好让那建奴知我军威。他日两军对阵之时,吓凶个落荒而逃好说不定。”说着转向杜松道:“杜总兵,你说是也不是?”
杜松知道马林是在挤兑于他,尽头火起,但当着众人之面却又不便发作,当下仰天笑:“不错不错,刘大刀名震四海,岂是我等无名之辈可比?就请下场试,让俺杜某见个真章。他日疆场破敌,俺就仰仗刘帅了。”
杜松此言出,刘铤脸上勃然变色,略沉吟说道:“既有杜总兵演练在先,俺家不敢望出其右。也罢,就耍回大刀试试,献丑了!”说罢霍地立起,大踏步地走向场中。两名亲兵抬杆宽背象鼻大刀来到面前,刘铤把抓过,扎脚立个架式,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地施展开来。老将出马,端地是不同凡响,只见演武场上片刀光,十丈方圆寒气森森,人刀已是浑然体。场上人众轰雷价叫好。李如柏看到精彩之处,忍不住站起喝喊助威。杜松欠欠身子,侧脸向着李如柏道:“李将军,想当年虎痴许褚许将军西凉单身救曹瞒,左手划艇,右手持盾挡箭护主,那份神勇,如今哪个能比?啊。”
李如柏似是没有听见,转身看着马林说道:“马帅,刘老将军口大刀百二十斤,挥动起来恍若无物,这份神勇比之当年许褚如何?敢是犹有过之吧。”
杜松听了当即摇头:“那不见得,想那许褚夜战马超,浑身赤条条地丝不挂,提刀跨马,与那马超大战三百回合,那才叫威风,啊,哈哈哈哈。”杜松说完便大笑起来。李如柏立即反唇相讥:“威风固然是威风得紧,可也是落了个背中两箭,操军大乱的下场。马帅,这份神勇不知要得要不得?”
马林没有搭言,只是微摇摇头,抬眼看了看杜松。杜松知马林不赞成自己,不禁心头窝火,“哼”了声说道:“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利算什么能耐,到了战场上见个真章,那才叫做本事。马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马林脾气不如杜松等人来得暴躁。现在看到李如柏和杜松要干了起来,便向校场扬了扬下颌道:“别争了,看刘帅练武。哎,结束了。”
此时刘铤演练完毕,抛刀在地,向着众人略抱拳,大踏步地走上台来。台止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刘铤刀法精妙,武艺高强。刘铤也是满面春风,连连逊谢:“哪里哪里,老了老了。”杜松上前大咧咧地拍刘铤肩膀,哈哈笑道:“刘帅宝刀不老,英风豪气不减当年。现下大战在即,消灭建奴,擒斩逆首,全仰仗老将军您
了。”刘铤听着刺耳,反手掌拍在杜松肩膀之上,拍得杜松晃了晃,也是笑说道:“哪里的话,你杜总兵兵多将广,灭建奴应该靠你才是,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杜松吃刘铤掌,当众出丑,又被他言语挤兑奚落番,心中恼怒,待要发火,却见杨镐摆手示意,便即硬将腔怒火压了下来。杨镐又向周永春微颌首,周永春便即走向前台,申明军纪、军令:“辽东经略府令,大战在即,各部军兵,务须戮力同心,克期奏功。带兵将官若有延误军期者,斩!逗留观望者,斩!兵士临战退缩者,斩!不遵号令者,斩!不求陷阵杀敌,只顾争割首级者,斩!
申明军纪之后,杨镐下令:“鸣炮!”校场高处十几门佛郎机大炮立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大地也随之剧烈地颤动起来。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杨镐趁机双拳高举,领头高呼:“复我失地,收我城池,消灭建奴,振我国威!”台下军兵也跟着吼声连连,数千人齐声大呼,声势颇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