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让范文程说着了。自那日谈话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正该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天气却突然由晴入阴,雨水接接连连地下个不断。几场倾盆大雨过后,辽东地区尽成泽国。一时间墙倒屋塌,江河泛溢。洪水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鸡飞狗走,牛羊被卷入激流不知去向。突如其来的洪涝灾害,使原本就已十分严重的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大批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好在是在食物比较容易获取的季节,百姓们采野菜,摘树叶,从被水淹没的庄稼地里掰取未成熟的苞谷,掐取高粱穗子度日,但谁都知道,今年的歉收已是确定无疑的了。汉民们更是愁苦:丰年也才只勉强度日,遇上这大灾之年又如何过得下去?现在就已衣不蔽体,室无粒粮,寒冬腊月又将怎样?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可处在金人的统治之下,躲无处所,逃无可逃,也只有听命于天,静等末日的来临了。整个辽东地区真个是日日见叹息,夜夜闻哭声。
这些日子,后金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了抵御灾害的工作,西征叶赫的军事行动也因此推迟。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人脚不点地,四处奔走,皇太极更是忙了个焦头烂额。最使他揪心的是这个要命的诸贝勒大臣议事制度。每次会议,经常为了一些琐细小事争吵得面红耳赤,有时是口吐白沫,喉干舌燥仍无了局。由于四大贝勒共同执政,无法由一人决断,致使办事效率大打折扣。平和时期尚且如此,若是遇上军国大事再生争执那还得了。连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使皇太极痛切地感受到了须有一人南面称尊,拍板定案的必要,因此他决定尽快地解决此事。
这日天气晴好,皇太极处理完身边的一些事务,打听得代善也未出门,便带上侍卫向大贝勒府走来。
代善得报,亲自来到府门迎接。亲兄弟见面,没有多少客套,互问几句之后便登堂入室。侍从端上茶水点心后退出,两个人吃点心喝水,有时偶而说上一两句闲话,谁都没有涉入正题。其实代善明白皇太极的来意,但他处事比较持重,想先探探皇太极的意思,因而始终隐忍不提。皇太极自然熟知二哥的脾气禀性,只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终于,皇太极开口说道:“二哥,是时候了。”
代善看看皇太极,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是时候了。”
皇太极紧接着说道:“那还等什么,你就站出来吧,咱们等不起呀。”
代善待了一阵,又看看皇太极,重重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咱们等不起。不过,不是我站出来,是你得站出来。”见皇太极似要推托,代善摇手说道:“你听我说,这个汗位我也不是不想坐,万乘之尊的身份,有几个肯让人的?可是我们不行。虽说我们现在已经占有了辽东,但要保住这份家业。”代善摇了摇头:“我没那个本事。”
皇太极看着代善说道:“大家可以帮你呀。”
代善又一摆手说道:“哪那么简单哪。你可以帮,但那些兄弟子侄们都能帮么?有人不服啊。”见皇太极又要分辨,代善摇手止住说道:“你听我说。要在以前,或许可以,但自打父汗褫夺了我的一旗兵马之后,我自忖已经不能和你相争了。其实,我与大妃根本没有什么。父汗要升天了,孩子都还小,她想找个靠山得到庇护,这也是人之常情么,怎么就扯到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上去了呢,其实也不过就送了两次点心而已。”代善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皇太极,缓缓地说道:“你说,我冤不冤哪。”
皇太极不敢与代善对视。这件事本就是他在后面做的手脚,现在他又如何分辨得清?况且代善已经向他表白了心迹,实实在在,无一点虚情假意在里面,他又怎好对兄长来虚的?思虑一阵,他抬头对代善说道:“二哥,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咱们还是着眼眼前吧。”
代善点了点头:“好吧,那就着眼眼前。老八呀,如今咱大金国的汗位非你莫属。”
皇太极一愣,脱口说道:“二哥。”
代善摆摆手说道:“你听我说。这件事我思虑多时了。按理说,我是大贝勒,又是你的兄长,按规矩汗位应该是我的。但我自己的斤两我又岂能不知?我这个人哪,就是心太软,遇事狠不下去。这要在国泰民安的时代或许可以,但在我们这样的小国,又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那就绝对不行。我们现在是内忧外患呀,没有一个非常之人用非常手段来加以治理,是度不过难关的。所以我说老八呀,你就得当仁不让,把这付担子给挑了起来,拜托了。”代善说着站起身来,向着皇太极深深地一揖。皇太极脸上的汗刷地就流了下来,赶忙跪倒向着代善叩头行礼:“二哥,兄弟遵命便是。”
代善连忙拉他起来,扶他坐下说道:“八弟莫急,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咱们今日所谈之事,无非就是要把父汗开创的这份家业撑持下去。为了这个大业,个人的一点小小恩怨又算得了什么。我心里明白,父汗在去汤泉疗养之时,单单要你一人陪伴,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皇太极点了点头,遂把奴尔哈赤所说对代善一一言讲。代善点头说道:“这就是了。看来父汗是有知人之明啊,在他弥留之际作这样的安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如果再为了这个汗位你争我夺,那也显得心胸太小了啊。天降大任,唯有能者居之,这才是治国之王道。这一点,不知你明白了没有?”
皇太极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二哥放心,我当尽力去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代善点头说道:“这我就放心了。八弟,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再多说两句。你这人才干有余,但忠厚不足,父汗对你的临终嘱托可得记牢了。阿巴亥的事,从心里头说,我是对你有成见的。但你也不全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从大处着眼,为了我们这个家族的兴旺发达。虽说手段不太光明正大,但也可说是情有可原,我就不再计较了。”
皇太极听着代善的说话,不由得大汉淋漓,几于无地自容。他抬起头来说道:“二哥,我”……
代善摆一摆手,说道:“好了,事已过去,就不要再提它了,但愿你能励精图治,做一个圣明的君王。”
皇太极再次跪倒叩头:“谨遵二哥吩咐。”
代善扶皇太极坐起,缓缓说道:“至于我么,我当尽力辅佐于你。那些不愿拥戴于你之人,由我去做工作,说服他们不要再生枝节。但你也不要心存芥蒂,日后对他们也要一视同仁。毕竟都是你治下的臣子啊。”
皇太极拍了一下胸脯,爽快地说道:“二哥放心,兄弟决不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如果日后真有这种事发生,你就把我再废掉就是了。”
代善摇头说道:“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好了,你就准备登极的事去吧。”
登极大典还在汗王宫举行,一切都是按照奴尔哈赤时的礼仪,仪式简朴隆重。代善率领群臣三劝,皇太极再三逊让后方才坐上汗王之座。代善率先与阿敏.莽古尔泰进前跪倒施礼,山呼“万岁。”皇太极连忙走下宝座,将代善扶起,连连说道:“免了免了,你是二哥,又是大贝勒,你再下跪朕又怎么承受得起?千万不可。”
代善回答说道:“那可不行,你现在已是汗王了,臣下岂有不跪之理?这君臣的名分是不能乱的。”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代善一跪,别人又怎敢不跪?在领班太监的唱班声中,一众贝勒、贝子、大小群臣按序排班,三跪九叩,“万岁”声响彻大殿。至此,后金完满地完成了汗位的接序,在皇太极的带领下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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