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赵乾一起回家的还有一架马车,车夫是武馆一名学徒的父亲,特意请了一天的假过来帮忙。想到父母要进城,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弟自然也得带上,赵乾便没有拒绝。
车夫也从儿子那里得知赵乾要被师傅收为入室弟子,言谈之间不乏羡慕,甚至隐隐有些讨好,希望赵乾能够多多关照一下儿子。
赶路途中,赵乾一边与车夫闲话,一边也不免感慨。这一次回家他虽然还没有成为正式的武斗学徒,但也颇有几分荣贵的意味,状况比之刚刚穿越来时改善良多。
马车在阡陌交错的乡野间穿行,将近自家所在村落的时候,赵乾让马车停下来,自己则步行进村。这马车虽然不华贵,但在枯燥乏味的村子里已经是一等豪奢,赵乾虽未觉得乡民有多朴实,但也无谓太过张扬。
村子里景象一如既往的平淡,简陋的草房,不知忧愁的顽童,闲话家长里短的妇人。赵乾走进村子时,倒是引起一阵小小骚动,身上所穿干净整洁的练功服将他与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村民区别开,引得人在道旁隐隐围观,像温顺警觉的鹌鹑一样猜测他的来意,却没认出这个少年在不久之前同样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远远看到自家庭院,篱笆围墙垮了一半,大门似乎也被人暴力拆倒,赵乾先是眉头一蹙旋即脸色大变,快步疾冲过去,却发现自家仿佛遭了洗劫一般,庭院里乱糟糟一片,门户洞开,三间草房都摇摇欲坠。
他一个跨步冲进房间,却没有看到老爹赵三生,绕行一周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神情恍惚、双眼木然的母亲。母亲靠坐在角落里,面前摊着一地陶瓦碎片,怀里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小娃娃,娃娃满脸泪迹未干,似乎刚刚睡去。
“娘,家里怎么了?”赵乾强压下心中震惊,走到母亲身前,轻拍她的肩膀。
赵母视线木然,浑然不知有人靠近,直到赵乾唤他一声,身躯才陡然一颤,视线慢慢转移到赵乾身上,却仍有些迷惘:“你、你是乾儿?”
赵乾点点头,弯腰要搀起母亲,然而母亲却突然丢下怀中婴儿,用力将赵乾往外推搡,低吼道:“乾儿,你快跑!别回家来……”
地上娃娃突然发出有气无力的哭泣声,门洞外依稀有村民靠近过来,赵母忽然抓起地上半截木棍,张开双臂堵住门口,语调凄厉道:“你们不能抓我儿子,不能抓……”
眼看到母亲这般模样,赵乾益发确定自家是遭了大变故,他弯腰抱起哭泣的小弟,从后面揽住激动不已的母亲,连连温声道:“我回来了,没事了……”
“乾儿,咱们家完了!”
母亲靠在赵乾已经稍显宽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赵乾神情益发阴沉,耐着性子安慰了好一会儿,才从母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了自家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进城学武后,家里多了一只羊引起村民注意。父母小心翼翼应对,也分些羊奶给左近家有婴儿的村民,村民也会帮忙遮掩,加之农时后税吏一直没有巡乡,倒也一直相安无事。然而前不久村里一泼皮得知此事,便上门来敲诈,赵乾留给老爹的几块银元都被敲诈走。最后无钱可给,那泼皮竟想杀羊,老爹忍无可忍将之打出门去,却不想那泼皮转去税丁处告发,由此引来一场祸事,老爹昨日已经被税丁抓走拷问银钱来历。
听完此事后,赵乾心中满是悲愤。草民性命如草,仅仅只是家里多了一只羊而已,竟就惹来灭顶之灾!家中境况如此,若非自己今天回来,只怕母亲和那襁褓中的小弟都要性命不保!
眼看着婴儿哭泣声都有气无力,加之心忧老爹的安危,赵乾走向庭院外。那些站在院子外的村民见他过来,惊诧之余,又隐隐退开,似乎怕被牵连其中,只远远说道:“赵乾,你家这事我们也帮不上,天幸你赶回来及时,快带着你娘逃命去吧。”
赵乾不怪这些人凉薄,他们也是朝不保夕的可怜人。思忖片刻,他抱拳环揖说道:“多谢诸位乡邻对我家照顾有加,只是我老爹还被那税丁抓去,我却不能一走了之。如今我在城中学艺,也识得一些贵人,正要去把我老爹解救出来。劳烦各位帮我照顾一下母亲,最要紧给娃娃一口吃食。我这里有银元一块,聊表谢意。”
众人见赵乾衣冠楚楚,形象迥异于常,出手便是一块银元这么阔绰,自是信了他的说辞。只是那税吏积威日久,他们终究还有些忌惮。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妇人越众而出,说道:“我这就把赵娘子带去我家,赵乾你快救你爹去吧。”
赵乾连忙谢过妇人,将母亲并怀中婴儿转给她,同时又问清楚那税丁家在何方,这才将银元递给那妇人。妇人却有些犹豫,既想接下来又怕自家落得赵家一般招来横祸。赵乾见状,转身一脚,身后碗口粗一根木棒咔嚓断开,村民见状一阵惊呼,始知赵乾今时不同往日。
“大婶放心收下,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那妇人才放心接过银元,同时叹息道:“原来赵乾你是真的进城学武,可真是祖坟上长了青蒿!”
安置好母亲后,赵乾一路疾行,在村口上了马车,转向那税丁家的方向。
管辖赵乾家所在村落的税丁姓余,家住在城中,不过在左近有一座庄园用以收取赋税,同时关押辖区内作奸犯科的乡民。一般充任税丁税吏的大多是武者,隶属于城主府,比如赵乾的师傅叶尚云便在城主府担任城卫的一个头目。
车行半个多时辰,那余税丁的庄园便依稀在望。那庄园面山靠水,环境倒是雅致,可见那余税丁在任上没有虚度光阴,单靠搜刮贫苦草民便积累下一份不小家业。
整个瓦城在名义上虽然属于城主所有,但城主自己也要练功修行,更不可能亲自去向草民收取赋税,自是将权力层层下放给底下人。这便成了那些丁吏作威作福的资本,个个沾手即惠,扣除城主所得的那一部分,剩下的便都是他们的,自然要下狠力压榨搜刮平民。
赵乾下了马车,走到那庄园门前,强压下怒气对守门的庄丁沉声道:“你家主人在不在?我有事要拜会他。”
那两个庄丁满脸横肉,望去不似善类,只是看到赵乾衣着气度迥然不同于寻常草民百姓,便不敢嚣张,收起焦躁之气说道:“我家主人正在庄园里,不知阁下是何来历?”
“见到你家主人,我自然会告诉他。”
赵乾直接昂首走进门中,那两人见状却不敢阻拦,连忙小跑进去,一个给赵乾带路,一个先行去通报。
这庄园占地极大,赵乾还未走到正堂,迎面便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后七八人簇拥着,颇显威风。
赵乾停下脚步,凝望那名中年人。这应该就是草民俗称余扒皮的余税丁,一想到自家便是被此人破门抄家,还有自己刚刚穿越来时,便是因他而身入野猪岭险地,险些丧命,赵乾心中怒气再次滋生出来。
那余税丁走到赵乾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脸上显出疑窦之色,问道:“这位公子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我却是余大人你治下之民。昨天余大人你抓来一个姓赵的草民,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庄园里?”赵乾强压下怒气,首先要确认老爹是不是还健在。
余税丁闻言后微微错愕,转头向后瞧了瞧,不旋踵便有一个随从凑到他耳边低语片刻。余税丁一边听着,脸色发生一些变幻,视线不住扫向面前的赵乾,皱眉思忖片刻才忽然笑道:“不想寒门竟出贵子,公子这身打扮,应该是城中某家武馆的学徒吧?不知你师承哪位师傅,或许咱们还有同门之谊。”
“只怕未必会有这种缘分,我只问你一句,我老爹赵三生还在不在你庄园里?”赵乾自无耐心与这贪婪胥吏攀交情,声音低沉又问一句。
余税丁自忖也是一个人物,周遭几十里内数千草民仰其鼻息过活,却没想到赵乾态度这般生硬,心下已是不悦,只因为忌讳他身上这练功服,才没有即时发作,但语调也冷了下来:“不错,那赵三生正羁押在我庄园中。那刁民触犯城主律令,你既然上门来,是打算为他赎罪?”
“我赎你祖宗!”
确定老爹还活着,赵乾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便一拳挥出,直中那余税丁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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