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陵背着李子顺一喘一喘地直向府中跑去,他漫无目的随处乱走,也不知去哪,何况他手里还提着徐德人头。本来张陵是不愿碰此的,但李子顺在伤重中却让张陵带上。张陵心想李子顺是不是昏了头,但仍是依言提着徐德人头一路跑来。
正在张陵感觉穷途末路时,突听见墙后有人说话,听来似徐守孝的声音。张陵大喜忙转过墙角走进院中,但见院落里除了一个草垛,空荡荡的哪里来得人影。张陵急道:“少爷是我,张陵。”
这时草垛陡然掀开出来一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他伸手指着张陵手中人头言道:“你手中提着是什么?”
张陵听他口气不善,只见模糊中一双精亮的眸子如利刃般要穿透自己。他被那双眸子看得心底一凉,随口答道:“是老爷的人头。”
那人听了一楞,这时一人也自草垛下跳出,大声道:“胡说,爹怎么可能会死。”
张陵走上几步,说道:“少爷,这是真的。”徐守孝身边那男子伸手去夺徐德的人头。张陵只觉手掌若火烧过得一般,不由自主撒手。张陵这方才看清此人,他莫约有四十多岁,脸色如金纸,若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一个痨病鬼才有的面色,但张陵却心知此人身手绝对不差。
那人仔细一看那人头,不禁大惊失色道:“真的是老爷。”
徐守孝见了亦捧过人头来大哭。那痨病鬼模样的人厉声喝道:“老爷如何死的,你又是如何拾得他的人头,如实道来,若有一丝欺瞒,嘿嘿。”那人冷笑两声,两指从地上夹起一块碎砖随手捏碎。
张陵心底骇然他的脑袋可不比砖头硬,也是他此时福至心灵,脑中灵光一现,将徐德身死一事如实道来,当时我和子顺兄弟见老爷身死,想起平日老爷和少爷待我们这般好,他的尸首怎能不理,于是我们二人冒死将老爷的头颅抢来,子顺兄弟还为此中箭受伤,多亏有几位大叔拼死掩护,这才能侥幸逃出。
张陵想起李子顺重伤,说到最后声泪俱下,他平素很少说谎,这一番话说来半真半假,却没有大的瑕疵。那男子又见张陵不过是十二三岁孩子,想来也不会说谎。于是他将手抚在张陵背上以示宽慰。
三人哭了一阵,这时忽闻得远处脚步声起,似有大批人进入。其中有人喊道:“仔细搜索,宇文将军有令,勿要有一人漏过。”
那痨病鬼样男子霍然站起,言道:“少爷,眼下不可再耽搁了,老爷已故去了,你是徐家唯一的后代,日后报仇雪恨都指望你了。”
徐守孝却不理,继续哭道:“我不要什么报仇,我只要爹爹活转过来。”
那男子叹了口气,突然他挥手斩在徐守孝颈部把他击晕,又将他抱在手中,转身对张陵言道:“还不快随我进来。”
张陵眼见有生路,心中大喜随那男子进入。原来这平日堆放马食料所用的草垛下真有密道,密道大小可容两人通过。张陵小心翼翼背着李子顺走进地道,那男子在后随手将密道口关闭。
此人点亮一支火烛装在烛台上,示意张陵拿起烛台。这时方听得上方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喊道:“我见这血迹一路到这,怎地却不见人影。”
张陵一惊知是李子顺伤口上的血迹将追兵引来,那男子见张陵慌乱的神色,微微一哂对张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陵会意点头表示明白。那男子当下抱着徐守孝在地道前行,张陵放轻脚步跟在那男子身后一两步远的位置。
两人一言不发缓慢走着,地道中阴暗潮湿,偶尔还可听见鼠类受惊而逃,所发出刺刺地叫声。这行了一段路程,追兵的响声早已听不见。张陵心想这番总算保住命来,只是不知李子顺伤重,能否保全性命。想到这里张陵出声道:“这位好汉,我背上的朋友身受重伤,不知能否出手一救。”
那男子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张陵言道:“好,我救他。”
张陵大喜当即将李子顺放在地上,那男子上前察看李子顺伤口,冷声道:“这一路走来失血太多,之前又挨了棍棒,能撑到现在已算他命硬,只怕这一拔箭,他就要没命了。”
张陵忙跪下言道:“这位前辈,他是我最好朋友,求你一定要救他。”
那男子赞许似的看了张陵一眼,言道:“你待朋友不错,现在江湖上有义气的人是很少。好,我姑且一试。说实话,幸好你今天遇上是我,换了他人就不成了,你去举烛,待会切不可出声扰我心神。”
张陵闻言当即将火烛举前照在李子顺伤口处,那男子斥道:“拿这么近作什么,小心蜡滴到伤口。”
张陵一脸尴尬将烛台拿远了一些。
这时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见他脸上一阵青气闪过,倏地伸出一指来飞似地在李子顺后背中箭的位置左右疾点。那人出指如电,张陵只觉眼一花也不知他到底点了几下。只见男子飞指点后,当即拔出了李子顺背后的箭头,张陵待要惊叫突然想起方才答应的话,忙将这一声缩了回去。那男子回头看了张陵一看,面无表情地言道:“可以了,接下来却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陵见李子顺背上创口上除了流出少许紫黑色淤血,再无出血心想定然是这汉子用手段封住李子顺几处血脉,由此可见这男子真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不知他与在东门刺杀都统的那杀手比起,武功谁高谁低一些。
“多谢前辈相救。”张陵忙要跪下给那男子地磕头,哪知却他伸手扶住。此人不快言道:“这是哪里话,我救他是看在你冒死夺回老爷首级,临危也不肯抛弃朋友的份上。若换作其他贪生怕死,不顾义气的小人他纵使给我叩一千一百个响头也休想我多看一眼。”
张陵抬头见眼前这男子虽面长得颇为凶恶,身上却有说书人口中江湖豪杰的那股侠义之气,不由为之心折。那男子见张陵一脸仰慕的神情看着自己,心底也对张陵生出几分好感。但他还是一脸冷漠地言道:“走吧,两位夫人还在前面等我们,你这位朋友也还需医治。”
张陵答应一声,心里想这等豪杰,如果不结交一番不是错过机会,于是出言道:“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男子侧过头言道:“这你不需知道。”
张陵碰了个钉子,正感没趣却又听那男子言道:“告诉你也不妨,江湖上朋友都叫我熊振侠,这名字也不知今日还有几人知道。”
张陵听他肯告诉自己名字,显然在他眼底自己也不是全无一丝分量,当下又欢喜起来。此人年纪有四十多岁,听他的口气显然是早在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后才投入了徐府。
于是张陵他们继续前行,莫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地道尽头。地道出口设在一座小山岗边,在此可以俯视整个宣城。大夫人,二夫人,平儿还有几个贴身丫环加上三四名卫士早已等候在这,其中周书同也在。大夫人,二夫人见徐守孝被托出忙上前查探,而周书同见张陵李子顺从地道里出来也是一脸异样的神色,待见到张陵的目光时,他顿感几分羞愧连忙转开头去。
一旁大夫人却责问熊振侠道:“振侠,老爷将我们母子托付于你,你是怎地保护少爷?竟还有闲工夫带回来两个小厮也带,看此人怕早断了气作了死鬼?”
张陵听大夫人说他们是小厮又骂李子顺是死鬼,忍不住大怒,经过一番险死还生,他此刻已不是对一切懵懂无知的山村少年了。他心底立下重誓日后有出人头地一日定要此人好看。
熊振侠却毕恭毕敬地言道:“大夫人,少爷是听到老爷身死的消息后悲伤过度,我不得已才将他击晕。至于这两名小兄弟虽是府中的下人,却对老爷忠心耿耿,冒死夺回了老爷的首级,所以我也将他们带来了。”
大夫人,二夫人一听丈夫身死的消息当即嚎啕大哭,身边的丫环纷纷在一边劝慰。
张陵见这帮人哭天抢地捧着徐德的人头大哭,心底反感到几分快意,这徐德将张陵李子顺还有府中丫环仆役当作弃子,送给官兵屠杀早已让他切齿痛恨。徐家没一个看起来像个好人,即使周书同与他有同乡之谊,见李子顺中箭后惧于大夫人的脸色却也不敢来问候一句。
这时徐守孝也醒转过来,见两位娘亲都在痛哭,也不禁又勾起了伤心事,愣坐在当地垂泪。这三人哭了一阵,二夫人抹去眼泪,抬起头来言道:“眼下要先将老爷安葬了,两位兄弟冒死抢回老爷的首级,我们也不能拿他们当成下人看待。”
“不可,”大夫人尖叫一声,伸指似要戳在二夫人脸上,疾言厉色还带着腮边两团肥肉一上一下甩动言道,“徐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拿主意了,这两个小厮能有几分功劳,依我的看法早给几两银子打发才是。”
二夫人柔中带刚地言道:“大夫人,现时不比往日,宣城徐府已不在了,眼下我们都是朝廷缉拿的钦犯,又何必摆这些架子?”说完她对张陵言道:“小兄弟,你待徐家有恩情,我们自会报答,眼下官兵四处缉捕我们,你们人生地不熟不用一日就给抓走了,与我们一道走多少也是安全一些,而你这位朋友身上的伤我也会令人尽心医治的。”
张陵听了一愣心想我和子顺与这二夫人也没多大交情,她竟肯如此帮咱们。正在犹豫时,二夫人又言道:“我这么做也是怕你们落入宇文泰手后,会泄露我们的行踪。你不必觉得亏欠,到了地头后你们可去留自便,还会赠你们一笔不菲的盘缠。将来徐家若有发达的一日,到时我定还要再请二位来帮忙呢。”
二夫人这一番话说得令人十分舒服,张陵心想这二夫人好会做人,日后徐家由她主持的话,重振昔日声威也不是不可能的。张陵当即言道:“张陵代子顺谢过二夫人救命之恩。”
二夫人见张陵答应,也微点头言道:“至于日后出路如何,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主见,还请振侠先生示下。”
眼下徐守孝虽是一家之主,不过却是个大少爷未有过历练。众人都看向熊振侠,都希望能凭他作出决定。只是大夫人此刻一脸阴冷,想是二夫人在此发号施令很令她不快。
熊振侠言道:“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眼下最重要莫过于报这血海深仇,老爷与众兄弟们的血是不能白流。但宇文家乃是当朝名门望族,即使当今皇帝也顾及三分,我们不可太操之过急。幸好少爷已经长大,这报仇一事可着落在他身上,我等竭力辅佐左右,等待时机再扳倒宇文家。”
熊振侠话面上的意思虽是寻宇文家报仇,但实际的意思是凭这几人要想扳动宇文家无疑是蚍蜉撼大树。眼下最紧要是避过朝廷的通缉。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周书同开口问:“那依熊先生的意思,我们该往何处去呢?”
熊振侠言道:“自是到朝廷势力不及的地方,泥人石的淮北军正在围攻荥阳,不久就可攻克。正巧我有一位朋友在淮北军中任事,大可以托他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