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初,西北局势更加混乱,突厥扶植前朝鹰扬郎将梁正业踞朔方,雕阴,延安三郡自立。梁正业自称皇帝,建国号为梁,突厥封他为毕伽可汗。吐谷浑部的伏允也不甘于在突厥之后,扶植了武威郡韩冷明自立。韩冷明自称河西王,手下有三万人马。
三月,西北的冬雪迟迟未消融,数十辆马车沿着安定官道而去。马车侧壁上皆书着郭家商会的字样,显然是往西北来的行商人。瞧这郭家商会的规模明显不小,商队护卫有五百多人,这不是个中等商会可以雇起的。自商鞅变法以来,制定重农抑商政略,从此商人地位日益低下,一直到了前朝最鼎盛之时,由于连连用兵国库吃紧,皇帝决定与西域通商,除了派重兵屯于西北边境,还开始重用商人,贩卖往来,抽其税赋来充盈国库。商人的地位开始有了改变,不仅家产日益丰厚,还可以花钱捐官,后人亦可应试科举。之后朝廷日衰,西域渐渐难以掌控,主政的士大夫们觉得商人重利轻义不可轻用,遂又不许商人做官,并开始打压。但此时商人们也不像以往任予宰割,纷纷抱在一起,组成几个较大的商团,以求保全自己的利益。
郭家商会的马车继续驰在官道,官道旁的风景甚是单调,稀疏的几株矮树,高低起伏的黄土坡。护卫们不敢怠慢,仍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西北的风景真是难看,走了这么半天不是黄土,就是戈壁,若是这趟随三管事他们去江南办差,看着那秀山丽水,即使走上一天一夜亦不觉得发闷。”一辆装饰颇为精致的马车上内,丫环明翠正满口抱怨着,说完了看着躺在车上看书的女子,言道:“小姐,你这整日看书,不嫌这马车颠簸么?”
那唤作小姐的女子坐直身子,撇了撇嘴言道:“我也嫌这车颠簸呀,这坐了半日,腰骨子都快震得散了。”说完那小姐将手依在窗边,挑开车帘看向远处,她突然言道:“明翠,你有没有发觉,我们自入了安定地界来,一路行来都没见着人烟?”
明翠听了想了会,才言道:“对啊,小姐,该不会是人都死绝了吧。”说了明翠自觉失言忙吐了下舌头。
那女子一双明亮的眼睛遥遥看向远处言道:“说得是,几个月前吐谷浑部入侵安定,劫掠一番后,全郡人口还被屠了十之七八,即使能活下来的人,没有粮食下,估计也往四处逃荒了。我们在其他各郡时,不是看到那么多流民么,想必也有不少西北逃来的。”
明翠默然叹了口气,她以前也是逃荒出来的,父亲母亲哥哥在逃荒的路上都先后饿死了,若不是遇上小姐……
明翠央求道:“小姐,既然安定这么乱,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郭家的生意遍布江南江北,不差这一点地方。”
见明翠抱着自己的腿,那女子没好气地言道:“江南江北是好,不过也是商家扎堆的地方,能挣得钱就那么多,平摊下剩不下多少,爹爹创业艰难,一文一钱来之不易,若我们这趟能走通安定这条路,说不定能将生意做到西域,到时候我们郭家的生意至少加上五成。”
明翠嗔道:“小姐你嘴边整日就是钱呀钱呀的,没听说君子重义不重利么?”
那女子失声笑道:“钱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明翠看来是劝服不了小姐了,这时那女子又道:“把徐主事叫来,我有话问他。”
马车停下后,众护卫一边戒备,一边掏出干粮来用食。一名男子站在车帘外,言道:“郭姑娘有何示下?”
郭娉婷隔着帘子言道:“徐主事,这是到哪里了?”
徐主事是一个年轻人,来郭家不过四年,开始是个愣头青,但办事勤勉遂一路提拔为主事。他答道:“快要到曲县的地界了,再走四十多里路,我们就可以在华亭县过泾水到达他楼县后,就出了萧关了。”
郭娉婷又问:“派往华亭县的人回来了么?”
“尚未。”
这时陡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明翠听了吓了一跳,问道:“小姐怎么了?”
郭娉婷心里也是害怕,不过她却安慰明翠言道:“莫慌,我们这有五百多人,纵是遇见强盗也有一拼之力。”说完,郭娉婷强自镇定,深吸了一口气对外言道:“徐主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主事朝外张望了一会言道:“不清楚,不过周老大已带人过去查看了。”
没过多时,郭娉婷隔着车帘看到一名容貌粗豪的护卫匆匆奔到,在徐主事耳边低语了几句。徐主事听了像是吃了一惊的样子,他低声道:“好,我马上去。”
郭娉婷出声道:“徐主事出了什么事?”
徐主事犹豫了一会言道:“郭姑娘,在路边的山坡后,发现了大量的尸体。方才那名护卫是去……是去小解是,一不小心发现的。”
“我要下车去看看。”
徐主事忙道:“郭姑娘,这副惨景不是女儿家该看的,就是连老周这样走南闯北多年的人也被骇住了。”
郭娉婷犹豫了下,言道:“好吧,就听你的,这多半是吐谷浑人造得杀孽,你让老周他们将尸首都埋了吧,别暴尸荒野了。”
徐主事言道:“恐怕不行,山坡后头全是尸首,最少也有上千,若让老周他们去埋,他们多半不愿意。我看这安定郡内也不知有多少无人掩埋尸首,我们哪里埋得完。”
郭娉婷叹了口气言道:“能帮多少是多少,出行前爹交待我行商之余,也不要忘了积德,省得天下人都说商人薄恩厚利。”
徐主事犹豫了下,不忍弗其意,言道:“是,那我这就去他们去说。”
于是车队当即就在官道边停驻下,到了夜间,去华亭县打探的人回来了。
“怎么样?”徐主事在车帐外问道。
那人回禀道:“华亭已成一座死城,城里的百姓早已在三个月前就被吐谷浑人屠杀一空。眼下只有大群衣衫褴褛的饥民还在城外似游魂般徘徊,能见的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那些饥民见我骑马就发了疯似的冲上来要抢马夺食,我不敢久待就速速回来复命了。”
几个主事听了仿佛看见那些饥民疯狂的场景,皆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徐主事叹了口气言道:“真是杀人千万雄中雄,暴尸荒野无人埋。”
郭娉婷突然言道:“那曲县呢?”
那人想了想言道:“曲县似乎还有人烟,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
郭娉婷言道:“那好,我们就去曲县。”
众人对望一眼,徐主事言道:“郭姑娘,曲县地界恐怕也不太平,虽是我们人多,但若饥民见着我们身携这么多货物,恐怕不会轻易放过的,到时候动起手来会有死亡,何况曲县的头头还不知是怎样的人,若见我们这么货物动手劫掠该如何是好。”
郭娉婷坚决地摇了摇头言道:“不,这曲县一定要去,这是我们通往西域的最后一条路了,必须要打通这个关节。”
众人见郭娉婷外表虽然软弱,但口气却是坚决,想反驳但其父亲又是商会会长不好开口。这时郭娉婷又道:“不过徐主事说得也是有理,这货物也是我们一路辛苦从长安运到这里,准备运往西域卖钱的,决不能便宜了别人,这样吧,周老大你带人留守在此,我与徐主事先行一步,试探曲县城主态度再作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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