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谋 第三十三章 徐先生

    纪染把断了一半的毛笔握在手里，葱白的手指摩擦着旧了的笔身，这支笔似乎对她有不同一般的意义，红肿的眼睛又滚出一行热泪，看的云和初也跟着酸楚。

    “用这支吧。”她走上前，把毛笔放到桌子上，笑意柔柔。

    “是你？”纪染且惊且喜。

    云和初点点头，“就当我谢谢你昨晚送我的瓜子吧！”

    纪染腼腆的笑了笑，小脸微红，“那个不值一提的。”

    昨晚她也不知道怎的鬼斧神差的就抓了把瓜子送给云和初，也许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身上却有一种能够镇定人心的力量，从前见她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想不到今日就有了回报，她望着云和初，眼中有感激，有喜悦，有信赖···云和初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眸子可以表达那么多情绪，就像一个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突然遇到一个人送给她一盏灯，她激动的无法言喻，只能用眼睛去表达她发自心底的心声。

    “纪羽，你看！”纪风指着云和初，嘀咕的说，“你刚踩坏了纪染的毛笔，她就送一支过去，算几个意思啊。”

    她声音不大，却因为学堂里太静了，刚好传到每个人耳里，纪染眉头一皱，一抹不忿在她目光中闪现，渐渐的又归于平静，强烈的委屈在心头凝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云和初拍拍她的肩膀，眼神犀利一瞪说话的纪风，看得她心里一跳，没来由漏了半拍，心虚的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纪羽看着云和初精致的面庞，黑黝黝的大眼睛好似深沉幽邃的夜空，能把人吸进来，一股嫉妒的情绪戛然升起，阴阳怪气的说，“人家愿意无事献殷勤，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训了纪风一句。

    纪风掐媚的一笑，“是呢，有句话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纪染，你可得小心了。”她心里清楚，比起纪染，纪羽更讨厌云和初。

    纪染抓紧了云和初的手，低低的说，“和初不是那样的人。”

    “哟！”纪风拖长了声音，“你才认识她多久啊，就帮她说话，看来我们云小姐的魅力真是无限大呢，这么快就给你灌了迷魂汤，连自家姐妹都不认了。”

    刚刚谁欺负她来着，她还好意思提自家姐妹，纪染咬紧了下唇，可天性不会与人争吵的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风，你别太过分了！”她给纪染难堪，纪雨嘉不会多管闲事，可是她找云和初的不痛快，纪雨嘉就看不下去了。

    谁都知道纪羽不喜云和初，在从前的时候纪风为了讨好纪羽，经常找云和初的麻烦，纪雨嘉自然而然就得护着云和初，所以她跟纪风不是第一次吵架了。

    纪风瞥了纪羽一眼，见她没有异色，就大了胆子跟纪雨嘉争辩，“我怎么过分了，你听我说什么了还是做什么了？纪雨嘉，你说你一个乡下的姑娘能来纪家读书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好好珍惜吧，别打肿了脸充胖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纪雨嘉最恨人说她是乡下来的，分贝提高了八度，“我乡下来的怎么了，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哪去！”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笑声。

    纪风铁青了脸，她爹是纪家绸缎庄的掌柜，可惜她娘是个神婆，神婆子在大孟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为人所不齿，据说从事这行的女人嫁不到婆家，男人娶不到老婆。

    可惜同为一行的神公神婆又不能通婚，也不是不能通婚，只是生不出小孩而已。

    他们打着能晓通神灵的本事成日招摇撞骗，世人都传这是真神对他们这类人的惩罚！

    至于纪风的爹为什么要娶一个神婆为妻，没人知道，但是纪风最恨人提到她有个神婆的娘亲，比打了她脸还要难受。

    “纪雨嘉！！”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她的名字。

    纪雨嘉掏了掏耳朵，露出非常欠揍的表情，“别叫这么大声，姐又不是聋子！”

    所有人的小姑娘都被这边的战火吸引到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背着手，一脸严肃走进学堂的徐先生。

    徐先生走到讲桌前站定，拿起戒尺往讲桌上狠狠砸了几下。

    小姑娘们立马一窝蜂的回座位前端正坐好，眼睛却仍旧盯着纪风，因为屋子里除了徐先生外，只有她一个人是站着的。

    愤怒的目光完全没察觉到纪先生越来越不虞的神色，她就像只被惹怒的大公鸡随时会扑到纪雨嘉身上，啄上一口。

    “咳咳，”徐先生警告性的咳了一声。

    纪风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所有人都为她捏了把汗。

    纪羽抬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纪雨嘉在心底悄悄地鼓掌，敢把徐先生不放在眼里，姐服你了！

    徐先生曾是闻士香风的祭酒，从三品大员，他一辈子为官清廉，不曾攒下一分家财，致仕之后为了补贴家用就接受了老太君的邀请，任纪家女子学堂的先生，为她们讲授经义。

    经义是大孟考试制度所规定的文体，虽然她们都不需要科举考试，老太君也只是想让她们稍微了解一点，可是徐先生做事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既然他身为人师，就要任其职而行其事，竟是把这些小姑娘当做闻士香风的学子们同等对待，四书五经，该背的该写的，一点不少一点不落，每七天交一篇经义，交不上来也行，戒尺还是抄书自选吧。

    有不少小姑娘因为受不了他退学了，就算剩下的这些也不由自主的害怕他，实在是徐先生不像其他的先生那样，因为她们是女子，就能对她们从宽以待，有不想抄书的小姑娘成日抱怨，手都被徐先生打粗了。

    你！出去！徐先生一指纪风，又指向门外，不冷不热道。

    纪风刚被纪雨嘉一番挤兑，又被同堂的小姑娘们嘲笑，心里那根再坚强的弦也崩溃了，她不管不顾的冲着徐先生吼道，凭什么！又不是我的错！

    像她这样的学子徐先生遇到的不知凡几，淡淡扫了她一眼，波澜不惊的说，“不要浪费大家时间，出去！”

    其实小姑娘们的真实心声却是，闹大点吧，闹大点吧，最好把这节课的时间都浪费掉，我们可不想听徐先生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