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芦絮翻飞,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喷薄而岀,发出彩绸般的万丈光芒。忽然,一阵哗啦啦的水波声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地传来,那是什么呢?原来是一支船队划动橹桨发出的响水声。那船桨富有节奏的划水声呵,就像一声低沉吟唱的乐曲。一时间热闹起来了。在这动听的音律中最不甘寂寞的自然是数以百计的水鸟,它们欢喜得不得了,扑腾着翅膀,从芦苇荡里飞上蓝天,五颜六色,放声歌唱。鱼儿也忍不住喜悦的心情,不时跃出水面。那银色的芦花呢?它们当然更不甘寂寞啦!早就在风中肆意摇晃着它们那蔓妙的身妙,发岀吱吱的响声,好像在说,大家看,我们美不美啊!美!怎么不美!孙道认为实在美极了!他打开舱帘,看着窗外随风翻浪的芦苇,如同白浪滔天的苇花,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心情,大声赞美道。造物者真是太神奇了!这如火如潮的苇花不就如同那铺天盖地的旌旗吗?他幻想着要是哪一天自己也能指挥千军万马,纵横天下,建不世功勋,那该有多好啊!那遮天蔽日,波云诡谲的战旗,该有多壮观啊!想着想着,他竟然笑岀了声,心情的舒畅,可见一般。
船队依然在前进着,突然一阵“嗖”地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原来是数只鱼鹰从天边直飞过来,齐唰唰地扎向船尾,自然响起众人的一阵惊呼声。孙道也被惊动了。
他大喊道:“出了么子事?为何如此惊慌?”
很快有人回应道:“将军莫忧,是几只不知死活的畜生,竟妄想袭击我们,小的们正在驱赶他们!”很快船尾传来数声鹰折腾翅膀的声音和临死的惨叫声。之后一切又回归平静。
“那好!继续前行!”孙道喊道。
“喏!”橹桨手又开始了一波一波的划水声。
过了一会儿,孙道可能觉得太无聊了,于是对舱外的魏元宝喊道:“小宝,进来!”
“喏!”魏元宝道走了进来,躬身问道:“将军!么子事”
孙道说:“我们边走边停,已经两天有余了吧!”
魏元宝说:“没错将军!确实有这么久了!”
正当孙道想要继续跟魏元宝闲唠之时,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士兵都大声欢呼起来,声音很大,传播也很快,一下子就到了中部。孙魏两人当然不能继续唠下去了,孙道对魏元宝说:“你去看看发生了么子?”
“喏!”很快魏元宝欣喜若狂地回来了,激动地对孙道道:“将军!我们看到草甸了!看到草甸了!”
“是真的吗?”孙道激动地站了起来,小步快跑,直接来到了船头,看到前边果然是一片沼泽地,再也没了芦苇。
“将军!您看,前面真的没有芦苇了!”
“嗯!”孙道点了点头,转身又回到了船舱。
船队又继续往东行驶十来里,隐隐约约看到了村舍的影子。
“将军!将军!我看到村舍了!真的看到了!”魏元宝在舱外激动地跳了起来。
“是吗?告诉弟兄们,再加把劲,我们很快就能在岸上大吃一顿了!”孙道说:“还有,我们不是土匪,更不是官兵,我们是义军。既然是义军,就要替天行道,是绝对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的!进村后,我们要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更不能出现烧杀淫掠的事!到时候,谁他娘的要是犯了纪,别说本将别提醒得他们,即使老百姓被逼原谅,老子手中的剑也绝不原谅!这些话,你快去跟他们说!”
“噢!我们要到岸了啰!噢!我们真的要上岸了啰……”魏元宝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早就热闹一片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不到竟然真的能成这几乎是必死之局中安然无恙地突了出来。许多年后,经历过这次惊险历程的人,每当回想起这其中的点点滴滴,都还如同活在梦幻之中一般,都不知道当时怎么就真的出来了。这已经不仅仅说是一次难得的经历了,而且还成为了他们永远的精神财富,影响他们后来的嵘马生涯。以后当他们退休了,再也不能纵横沙场的时候,他们常对自己的晚辈说:“你个小毛孩知道个屁?想当年,老子跟着你太祖爷爷打江山的时候……”
很快他们就停了船,上了岸。正准备进村,这村子的人都以为是土匪来了,纷纷拿起扁担、锄头、铁锹、粪勺、柴刀、蔑刀等一切能够称之为武器的农具赶来阻止,他们人很多,男女老少一应俱全,簇拥在一起,像一大坨牛屎,黑鸦鸦一片。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这支穿着打扮既似土匪又似官军的人马,指指点点,疑惑重重。不久,他们分开了一条道,一位头发花白,五十来岁,粗布长衫,可能是村长里正之类的人走了岀来。他来到人前,抱拳高喊道:“老汉乃这河头圩村的黄里正,敢问诸位好汉,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啊?若只是路过鄙村,并无叨扰之意,无需诸位提醒,小老儿自当备下粗酒淡食,礼送尔等!若是不怀好意,哪怕是赔上小老儿的性命,也要争上一争!”村里的人都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武器,战战兢兢地看着对面。(注:百户为里,设里正或里长,类似于现在的村长。)
黄里正刚刚话完,对面的人群中立即就有人不满道:“兀那老儿,你好生啰嗦,洒家乃……”孙道一听,知道打断道:“是官军!”话了,他恶狠狠地朝那汉子瞪了一眼,吓得那人急忙闭嘴,低下了头。然而他的心里还在嘀咕:我们明明是义军,咋成了官军了呢?
黄里正虽有些生疑,却不敢多想,以免触怒这些杀神,给本村百十户乡民带来灭顶之灾。他计上心头,朝孙道连忙作辑道:“原来是将军大人,请恕小老儿眼茁,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您车马劳顿,来这乡野之地有何贵干?”其实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是真是假,先用酒食打发了再说。至于后来嘛?报不报告乡县长官,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孙道说:“我乃鼎州程昌寓程大人麾下水军统制郭纲将军旗下都指挥使孙林,奉郭将军军令,追剿湖匪残寇张彪,因追之甚急,不幸迷失方向,故而来到贵地,有所叨扰。”
黄里正见孙道言之凿凿,不似作伪,又见对方人马穿官军制服的也有不少,故而又信了几分。于是他俯下身子,拱手道:“原来是孙指挥当下,请恕小老儿刚才无礼之罪,竟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错过了您这尊真神!难怪今早树梢上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来临啊!”
“哪里!哪里!黄里正客气啦!”孙道客套道。
“孙将军心襟似海,宽宏大量,实在令小老儿佩服得五体投地!”黄里正再次拱手作揖道。好嘛!一下子给孙道升了官,不经意间这都指挥变成将军了。
“哈哈!黄里正实在太客气了!孙某何德何能,当得起老先生如此盛赞!老先生谬赞了!”孙道继续跟他虚与委蛇,连连摆手道。。
“当得!当得!孙将军如此年轻,就已精通为官之道,高居都指挥一职,他日必将如鱼得水,飞黄腾达!小老儿在此先添贺将军了!”他转身朝后一人喊道:“来福!还愣在这儿做么子,快去准备孙将军及诸位军爷的酒食!”
“是!老爷!”那名叫来福的管家马上离开了人群,准备酒食去了。
他又对村民喊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么子?都散了!散了!”村民也应声而去。很快河堤只剩下了黄里正及他的家丁。
“穷乡僻壤之人,未尝见大人物,还请将军勿怪!”他又朝孙道拱手道。
“当然不会!这都是一些良善赤子,淳朴乡民,我孙某人又怎会轻易怪罪呢?”孙道说:“看来黄里正果然是德才兼备之人,这教化有功非同凡响啊!”
“哪里!哪里!孙将军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他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又岂是小老儿这种乡野愚夫所能比拟的!”
“…………………………”
二人互相吹捧,你客套来,我客套去,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没过多久就有人前来报告黄里正,说酒食已备好了,正往这里搬来。
黄里正说:“孙将军,鄙地地处偏僻,条件简陋,鄙地之人又鲜识寡闻,不知道该如何款待诸位?既如此,老朽就恬不知丑,敝帚自珍一回,特备下些许粗食淡饮,若是诸位觉得有什么慢怠之处,还请担待一二!”说完,他朝后面众人大吼道:“还不快把酒食摆上,给孙将军和诸位军爷压惊!”
后面的人自然是唯唯喏喏,加快脚步,麻利地在堤岸上架起一张张桌子,摆起酒席来。
孙道心中暗道一声老狐狸,说了这么多,也不见把众兄弟招进村子里去,还是心疑虑啊!他嘴上却道:“哪里!哪里!黄老先生实在是太周道了!弟兄们都是军人,平日里吃的都是一些粗糙之食,哪用得着如此美酒佳肴!先生实在是有心了!”
“………………”
众军汉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上了堤岸,就座席位不久,就开始大快朵颐、狼吞虎咽起来,那令人无语的饮食方式自然吓得黄里正的乡人一愣,人人惊讶不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且很快又收吸引了村里一大群人的围观。然而我们的楚军弟兄们那脸皮还真不是盖的,竟还能插科打诨,熟视无堵!看来这武夫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黄甲正自然也暗自鄙夷不已,嘴上却道:“看来诸位军爷都是豪放不羁大丈夫,连吃个饭也能如此有趣!”
孙道暗道一声真他妈虚伪,嘴上也随声附和道:“弟兄们都是粗鄙的汉子,自然是野惯了,连吃个饭都能吃成这样,还望老先生莫要见怪啊!”其实,孙道心中倒是不觉得自己士兵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一直都认为军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怎可学某些人故作小儿女之态?
黄里正自然又是客套连篇。
席过半晌,众人皆大腹便便,满意而散。余了,孙道却记起了一件事来,他问黄里正道:“对了!黄先生,孙某人其实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问先生,只是先前与先生尚不熟识,故而未敢相问,却不知先生能否解疑呢?”
“哦,究竟是么子样的问题,竟值得将军如此心思重重呢?”黄里正疑惑地问道。
“也无多大的问题?就是想问先生,此地究竟乃何方?”孙道说。
“原来是这样子啊!将军您早说便是了,又何必如此麻烦呢?”黄里正说道:“我们这个地方叫牌口,它啊实在是偏僻得很,夹在于湘资二水之中,距离益阳湘阴尚远,距离潭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当然他也并非益处,也正因为他地处偏僻,处于三不管地带,所以年前的金兵湖匪之乱也就没有波及此地。乡亲们生活虽然清苦,但比起外面的人来说,至少还能安居乐业,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那是否有道路通向洞庭湖呢?”孙道问。
“有啊!”黄里正迟顿了一下,疑惑道:“呃!您问那做么子?”
“您看我不是鼎州的驻军吗?若是直接沿洞庭湖回去,那将少走多少冤枉路啊!”孙道解释道。
黄里正一拍额头,说:“您看我这记忆!对极!对极!沿洞庭返回是将少走许多冤枉路!”他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将军问起,我这里倒有一条直通洞庭的捷径!是老朽早年岀湖经商恰巧发现的!”
“哦!先生,居然还有截径可走?那真是太好了!若真能走出去,孙某来日必当重谢!”孙道很动激动。
“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捷径,只是老朽自己这么觉得而矣!”黄甲长谦虚道。
“那一定是了!多谢先生相告,孙某日后定有重谢!只是不知到底是一条么子样的路子,竟能直通洞庭湖?”孙道问。
“既然将军,那老朽就说上一说了。其实也不像将军说得那么神,只是确实较平常的日子减少一天罢了!”他忽然记起了什么:“对了!当年我还做了标记,画了地图的,它应放在……放在……是放在我书房里。”他回过头朝管家喊道:“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