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市郊。
林泺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下:“明明还有气。”
“救不活了。”他淡淡开口。
男人修长的手一抬,锋利的刀刃闪出光线落进林泺眼里。
她声音发颤:“等一下……”
不等她把话说完,刀尖准确地扎下去,血液瞬间染红他的指缝,触目惊心。
之后的画面,林泺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男人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马杀死,去皮,剔骨,分离内脏,用时不到四十分钟,动作惊人地快。
“毛巾。”他起身。
林泺没有动,双目发直。
难以想象他亲手养大的马再亲手杀死,还能始终平静的人,到底是心太强大,还是根本就没有心。
“毛巾。”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淡,却特别好听。
林泺悄然咽口唾沫,随后才将手中的湿润的毛巾递给他。
沾满动物血的一双手最后干干净净。
他说:“马刀一定要擦干净,这里你收拾,我洗个澡。”
害怕血腥的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她低头看着因血迹而斑驳的毛巾,胃里一阵翻搅。
“请等一下。”她转身叫他。
视线中男人的背影修长且笔直,好似遥不可及。
他脚步一停。
林泺皱眉:“江先生,对不起,这件事我可能做不了。”
他不急不躁回头,漆黑狭长的眼睛天生透出些许疏离。
江先生的全名叫江修延,今年二十八岁,眼神很幽邃,鼻子极挺,嘴唇薄得像刀片,五官组合在一块足以颠倒众生。
他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三。身上穿的是简单大气的户外休闲运动款,低调内敛的烟灰色和他本身淡如薄雾的气质融合得极好。
“我……会恶心。”林泺的声音有点轻。
江修延思索片刻,深沉丢下一句:“这是你工作。”
她望着被一片翠绿包裹的身影渐渐远去,一直到消失不见。
接到这份工作之前,林泺就向准备离职的农场主管打听过这个老板。
前任主管说江修延对自己要求极高,思维有时难以捉摸,但绝不失为一个好人。
那人还告诉林泺,工作了整整三年都没见江修延交过女朋友。他就和个圣人似的,像是没有正常男人应该有的某些诉求。
林泺首先想到的,就是江修延有隐疾。
阳光温暖而晴柔,草色铺开绿绸般的绒毯蔓延到目光不可及的远方。
林泺不敢回忆自己最终是怎么把触目惊心的现场收拾完的。
她忍着作呕的感觉走到木屋,整个人都有点精疲力竭。
江修延正在屋里看书,封面是纯英文。
他手里那本书又明显不是常用的英文单词组成的句子,林泺看不懂。
她走近几步,脸色透着些许苍白:“江先生,我做完了。”
江修延看她一眼,微微点头,随后起身离开。
桌上的书静静摆放着。林泺好奇,走过去将书拿起随意一翻,在书本的其中一页,一行漂亮好看的字落入眼底。
上面写的是:恰似薄刀。
都说字如其人,刚毅的人笔锋硬朗,心胸狭隘的人字体局限小气。
而江修延的字如果要找个词形容,应该是快,快刀斩乱麻般地快,漂亮的连笔几乎一气呵成,找不到哪里才是他停顿过的地方。
林泺望向门口,嘀咕道:“二十八岁的年轻老板,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嘶——”
她努努嘴。
江修延没多久又折回来,见林泺手里拿着他的书,淡淡地问,“看得懂?”
林泺摇头,悄然把书合上。
——
夜幕降临,五月的第一场雨肆无忌惮的落下来。
窗户上的雨线将沾染在玻璃上的尘埃冲刷的很干净。
厨房在一楼,林泺发现水壶的热水用完了,准备到楼下的厨房拿一壶上来。
幽暗的灯光下,男人静默的身影正倚在木质沙发上。
从林泺的角度看过去,江修延的整个侧面都看得十分清晰。
他目光很专注,手中握着一支钢笔,时不时静静书写着什么。
林泺一时好奇走近他,顺着他目光一瞥,没想到电视屏幕上正播着让人觉得很尴尬的画面。
种马交|配!
公马的两条前腿耷拉在母马背上,不断地……
“还不睡?”他的声音低低的,并没有看她。
“喔,我想去厨房。”
“饿了?”他问。
“不是。我想倒杯热水喝。”
江修延从茶几上拿过空杯,桌上正好有准备好的水壶,他默默给林泺倒了一杯。
这样的雨夜,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让林泺的心里忽然有点暖。
他没看她:“我记得你投简历到我邮箱的时候说你在学校是学植物科学的。”
林泺说:“嗯。”
“对动科完全没有研究?”江修延始终很专注地盯着液晶屏幕,手里的钢笔也不断书写。
她坦白:“嗯,没有。”
“你过来一起看。”他说的自然。
林泺听后,脸色却是一僵。
这大晚上的,上班第一天就和老板在客厅看……种马交|配?
怎么都有点怪怪的吧?
她的沉默反倒让江修延抬了头:“我不要求你和专家一样的水平,但既然在这里工作,基本常识还是要了解。”
他说的很淡然,眼神也沉静似水。
林泺忽然觉得他真的是个君子,是自个儿想多了。
“好。”林泺释然,微笑坐在他身边,顺势拿起杯子喝了口热水。
她注意到江修延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做笔记,书写的动作也特别流畅。
她脑袋探过去:“江先生,你在写什么?”
他声淡似水:“马场里只有两匹公马,今天死了一匹。剩下的那匹好像不愿意亲近异性,我看看是不是方法不对,记录点东西。”
“哦。”
厨房里滴的一声。
他拿起遥控器将画面定住,起了身。
过了一会,他手里端了碗泡面重新坐回沙发。
他将面碗放到茶几上,手腕上一道低调的光芒微微闪动。
林泺之前就注意过,江修延戴的是blancpain的经典款,市场价三十三万人民币,证明他的生活品质挺高的,可对饮食似乎并不太过讲究。
“江先生很喜欢吃泡面?”中午和晚上林泺吃的也都是泡面,她觉得有点奇怪。
“我不会做饭。”
江修延刚挑起一筷子面条,一声略带悲怆的马叫声穿过空气隐约落入两人耳中。
他眼中讳莫如深,动作极快地从茶几下面抽出一根软水管,连伞都没带就一头扎进漆黑的雨夜。
林泺好奇,打了把伞匆匆跟过去。
马棚里一匹马横躺着地上,江修延把水管一头塞进马嘴,另一头则快速接上了马棚边上的供水槽。
“这马吃坏东西了?”林泺站在他身后,看着架势明显有点像在洗胃。
“砷中毒。”他说得十分平静。
林泺吃了一惊,砷是一种金属元素,俗称砒|霜。
她觉得事情很蹊跷。
“江先生怎么知道是什么物质引起中毒的?”她问。
江修延没有回答。
他在林泺来之前就打电话通知兽医团队过来,他给马洗完胃,那些人就赶到把中毒的马拉走进行更专业的救治。
农场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林泺踮着脚尖为他打伞,手臂举得很高,动作十分滑稽。
江修延悄然拿走她手中的雨伞,淡淡说:“伞小。”
林泺的肩膀上一紧,他的大手很有力道,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
林泺没在意,脑子里一直在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走到半路,她的脚步突然一停:“我知道了。”
江修延轻愣:“嗯?”
“江先生是学医的。”她说。
江修延揽住她肩膀的手滑下来:“为什么这么认为?”
林泺没解释,就回了句:“瞎猜的。”
暴雨在他们谈话中悄然停了,只有叶片上还会滴滴答答地落下雨水。
江修延盯着她,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林泺又抿了抿唇,抓抓脑袋:“以前我很想学医科,六年前我姐姐突然失踪到现在都没消息,我这几年不断梦到各种各样她被杀的情景,虽然只是梦,但之后我就对太血腥的东西有点害怕,只能放弃上医科的念头退而求其次选了农大。”
江修延语调深沉地问:“不遗憾?”
林泺先是一愣,最终都没有回答。
她话锋一转:“江先生是兽医吗?”
江修延像是听到笑话,薄唇轻扯起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