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青闻言,转头望向浅坡,但见燕七狂奔而来。不由得皱起眉头,暗自咒骂道:“臭小子,又是你?”
说罢,飞身而起,拔剑在手。
他曾在燕七手里吃过亏,如今依旧心有余悸。拔剑、出剑,看似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可是,他心里明白,速度还是比平日里要慢了一些。
生死相搏之间,一慢或许就是生与死的永隔。
就在道青迟疑的这一刻里,燕七就地一滚,卷着满地枯黄的落叶和杂草,陀螺一般掠过他的身旁。等到道青反应过来,欲回剑去刺的时候,燕七已就地弹起,撞向了青渊子。
夺取灵根的过程本就十分漫长,中途不允许有任何停顿和打扰。青渊子脸色一变,燕七的身法带着剧烈的旋转,来势奇快。不得已,他只得暂时松开燕翎,侧身滑开,反手一掌却已结结实实的打在燕七身上。
燕七闷哼一声,却不叫痛。借着掌势就地一弹,已横在燕翎身前。
他嘴角沁出鲜血,脸色苍白,低声道:“大哥,我早已察觉这些人有些古怪。如今你我身陷险境,定要同仇敌忾,我们联手... ...”
燕七话还未来得及讲完,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强大的推力,不由得身子不支,脚下踉跄,人如鱼翻白肚般向前一滚。
他挣扎着转过身来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哀嚎,身后的燕翎早已狂奔在数仗之外。还不时回头瞟向燕七,眼中冷漠无情,却不见一丝感激和愧疚。
“哈哈哈... ...”青渊子见状,不由得仰面讥笑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你大哥凭的贪生怕死,你既已离开,却为何还要到这里来逞什么英雄呢?”
望着青渊子毒蛇般肃杀的眼神,燕七的心已彻底凉透了。
他仿佛看见了一只孤立无援的小羊羔,被眼泛绿芒的狼群团团围住。即使歇斯底里的嘶鸣,也毫无用处。
“我真傻!”
“我本就明白燕翎是什么人,为何还要头脑一热跳下来救他呢?”
“我既已出了燕家大门,自然与其再也毫无瓜葛。燕翎于我又算是什么?难道,我的心中还应当他是大哥吗?”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除了学会了用火之外,便是拥有了智慧。
智慧的凝结来源于一次次失败之后,举一反三的自我反省。
燕翎的贪生怕死,独自离去,无疑是在燕七涌起一股心头热血的时候浇上了一桶凉水。可是,即便如此,此刻燕七的心中却没有一点后悔。十八年来的朝夕相处,他自然知道燕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当他看到燕翎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为他犯险。
聪明人比普通人拥有更高的智慧,无非是因为他们懂得总结失败,从失败中领悟成功的方法。
燕七一定不是这种的人。他的确是个,而且还是个天上地下第一无二的笨蛋。当一个人在犯错误的时候,心无悔意。那么,哪怕时光倒流,就算让他再选择一百次,一千次,他依旧会终于内心的抉择。
——即使,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人总是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现在,青渊子和道青已缓缓逼近燕七。
一股熟悉而又强烈的恨意再一次从燕七体内最深处的地方涌现出来,通过血液流进了四肢百骸。
燕七站了起来,宛若一个永远不会被打倒的战士一般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一碰便倒。可是,在那股神秘恨意的驱使下,他的识海里不断涌现出一个声音,告诉他,站起来,去战斗!
“尔等速去把燕翎追回来,失了灵根是小,提前暴露尊上的计划是大!”黑袍人虎吼一声,接着沉下声音,冷冷道:“这小子,交给我!”
二人相望一眼,立时如箭一般掠出。青渊子经过燕七身旁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冷光,好像已遇见了他的死亡,正看着他冰冷的尸体一般。
深秋的冷阳,透过斑驳的树影,雨点一般照射在燕七的身上。
燕七的身体不再有温度,黑袍人只是站在那里,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气,犹如隆冬的冷雾,使他不寒而栗。如今,驱使他依旧有勇气站在黑袍人身前的力量,只有体内那股莫名神秘的恨意。
可是,黑袍人一步步向他逼近,体内的恨意如同炙热的火焰遇到了冰雪一般,正逐渐被吞噬,慢慢被熄灭。
燕七只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地,一片天,一座自己永远无法逾越的万年冰山。
他自小习武,有些根基。单从身上散发的气势来看,黑袍人与青渊子之流着实不可同日而语。
“你就是燕南天的小儿子?”黑袍人冷冷道。
燕七点头,忽然又摇头,过了很久,才喃喃道:“不是!我与燕家再无关系。”
黑袍人冷冷一笑道:“如此甚好,你既无亲无家,你若是死了,想来也不会有人为你伤心难过。”
燕七点头。
这一定是他这十八年来最无奈,最凄苦的一次点头。
“是啊,我若死了,想来不仅不会有人哭,反而应该还有会有很多人笑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死亡之意迎面袭来。
不期而遇的死亡,只是意外罢了。
当真正的死亡降临的时候,人是能够真切感觉到的。
那是一股冰冷,如一根根银针一般截断了每一条筋脉,刺入了每一根骨骼。
当这种不详的冰冷降临之时,身体仿佛会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要死了!”
黑袍人动了,他走起路来很慢,等到前脚完全落下,后脚才会慢慢的跟上。他虽黑袍加身,斗篷遮面,走路的样子却十分优雅。好像一个踏青的诗人,又如一个在大自然中流连忘返的画师。
优雅,有时候只不过是死亡的一种表现形式。
燕七自然看到了黑袍人向着自己走来,也看到了他每落下一步之时,地上的花草便会瞬间枯萎,仿佛被火烧尽一般,只是转瞬,却已化作漆黑的灰烬。
燕七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接近死亡。他甚至忘记的害怕,忘记的逃跑,只是痴痴的木立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黑袍人忽然驻足,淡淡的说道:“你知道最完美的死亡是什么吗?”
燕七沉默,他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真正死过的人才能回答。
黑袍人却自问自答道:“你们凡人的死亡总是伴随着太多悲伤,这样的死亡悲天悯人,只会加重死亡本身的可怖和阴暗。”他顿了一顿,身上忽然升腾起了一阵淡淡的黑气,继续道:“完美的死亡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美好,那是世上最圣洁的仪式!”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崇敬、热情。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顷刻间,已站在燕七身前。
“我苦命的孩子,就让我用最完美的仪式,带你离开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吧!”黑袍人淡淡道,仿佛在咏唱着一句古老而又神秘的咒语。
燕七忽觉浑身一软,不由得跪了下来。他觉得很累,眼皮很重,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和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他双目中的神采如陨落的流星般暗淡的下去,口中喃喃低语道:“对... ...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让我死... ...让我死... ...”
四周本已化为灰烬的地面上,一条条漆黑的藤蔓忽然拔地而起,不断涌向燕七,将他的身子高高的卷了起来。
“格格格”
黑色的藤蔓中不断传来骨头爆裂的声音,燕七却一定也不觉得痛苦,脸上反而流露出如痴如醉的深情,望着黑袍人。犹如虔诚的信徒,仰望着他们的真主。
“完美的死亡啊... ...圣洁的仪式啊... ...我苦命的孩子... ...不要违逆它... ...大胆的接受它吧... ...”
黑袍人咒语般的呢喃之声不住回荡在燕七耳边。
他嘴角微微扬起,居然在笑。
笑容淡然,洋溢着幸福,仿佛已看到了通往天国的阶梯。
突然,燕七体内那股氤氲的恨意再度躁动了起来,一股神秘的力量如决堤的江河一般奔涌而出。
死亡的念头在他的脑中赫然消失,燕七如梦初醒,但见身上缠绕的黑色藤蔓,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腾,随即怒吼一声!
“喝!”
燕七猛然一挣,藤蔓应声而断。待得他落地之后,抬眼看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地上依旧铺满了青黄不接的野草。黑袍人远远的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一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好像差一点就死了!”
想到这里,燕七的额头上不由得沁出滴滴冷汗。
此时,黑袍人的声音又如幽灵晚叹一般响了起来:“你很特别,想不到一个黄口小儿居然能从本座的‘黑死化境’之中自行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