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十三行商馆区。`
虽然英商已经同意将走私鸦片的泵船开往虎门呈缴鸦片,林则徐也已率领一众文武大员赶往虎门开始收缴鸦片,但十三行商馆区却依旧处于戒严状态,所有通往商馆区的街巷水道依然封锁严密,各个街口日夜都有水师官兵巡逻盘查。
一顶四人抬大轿在豆栏街街口停下,易知足哈腰从轿子里出来,瞥了一眼巡逻的兵丁,却没有上前,他今日是会同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几人前去英国馆见义律,促使义律和所有英商出具不夹带鸦片来华的甘结——就是文据保证,保证以后来广州贸易,永不夹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
对于这个甘结,易知足很是不以为然,他很清楚,在鸦片暴利面前,什么甘结都不过是一张废纸,当然,他不愿意前来的主要原因,还是不想见义律,可不仅是伍秉鉴强烈要求他来,林则徐也点名要他前来,他根本没法推诿。
还没入夏,但广州已经很热了,太阳也出得早,易知足回头瞥了一眼,见没轿子来,又不愿回轿子里等,嫌轿子里太闷,便吩咐小厮道:“去找讨张椅子,坐街沿上等。”说着,抽出一枝雪茄,慢条斯理的点上。
自戒严以后,原本热闹喧哗的豆栏街一片冷清,所有的商铺尽皆关门闭户,李旺瞧了眼冷冷清清的街道,只得凑到几个巡逻的兵丁跟前,陪着笑脸道:“几位兵爷,能否给咱家少爷借把椅子。”
一个兵丁斜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抽雪茄的易知足,道:“你家少爷是洋商?”如今商馆戒严,前来的不是洋商就是官员,敢坐四人抬大轿的可不是一般士绅,官员他不敢造次。洋商嘛,弄点茶钱倒是无妨的。
“对对对。”李旺笑着道:“咱家少爷是孚泰行的易昆官,元奇的大掌柜。”
一听是元奇大掌柜,那兵丁态度登时一变。水师上下谁不知道易知足易大掌柜是水师的财神爷,连关军门都对他礼敬有加,他连忙道:“小哥稍后。”说着赶紧去禀报。
很快,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武官快步走出来,到的易知足跟前。拱手道:“水师提标中营把总——洪海涛,见过易大掌柜。”
“洪大人不必客气。”易知足连忙拱手还了一礼。
见他随和,洪海涛含笑道:“易大掌柜可是要等人,不如去屋里稍坐。”
“不麻烦了,就在这里坐坐。`”
见他不愿进屋,洪海涛一挥手,几个兵丁连忙搬了桌椅过来,请易知足落座后,他又吩咐道:“冲壶茶来。”
见他如此殷勤,易知足笑了笑。道:“商馆里情形如何?”
“花旗商大都已经撤离商馆,如今只剩下英吉利商人。”洪海涛说道:“一应饮食也都按天送进去,那些个洋人还算老实,没有折腾。”
易知足点了点头,让美商撤离商馆是他劝说林则徐的,走私鸦片的主要是英国人,没必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对于外商必须打一拔拉一拔,况且现在元奇正跟美国人亲密合作,长乐机器厂。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如今都雇佣了大量的美国人,对美国人和英国人必须区别对待。
见他没吭声,洪海涛大着胆子道:“听闻元奇在长州新建了个造船厂,在招收工匠学徒。在下老家有几个堂弟,也算得是聪明伶俐,能否进厂做学徒?”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怪道的如此殷勤,原来是有所求。看来元奇的高薪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他当即问道:“洪大人老家是哪里?”
“在下原籍湖南衡州府。”
湖南衡州,易知足点了点头,爽快的道:“行,不独是长州造船厂,元奇今年和明年还会6续开办几个大厂,要的是人,不过,学徒一般只招十四五岁——十八岁之间年龄的,十八以上的只能做工人。”
“学徒有工钱吗?工人的工钱又是多少?”
“有,学徒一月一块大洋,普通工人,一月两块大洋,时间长了,还能涨工钱,元奇名下的厂子工钱标准都是一样的。”
听的普通工人一年也能挣二十多块大洋,洪海涛一脸的兴奋,在家里种田,一年能挣几块大洋?他拱了拱手,道:“在下这就去信,着他们多带些人过来。”
“无须客气。”易知足含笑道:“人到广州了,你来找我,我给你安排。”
“谢易大掌柜。”
李旺这时上前禀报道:“少爷,有轿子来了。”
易知足侧一看,就见一溜四乘轿子徐徐而来,当即对洪海涛笑了笑,起身道:“洪大人且去忙碌,我迎迎他们。”
轿子落地,当先出来的是伍绍荣,随后是潘正炜、卢继光,最后一个是伍长青,他不由的笑了笑,没想到伍长青也来凑热闹,几人略微寒暄见礼,便弃轿步行进了商馆区,一路缓步而行,易知足有意落在后面,笑问伍长青,道:“长青不去长州造船厂督工,来这里做甚?”
伍长青低声道:“老爷子逼着来的。`”
易知足一阵无语,看来伍秉鉴还真是不死心,让伍长青跟着来,明显是要他在义律与林则徐之间斡旋,尽量避免爆战争,他不想扯这话题,当即话头一转,道:“长州造船厂要多长时间才能建成?我可是急着造艘蒸汽快船。”
伍长青白了他一眼,道:“那些个花旗船工可没人有造蒸汽快船的经验。”
“蒸汽船有什么难的?无非是用蒸汽机做动力。”易知足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有些虚,要说后世的船都是用螺旋浆,这他是知道的,但问题是专业性的东西他就不知道了,螺旋浆在船尾底部,怎么密封防水?
而现在不论是美国还是英国、法国,蒸汽船采用的都是明轮而不是螺旋浆,这也不是螺旋浆没有明出来,斯蒂芬就明了有4个风车式浆叶的螺旋桨。但最后还是采用了明轮,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螺旋浆被淘汰,看来,还的引起些有造蒸汽船经验的技术工人。
伍长青虽然不懂蒸汽船。但他打探过一些蒸汽船的情况,当即笑道:“知足兄说的轻巧,那么简单,蒸汽船早就普及开了。”
两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英国馆。别看外面封锁的严,商馆区内却根本不见兵丁,诺大的十三行商馆区显得很是冷清空旷,漂亮的花园里也不见一个人影,几人到的英国馆大门,义律才带着副领事参逊以及颠地、马地臣等人迎了出来。
见的易知足和伍长青两人也在,义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与伍绍荣三人简单礼貌的客气了两句,便向易知足伸出手,含笑道:“能在这时候见到易先生。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美利坚商人撤离商馆区,完全是因为易知足的劝说林则徐的结果,这事他可是听说了的,是以对于易知足的到来,他颇为高兴。
易知足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道:“很抱歉,我没能给诸位带来好消息。”
“易先生能来,就是好消息。”义律说着与伍长青握了握手,这才伸手礼让道:“诸位先生请。”
一行人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小会客厅。落座之后,易知足见的伍绍荣示意他说,也不矫情,简单直白的说明了来意。义律摇了摇头,道:“易先生应该知道,身为大英帝国驻华商务总监,在女王陛下没有授权的情况下,我是不能出具这个甘结的,至于其他商人。我无权干涉。”
义律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他代表的是英国政府,不可能出具这个甘结,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国朝廷已经颁布了禁烟新例——《查禁鸦片烟章程三十九条》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走私和贩卖鸦片,当处以死刑,这份甘结,我觉的意义不大,所有前来广州贸易的外商,只要在大清境内,触犯大清的律例,都将遵照大清律法,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听的这话,义律连忙道:“不,这不可能,易先生,贵国的律法太过野蛮,而且贵国的官府也不能做到公正的审判,大英帝国的子民无法接受,我们应该享受治外法权。”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不无讥讽的道:“请问,英吉利在法兰西,在美利坚、在普鲁士、在俄罗斯等国享有治外法权吗?”
“易先生所说的都是文明的国家。”
“文明的国家会允许本国商人明目张胆的走私鸦片?”
“鸦片在欧洲国家都是合法的商品,在美利坚也是。”
义律这倒不是狡辩,除了大清,鸦片在其他国家都是合法商品,这一点易知足是知道的,他当即说道:“但在大清却是明令禁止的。”
义律一摊双手,道:“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
“好,继续说律法。”易知足道:“我想总监阁下应该很清楚,英吉利子民在大清享受治外法权,这是对大清国主权的侵犯!如果说大清的律法太过野蛮,官员审判不公,大可以坐下来协商,也可以由大清朝廷在广州成立一个特别的法庭专门审判涉外案件。”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我赞成在广州成立一个特别的专门审判涉外案件的法庭。”义律说着冲伍绍荣使了个眼色,吩咐副领事参逊道:“你带几位先生去一楼征询一下,看看有多少商人愿意出具甘结。”
伍绍荣知道他是想跟易知足单独谈,看了伍长青一眼,便起身对潘正炜、卢继光两人道:“律法的事情咱们不懂,出具甘结,才是咱们的差事。”
待的伍绍荣三人离开,义律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伍长青,易知足含笑道:“阁下有话尽管直说,无妨。”
略微沉吟,义律才道:“贵国钦差要我们呈缴鸦片的事情,想必易先生很清楚,如今,我们的鸦片泵船正在虎门上交鸦片,但许诺给我们的茶叶,却没有一点动静,易先生应该知道,这是上千万元的鸦片,说实话,我很担心。”
“谁许诺给阁下的?钦差大人?”
“你们的钦差大人从来就见不着,许诺的是十三行的伍总商,这是我们唯一能相信的,也是我们能够接触到唯一能代表贵国官员的人。”
“阁下为什么不问伍总商?”
“他不敢向钦差大人提及这事。”
“许诺的是多少茶叶?”
“一箱鸦片五担茶叶。”
“五担,五百斤?”
见义律点头,易知足颌道:“我可以帮阁下问一问钦差大人。”话未说完,一直闷葫芦一般的伍长青却开口道:“钦差大人不可能同意以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为什么?”义律迟疑着道:“难道是伍总商有意欺骗?”
“如此大事,伍总商岂敢欺骗阁下?”伍长青说着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如果钦差大人不愿意兑现这批茶叶,我们可以私下补偿,如数补偿。”
义律看了看他又看向易知足,有些不敢相信,十万多担茶叶,这可是四百多万元,由伍家和元奇银行出?
被伍长青挟持,易知足也不好反对,点了点头,他才道:“不过,阁下得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不仅是伍家和我严家会被满门抄斩,就连整个十三行行商都会被牵连,而且阁下得保证,以后英吉利商人不能再走私鸦片,当然,十三行也会坚决抵制鸦片走私,咱们可没银子再补偿一次。”
听的这话,义律才知伍长青不是说笑,默然半晌,他才道:“这事情太大,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出了英国商馆,见易知足木着个脸一路都默不吭声,伍长青怯怯的道:“知足兄别怪,都是老爷子的意思。”
“义律不会同意。”易知足沉声道。
伍长青道:“万一同意了呢?”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义律若是同意,咱们就不同意。”
听的这话,伍长青吞的一笑,道:“这话跟老爷子说的一字不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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