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牧之指着锁链中的金剑,喊:“用我的剑!只有我的剑能行!凡间的兵刃伤不了混元一气环!”
叶白的手未停,行进中的黄金匕首活像一道金色的鲤鱼。
公孙长兴的软剑像活过来一样,贴着怪人的身体刺向叶白的手臂。盘坐在怪人肩膀上的叶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剑气绕了上来,但迟钝的身体却无法反应。剑尖点在叶白的眉心,殷红的血渍在叶白的额头上蔓延开来,再往前进一寸就能在头盖上凿穿一个洞。”
远处的傅香衾瞪大了眼睛,【血泪】晕散出浓郁的血光。虽然灵力不断地上扬,但她还在十九步之外,望尘莫及。公孙牧之更是手脚冰冷地瘫坐在地上。
但剑停住了。
软剑冻结在了那一位置,没能再往前一毫一厘,叶白的眼睛始终张开着,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不举男,我赌十块钱外加我的一条命,你会输。”
公孙长兴癫狂似地往后挣脱,想把这一剑招收回,但纹丝不动。原先的张狂和倨傲变成了巨大的恐惧,他止不住地摇头,说:“三哥我错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这一切都是大哥的主意,不要杀我...”
黄金匕首一切之下,号称无法斩断的混元一气环居然断了,怪人自由了。
怪人捏住了公孙长兴的手腕,金环一分为二坠落在焦黑的沙砾里。
他没有着急动手,而是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冬日里的冷风有一种自由的气息,他很怀念。当然,他还怀念另外一样东西,叫兄弟情义。前者他得到了,后者他永远不想再碰。
没了金环的符咒,怪人的灵力像喷泉一样往上涌,境界很快就突破了问气,问元...直至在场人全都无法看懂的地步。
他不说话。
野兽的沉默只有一个原因,他正在狩猎。怪人轻易捏碎了公孙长兴的手腕,软剑“砰”的一声砸在泥沙里。它的主人很快被活活撕成两半,鲜红的血液混在焦黑的土地上显得格外荒凉。在叶白看来深不可测的公孙长兴,连怪人一招都没能挡住。
怪人盯着手上的血液,捂住自己的额头狂笑不止。
那种绝望而又激昂的笑声像一通通狂热的战鼓,声音中,云朵蜷缩,花草跪伏,沙石退散...巨大的威压让每个人近乎窒息,深藏在心中最恐惧的回忆瞬间被唤醒,软绵绵的膝盖随时就能栽倒。
叶白识相地早早溜到一边,与傅香衾并肩而立。
哲哲乌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惊,与他同来的萨迦教僧人双手合十,不停的摇头。这一战无疑不能再打了,实在没想到一介俗世朝廷也有如此不凡的高手,真是小看了中土问仙宗。
怪人的干枯的头发飞扬,像雄狮一样张开。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公孙长安,你真以为能关我一辈子吗。公孙长安,你真得以为你能关我一辈子吗!!!”
在怪人哽咽和咆哮中,公孙族人不敢认,也不敢不认的囚徒终于完全自由。公孙长兴一死,几位长老不由自主地跪下,不断地以头叩地:“族长...长风族长...属下有罪!有罪!”
“他是公孙长风?”“他就是前代族长?他不是病死了吗?”“他是谁?”“刚才长老没说错吗?”......公孙族人面面相觑,想不到眼前的怪人竟然公孙氏第一名匠,前代的宗族族长的公孙长风。
族人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公孙长风冷冷地看着他们。不少人的容颜还依稀留着当年的模样,更多的是陌生而胆怯的面孔。
公孙长风的脑海里徘徊在两个选项之间:杀,还是不杀?
他们到底是胆敢背叛我的臭虫!还是血浓于水的族人?眼前的坞堡深陷在一片火海,那里面有公孙长风制出的第一柄剑,学会的第一式招。但现在都变了,它是囚禁了他十七年的地狱!
他捏紧了拳头,一步一步逼近跪在地上的族人,杀意慢慢涌上了心头。
“爹,不要!”
角落中的一声呼唤阻止了公孙长风的脚步,他转头看来,一个疤脸青年对着他摇头。
“那块刀疤?”“刚才是他救的我。”“他是...”
公孙长风陷入深沉的回忆中,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翻上了他的心头。他温柔地抚摸着公孙牧之那道细长的疤痕,不可置信地问:
“你是牧之?你是我儿牧之?”
公孙长风重获自由之后,公孙牧之一直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蹲在地上脆弱而无辜的嚎哭,如果眼泪有颜色,他已剩不下一块干净的地方。
公孙牧之扑进怀里,说:“爹,一切都结束了。”
整整十七年,公孙长风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在仇敌的屋檐下过着何等艰难的生活。他歪过自己的脑袋,靠在儿子无论何时都显得稚嫩的肩膀上,紧绷着眼泪,问:“你竟然一直都没有忘记八岁时的诺言,你为什么不忘了它!为什么要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活十七年。对不起,爹爹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公孙牧之说:“爹,我做到了。即使是八岁时的天方夜谭,我今天也做到了。我现在够不够资格做长平乡侯的儿子?”
公孙长风嘴角挂着大大的笑容却泣不成声,重重地点头。
公孙牧之说:“爹,你回来了就好。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公孙牧之转头看向萨迦教僧人,说:“大师,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吧。”
哲哲乌一听这话如蒙大赦,也不管负伤的手下自顾自逃走了。
萨迦僧人恬淡地合十一拜,说:“公孙长风,萨迦僧人绝不愿与俗世有什么未解的瓜葛。今日你不必饶我,我也不愿欠你恩惠。遇上你,我就该死于你手,就算你不愿出手,贫僧也不敢承你的人情。”
“今兹而往,生分已尽,阿弥陀佛。”
僧人如平日里参禅打坐般平静地盘腿坐下,身上凭空生出一团火焰焚尽他的肉体。火焰缓慢而残忍地将他的筋肉化成了一团灰烬,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表情。
夜风扫过,留下三颗舍利子。这种义无反顾的决绝,说不出是极端的狂热还是极端的淡定。
这是叶白第一次接触到萨迦教,接触到荒河的门徒,刚才的灵蛇十二式都没有眼前这一幕令他恐惧。傅香衾疑惑地打量着叶白的表情,忽然联想起当年哲哲乌杀上普瑞寺是要抓什么冥灵后人。
“难道小白是?”
公孙父子穿过众人,停在了坞堡的面前,熊熊的烈焰足有十几米高。
“儿子,这十七年里你学会了什么?”
“跪着活。”
“今天开始,我教你怎么站着活下去。”
“谨听爹爹教诲。”
公孙长风虚手一探,远处的金剑飞到了他的手中。虚划一笔,潦草的咒语在泥土中一气呵成。大地好似在他的咒印中苏醒,数不清的尘土从四面八方向坞堡汇聚。叶白眯着眼睛四处观望,才隔开七八米已经完全看不见前方的人影,甚至连盛大的火光都开始时隐时现。
沙尘暴中变幻出两只巨大的手掌。如果洛阳的城墙能够将天遮去了一半,那这两只沙手掌就能让蒙住一整片天空。手掌缓缓地将坞堡包在手心里,猛烈的大火此时更像一株小小的火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飞沙漫天,公孙长风旧得发白的黑色长袍被风鼓起,他漫不经心地念出了五个字:“土牢?双生锁。”
话音落下,迟钝而庞大的手掌轰然倒塌,数百亩的坞堡上落下无数泥土,将火焰埋在了深处。大火瞬间熄灭。
公孙长风舒展开许久未活动的手臂,说:“自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