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三哥之后,马南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因为感到前景有了希望。
排水管工程垮塌事故,马南虽然当替罪羊的呼声最高,但是责任还在追查之中,一日没有盖棺论定,马南一日就还是无罪之人。
日子总得往前过,不管在人生的巅峰也好,在命运的谷底也罢。人生好比三节草,三穷三富活到老,穷不倒志,富不颠狂,才是男儿本色。
那首很励志的歌不是唱了嘛:看人生,人生豪迈,不过是卷土重来。
马南背着排水管工程垮塌事故责任嫌疑人的黑字招牌,谋划着新的经济增长点。他想,在老大手下当电工,也许真的没多大盼头了。及时调整方向,也许正是当务之急。
马南开始仔细地盘算成本核算。
一年存一万五,对于一月工资仅千把块的马南来讲,并非易事。马南跑去请教他的同事,食堂白案李,人称年薪一万八,能存两万零八十的高手。
白案李说:“有屁诀窍,两个字呗:节约。看见我这条裤子了吧,穿了他娘的十年,比我儿子还大,穿得他娘的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咱工薪族,钱难挣,又好花,不节约怎么行?”
马南上了一包云烟,以示感谢。白案李一激动,又教了一招:“还有,年终可向工会申请个贫困救助,也能弄个千儿八百的,顶一个月工资呢,不少。特困补助有一千五百,不过你们弄不到的,那是我的专利。不偷不抢,向组织伸手,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马南取了真经,谢了白案李,开始身体力行,实践节约。
马南从吃饭开始节约。公司食堂打菜要到窗口刷卡,而饭和汤是放在饭厅里自助的。马南就不刷卡打菜,而是打一碗汤,盛一碗饭,淡汤下饭,有点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的名士风度。
这样干了两个礼拜,马南感觉不是好而是很好。每月不用往卡里充300元伙食费了,等于工资加了300块。在这箪食瓢饮中,马南找到了赎罪的快感,他大高莉莉十岁,这对高莉莉是很不公平的,他感到自己在欺负高莉莉,在让一个小女孩作出一个两难的选择。他现在的食不果腹,自虐自轻,就是在为自己的深重罪过救赎了。
马南还找到了励志色彩,想起了圣方济各,那个以苦修著称的天主教圣人,他称自己的身体为驴子,因为驴子的命运总是背负着重物的走路,被人鞭打,吃最粗糙、最少量的食物。为了配得上高莉莉,吃再大的苦都是甜的呀。
这天中午,马南又在食堂角落里独自修行,享用箪食瓢饮的饭式。食堂那个笑眯眯的,马南为她掏通过累月不通的厨房下水道,却被当成幕后英雄,错把黄毛当成活lf的食堂管事的牛嫂,走了过来:“我看了你好几天了,你就吃这个呀?身体受得了吗?”马南被她的笑容解除了戒心,他想:“嫂子这是在关心我哩。唉,要是要是说这话的是高莉莉,该多好呀。”
马南说:“这样可以省点钱,而且可以磨练意志。圣方济各,你知道吗,把身体当成驴子一样作践苦修的圣人。”牛嫂更加关切,挑起了眉毛:“要注意营养啊,每天上班要干活的。”马南鼻子一酸,感动得要落泪:要是高莉莉也这样体贴人,就是只活到李小龙的年纪,也无怨言的。但是马南马上又包容了高莉莉的粗心:小女孩太小了,我大她那么多,理应我多关心她的哩。我喜欢她,就是为了能让她开心,哪能让她为我这样忧心呢?
牛嫂转身扭着长年占据食堂肥缺,多吃多占,营养过剩的肥臀走了。马南还没从牛嫂洒满的温暖中清醒呢,就听见了牛嫂高亢的声音已经回响在食堂里,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着其他厨工吼:“那个电工天天不刷卡吃白食,都像他这样我们食堂还不亏死了!”
吃饭的时间还没到,马南的事迹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公司各个角落。马南已经被定性为“一个天天偷饭的电工,神经还不大正常。”马南再打饭时,有三个厨工重点联防,白案李最为卖力,几乎寸步不离:“食堂要真亏了,我的工资要遭殃,你小子别害我。冤孽呀,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呀!”
食堂因为马南的个案还专门修订了就餐规则:请先刷卡打菜,不打菜不准打饭打汤。
马南箪食瓢饮的饭式,驴子般的修行,每月节约300块的窍门,到此结束。
这天是马南的节日,因为终于盼来了高莉莉,到马南厂里看马南。到了午饭的时候,马南带着高莉莉到食堂吃饭。
一进食堂,就被牛嫂盯上了,笑眯眯地问侯马南:“这是你女朋友呀,真漂亮!”
高莉莉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马南高兴极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三个字,朝思梦想的一种关系,他又以为牛嫂是在关心他,他回答得很真诚很响亮:“是啊!”
他格外大方了一回,到窗口点了几个小炒,这都是他平日舍不得吃的贵菜。他每点一个菜,胖瘦就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呀?这个有点贵呦。”刚一离开,牛嫂又在吩咐厨工:“盯着那驴子,小心他两个人只刷一次卡,注意他别又偷饭。”白案李就尽职尽责地老往马南这边瞄,观察敌情。
马南点了回锅肉,豆瓣鲫鱼,西红柿鸡蛋汤几样菜,到食堂隔间里吃。黄毛经过了,像发现了外星人一样,大叫一声:“哎呀,马南,今天过阳历年啊?”
更要命的是,黄毛还把他的重大发现告诉了老大,老大告诉法务部部长,法务部部长告诉了王总,王总又号召了很多人。黄毛很快就组织了一个亲友团,开始他的亲友团只是单个的,遮遮掩掩地来偷窥,后来肆无忌惮地观摩,哄笑,打闹,评论。
高莉莉脸皮薄,窘得无处藏身:“他们怎么跟看稀奇似的,到底怎么啦?
马南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在没攒够钱开店之前,他想把攒钱计划保密,想给高莉莉一个惊喜,让高莉莉看到自己从一个电工到一个手机店小老板的华丽转身。
高莉莉就撅起了小嘴:“怎么你厂里的人,都不太友好,跟防贼似的?”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马南听见黄毛在后面大声地说:“驴子的女朋友,简称驴友。”然后是牛嫂的声音:“秋天的菠菜,简称秋波。”随后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牛嫂说:“驴子对自己刻薄,对女朋友还是蛮大方的,点的几个菜,随便一个,就跟他过年似的。”
黄毛说:“你没派人盯着,是不是又偷饭?”
白案李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在,这次连粒米也休想得手。”
高莉莉就生气了:“马南,你在干什么,偷什么饭,把名声弄得这么坏?”
马南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说,他该怎么解释他那些古怪行为,他的大高莉莉10岁的心灵救赎,他的甘愿自虐,他的圣方济各,他的为实现赢得高莉莉的箪食瓢饮,他的为心中真爱筚路蓝缕的决心,这一切,才20岁的小女孩能理解吗?
周围的嘲笑越来越响,连平日不苟言笑,爱装深沉的老大都笑疼了肚子:驴子也能吃这么好的?这么好的驴子会吃吗?
一顿饭再也没法吃下去了,高莉莉见马南不讲话,以为为他确实心中有鬼,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站起来,生气地走了。
中秋节到了,一场秋雨落了下来,天气转凉。马南想着家人需要点什么。该给母亲买点补品,活血补气吧。打电话过去,母亲说:你上月买的阿胶家里还有,吃完再买吧。”
该给他心爱的高莉莉买点什么礼物呢,钻戒?对,马南最想买的是钻戒,马南憧憬着那一天,可现在似乎为时尚早,再说以他的财力真的还办不到。马南想,他要赶快开起手机店,赚到钱,他拿着钻戒向她求婚。其它的高莉莉并不缺什么,她穿衣比马南得体,生活也没马南这样艰苦,工作也有时间限制,不像马南这样,刚结束了打仗一样的上班,又开始了攻城一样的自学。
马南想着,心里美得飘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似的血脉贲张,浑身发热。地上到处是积水,马南蹚过时,一阵冰凉直刺脚趾,让他咧了咧嘴,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才想起,他的鞋后跟开了嘴,已有两个月了,他舍不得买新的,就这样将就着,凑合着穿。这也是他以往没遇到高莉莉时的处世态度。马南趿拉着一双破球鞋走来走去,爬上爬下,看得黄毛直皱眉头。天热时还不觉得,一场秋雨,让买鞋的需求由弹性变成了刚性,非买不可了。
原来别人什么都不缺,倒是自己缺一双新球鞋,还很紧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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