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中闪过一丝痛苦,少年郎抬起头,仰望晴空万里,喃喃自语:“旜澜洲,大道盛行,行者为尊。我却连一条文脉都没有,绝了学道之路!我这样的废物,只配在这旜澜洲武国西平县做一个下人!”
他紧握双拳,青筋暴涨,眯着双目瞪着那初夏骄阳,低吼道:“可是,我、不、甘!我方长命,不甘啊!”
两行清泪自少年眼角汩汩而出,稚嫩的声音中满含悲愤,然而四周除了瀑布轰鸣,百鸟啾啾,一片空寂。
惟有十丈巨木,在夏风中轻摇,树叶婆娑,或是在为他叹息。在这旜澜洲中,没有文脉,一切成空!
其实这并非是方长命一人的悲愤,更是整个武国人的悲愤。要知这旜澜洲不知大几许,东方有无边汪洋,西方有不尽沙漠。北方有万年玄冰地,南方有不灭火山。只有这中央大地,富饶无比,人口熙攘。其中不仅有秦、齐、楚、燕四大强国争霸,更有无数小国在大国夹缝中勉强求存,武国便是其一。
武国四府二十八县,西平县乃是贫县中的贫县。此“贫”不仅指人穷,更指文脉不盛,此所谓“国运不昌,文脉枯竭”。但凡国运不佳的国家,必然文脉不生,难有惊世大才出世。武国生而有文脉者,不过十中有二,比起四大国中文脉最差的燕国十中有六差得远,更不要说楚国那等“十中有九”的一等文脉大国了。
武国不仅文脉不盛,奈何武脉亦竭。原本武国以武而兴,武脉十中有七,这才立国建朝。但八百年来,别说普通人,就算是皇族世家,最强的武脉血统也不过才十中有五,平均下来全国武脉十中有三个半,比起秦国这等武脉大国简直如同荧光之比皓月,天差地别。
武国已经连续三代没有出过“地才”,五代没有出过“天才”,更是继王圣之后,十八代——也就是五百年没有出过“圣才”了。就算是“人才”,每年也才寥寥数十,“秀才”数百,“县才”两千左右,
由于文武血脉皆越来越稀少,致使这些年武国文不昌武不举。若非其在东海之滨,远离中土,恐怕早早就被灭国。
即使这样,武国身处楚国环围之中,虽然早已称臣,但楚国吞并其的野心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时不时大兵压境,虽然忌惮王圣流下来的圣宝不敢真的对武国开战,但这几年圣宝愈发蒙尘,如这一代再没有文武圣人出世,将难以为继,将在十年后,彻底失去功效,到时,也是楚国发兵之时。
武国已是如此,西平县更加不堪。在去年的“国选”之中,西平县没有出一个三才,“秀才”只有区区数个,连“县才”不过二十余人,在四府二十八县中倒数第一。
很不幸,方长命就出生在武国南平府西平县,文武双脉都是十中未必有一的“贫县”。要知道,纵然一个人聪明绝顶,若没有文脉,就根本无法识字!就算他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去看,那字也如同雾里看花,模模糊糊。就算有人特地去教,此时学,下一刻就会忘记!如果没有武脉,就没有气力,别说从军,就连种田都会觉得辛苦。
而文脉越多者,则越聪慧,学习越快。武脉越多者,则越强壮,反应越快。每多一条血脉,都有大不同,血脉充足者,不仅能长寿,更能以文武入圣,从而成为行者。
一旦成为行者,就有了入道的可能!一旦能触摸到“道”的边际,即可跨越“凡”与“仙”的天堑,半步成神,一步登仙!
当年王圣曾言:远古时期,人人都是文武双脉;不仅如此,因远古时人心底纯良而好学,在如今极其稀少的“数脉”、“乐脉”、“画脉”、“医脉”、“舞脉”、“工脉”等绝世脉,那时几乎也是人人都有。故此那时的人更容易成圣入道,因而彼时古神无数,仙人遍地,乃人族最鼎盛之时。
可是如今世人血脉退化地厉害,加上武国太祖以武脉入圣,对那些绝世脉不甚重视,导致那些本就稀少的血脉如今在武国已经绝迹,可遇而不可求,现在连文武双脉都只剩十之二三,可以断定,若是武国十年内无圣人出,则必然会亡国。
然而有没有文武脉,乃上天之定,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其实别说是他,就算是世家子弟,皇亲贵族,如果生来没有文武脉,也就绝了他们更进一步的可能,就算是嫡长子,一辈子也只能当一个家族管事,或者闲散王爷,彻底退出家族核心,成为支系。皇族世家的权利,都是牢牢把控在血脉充足的人手中,一来保证家主够强,保护家族利益不会受损,二来则因为有文武脉的人血统更好,生出的后代血脉继承的比率远远高于没有文武脉之人。
方长命祖上七代都是农户,既没有文脉,也没有武脉,到他身上没有血脉也是正常的。毕竟如果祖上没有特殊血脉,而后代之中出一条血脉者,为“无中生有”,除非大道眷顾,否则概率极小。故而如同方长命一般的武国人,何止万千!
方长命嗟叹完,想起身边还具有尸身,胡乱抹了把脸,找了根粗树枝,又寻了片软土地,掘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欲将那妖入土为安。
可是等他看向那妖道时,却吓了一跳。原来身死道消,妖道死后,其道行渐渐散去,却现了原形,原来是一只黄毛狐狸。
方长命第一次见妖显化真身,虽然是只死妖,毕竟还是有些怕。过了好一会儿,才忍着心中惧意,将那狐狸自道袍之中抱起来,轻轻放入坟冢之中,圆好坟,又找了根腐朽的木片为碑,诚心跪拜道:“虽然你是妖,但是位心底良善的好妖。你为旜澜洲苍生而舍命,他日旜澜洲苍生必报之。正如那光头行者曾言:善恶有报。愿你在地府亦好好修行,不舍大道,则必有成圣之日。若你成圣,不知看在我替你入殓的份上,能否帮我重塑血脉……”
言毕他抬起头,怔怔无语。其实他心中明白,就算这狐妖真能成圣入道,也不知是几百几千年后的事,届时他方长命早就化为朽土了。他这么说,只不过是不愿意放弃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日暮西山,百鸟归林,夏风渐凉,他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抖了抖麻木的双腿,望着那道袍,转身冲那坟作揖道:“今日借你道袍,他日必还你锦衣。”
此时却听“啪”地一声,从那衣服之中,掉出一本书来。方长命捡起书,仔细向封面上的字看去,却只见水中之月,模糊不清,隐约只觉得是两个字,至于是什么字,他也看不清也根本不识字,只将那书放入怀中,抱着道袍转身下山去了。
出得莫兰山,一路疾行。约莫黄昏时分,方长命才回到村子中。他是个孤儿,自小吃百家饭长大,自小就在村中大户方举家做工。说起来都是一族宗亲,他还应叫方举“叔公”,但由于他自幼失怙,方家从未给过他一文工钱,日两餐常常是发霉的米面。尤其是和他同岁的方家三少爷,从小就喜欢欺负他,对他动辄打骂,把他当奴隶一般对待。
然而全村数百户,就算同情方长命,也无一敢说方家不是的,盖因这一脉方家二爷的女儿,是一个县里一个武秀才的妾。这位武秀才虽然年纪有些大,却是县里的武教头,有武脉的孩子必都拜他为师,据说其弟子有在府里甚至京里做大官的,而他又极宠爱方氏,故此谁都不敢招惹他。
民不与官斗,不与才争,这是古训。
方长命刚回到村中,几个少年便迎了过来,其中一个十二三岁、胖乎乎的半大小子面色紧张道:“长命,你可回来了!三少爷不知什么事儿找了你半晌,你快去回个话吧!”
他身旁的一个少年浓眉大眼,身着青袍,他一脸正气,愤然道:“什么事儿?无非就是找个由头折磨人!”
身边的几个少年纷纷道:“正是!全然不把长命当人看呢!纵然是买来的蛮奴,也没见有人这么折磨的!”
方长命面色冷峻,狭长秀目之中闪过一丝冰冷,一言不发,冲少年们拱了拱手,向方举家的大院而去。
小胖子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担忧,挠了挠头道:“怎么办?我爹去了县里,明儿才回来。要不正言你出手……”
那一脸正气的青袍少年皱眉道:“上次我出手阻止,方三看起来给我面子,没有当面为难长命,可后来一转身就挞了他二十鞭子。你知道方三的性子,越阻着他,他越来狠的。”
小胖子苦着脸道:“那怎么办?咱们眼睁睁看着长命被他打?”
方正言道:“自然不可!你容我想想……”
他们说话间,方长命已经走到方家大院的角门。他静静立在门外,望着那半开半阖的黑漆大门,却感觉是龙潭虎穴一般,让人难以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