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厚,宛若山岳似要压碎这方天地。当黑压压的云山吞噬掉上空最后一丝光线,整片天地顿时陷入无边浓稠的黑暗中去,伸手不见五指。然而这样的状况没能持续多久,云岳绝巅便隐现雷霆光闪,并逐渐清晰,愈发频繁和稠密起来,如条条银蛇电龙来回穿梭游动着,撕破黑幕重新带来阵阵耀眼白光。
……
打定主意要把冥府拖入这摊浑水之中,此时此刻,龟缩在肉身里的洛尘心中毫无压力,一边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着真我天劫由弱转强的细节变化,一边耐心地等候着冥府来使。
在洛尘还没证悟涅槃前,由于有殊域法则力量的牵引作用,洛尘能够和凡俗幽精意魂一样第一时间去到鬼门关听候发落。
可当洛尘证悟涅槃,精神力量强大到无惧人界罡风的影响后,殊域的法则力量便不再对他起作用,再加上洛尘道心修为虽小有成就,神通修为却几乎空白,依靠自己的力量完全找不到前往冥界的方向,也根本破不开人界往天冥二界的空间屏障,所以只能依赖冥府来使的接引超度。
好歹在冥府混迹了数年,又时常像块砖一样地被那些小头目们搬来挪去,洛尘对冥府的办事效率自是再熟悉不过,深知接引使者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这会恐怕连府衙的门都还没踏出半步……
冥府作为地狱道至高无上的掌权机构,站在冥界一切明暗势力的最巅峰,却不知为何情报极为落后,更要命的是讯息传递还相当缓慢。往往一道命令从发出到执行,再到最终完成总要耗费比计划多上两至三倍的时间,如此效率如果只是维持日常工作的正常运转还不至于碍事,可若要缉拿某处肇事逞凶的厉魂恶鬼,延误最佳逮捕时机肯定是无可避免的。
也幸好冥府两千多万年的底蕴极为深厚,不仅空间传送点遍布人界各个大小城池,上天、遁地、追踪、飞行、禁锢……各式各样的冥器法宝层出不穷,甚至就连法宝中较为稀有的中低阶空间冥宝都几乎快成为大鬼捕头们的标配,以至于每回遇到大案件时,总能见到许多鬼影无比风骚的在空中飘来闪去,补救工作做得可谓滴水不漏,才没有出现过什么纰漏。
有幕僚分析,冥府作为三界六道中屈指可数的老牌机构,这么多年的发展壮大,鬼员复杂,机构难免臃肿,或许该考虑裁员,缩减编制了。
也有阴曹觉得,大机构必须要有大机构的规模和气势,鬼众参差,虽然执行力方面确实可能有些逊色,但冥府又不是专干文职工作,主要还是维持人冥二界的秩序,而且这些都是战斗力,就算单挑不过,还可以群殴,就算群殴不行,一堆大鬼小鬼站那里也很是威武霸气,没准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还有府吏认为,反正冥府底蕴雄厚,不在乎多花费那点资源,况且多养些鬼差,还能缓解冥界众生的就业生计。
更有鬼将不满,这样就臃肿了?那西天灵山、天庭、非天娑婆,甚或是人界的诸多王朝列国都得肿成什么样去?要我说冥府顶多算丰腴,其余那些才是真正的臃肿。
……
众说纷纭,各种见解,各种献策,却收效甚微,最终还是不了了知。
洛尘至今还记忆犹新在自己证悟涅槃后的头几次轮回结束时,因自己的“擅离”所引发的一系列悲剧和意外。
……
第一次,刚巧勾离于人界公务,据说是为勾一位男子刺客的亡魂而来,此男姓姜名轲,由于生前刺杀失败,死后心中怨恨并滋生恶执,非但能够对抗罡风压迫,还完全无视殊域牵引,不愿前往地狱投胎转世,若放其任性下去,待他理智尽丧后必将堕入恶途,因此需要勾魂使者将之强行拘入地狱问处。
自打洛尘被罚入轮回遗忘前生记忆后,受冥府律法制约,勾离已有八千多年没能见过洛尘一面。如今听闻洛尘已经证悟涅槃,约束不再,拘完姜轲的亡魂后迫不及待地便赶过来与洛尘幽会。
结果两只小鬼一相见便畅怀大聊,聊得可谓是酣畅淋漓痛快至极,七八个时辰过去还难舍难分,直到勾离感觉到拘魂珠里头传出的异动渐渐频繁,估摸着再不赶紧回去交差极有可能发生意外。毕竟这坑鬼的珠子虽然可以通过反复充灵而循环使用,但里头存储的灵能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减弱,谁都不知道这玩意儿距离上次充灵已经被搁置了多久,剩余的灵能还能维持珠子里的封印法阵运转多久。
这才意犹未尽地邀着洛尘一并回去,二鬼边走边聊,却俱都完全忘记洛尘的特殊情况。
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鬼门关处。盘算着反正鬼门关乃冥界往人界的必经之路,洛尘目送完勾离后干脆就在这里等候接引使者,顺便和这里的守卒们叙叙旧情。
哪想又过去足有一天一夜还不见来使,正考虑要不要去投案自首,不巧遇见黑白二爷奉钟馗之命前往人界缉凶,一打听,才知道罚恶司早在一天前就已派了一只新入职的鬼差去接引他,顿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于是也没多想就自行先往冥府报道……
后来洛尘才知道,那新入职的引魂鬼差是只老实巴交的新鬼,而自己这一世是条倒霉的鱼,不慎落网被人红烧,小鬼到了目的饭馆只见满桌鱼骨不见洛尘,根本没多想,只以为此鱼骨非彼鱼骨,许是时辰未到,就找了个阴暗角落傻傻地等。饭馆毕竟人来人往阳气鼎盛,一年之后等到带他入门的老鬼师傅寻过来时小鬼已经被阳气折磨的不成鬼样,刚凝实不久的阴身岌岌可危,让洛尘好一阵愧疚。
……
第二次,洛尘转世为一靠狩猎为生的落魄猎户,在深山老林里不慎被狗熊一巴掌拍死。死后吸取教训原地不动,等了许久后还没等到接引使,琢磨着依惯例怎么也要等上三四个时辰,运气不好还可能要等上半天一天。
便四下里逛逛,结果逛到林边小溪处,发现生前垂涎许久却始终无缘采摘的村姑翠花居然在此戏水沐浴,胸丰臀肥,青丝如瀑,黝黑结实的胴体在阳光和水花交互映衬下,仿佛涂上了一层蜜蜡般晶莹透亮。
顿时迷失,飘到跟前大饱眼福,看完后仍不满足,痴痴地守在一边陪着梳妆洗衣,最后更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鬼被迷心窍竟想跟随姑娘回家。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一直跟到村口,被一众手执铁叉和烧火棒的鬼差给拦下后才猛然醒悟,却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棒敲晕,五花八绑地押送罚恶司以“畏罪潜逃外加谋色害命未遂”为由先打一百大板,押后待审……
还是那只引魂小鬼,勾离劝洛尘说:“不要怨他,世道残酷,能把贞女变荡妇,这小子才当鬼差不久,那颗淳朴耿直的心还没怎么沉沦。要怨,就怨你自己运气实在太背,谁让你瞎跑,害得他以为你畏罪潜逃,第一时间将讯息传送回衙府,刚巧撞到察查判官陆生来巡捕衙稽查巡视,马帅又出差去了,缉拿司为在上级面前表现一二,当即便集合衙里所有闲散鬼差即刻拿你归案,听说连退休扫地的刑老鬼都被抓去充数,这效率,这执行力….啧啧,千年难得一现。”
“不怨运气太背!”洛尘满怀感触:“要怨,就怨机构体制和官宦之道。”记下了那只引魂小鬼姓郭名晋。也记下了洗脱罪名后刑老鬼对自己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前世的因,带来后世的果。你曾因她而触犯冥府戒律,被打入轮回;她亦因你而陷入轮回,伴你受苦。你若看不清,便将迷失。你若看清,便能红尘大圆满,得见真我,亦能还她自由。”
洛尘自然不知这刑老鬼乃地藏所化,却似有感悟。
……
第三次,洛尘为一略有名气的镖师,押送一票红货由阳谷到郓城,途经梁山水泊,被一伙山贼劫了镖。
山贼大当家见洛尘身手不俗,行事举止颇显义气,本想引他入伙,可身侧狗头军师却认为山寨已经有天罡地煞一百零八的编制将领,另外非编制候补将才还有一百四十有一,早人满为患,完全没有必要再增员。
大当家一权衡,觉得言之有理,便不顾洛尘的抗议和表态,果断一刀结束了他,完了还问军师:“老吴啊,哥哥我耳力不好使,那厮刚才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军师仔细回想了下,答曰:“他愿做二百五!”
这回,洛尘吸取前两次的经验,老实守在尸体边一动都不敢动,一等就是三天两夜。期间还亲眼看着一名敞胸露腰的妖艳女子携一小白脸手执杀猪刀将自己与镖局一干镖师的尸体大卸八块后,用板车拖走,不知何用。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四面八方阴风阵阵,又是一众手执铁叉和烧火棒的鬼差凭空闪现将他团团包围,不远处还有鬼捕叫嚷:“里面的小鬼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完全包围,赶紧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吧!”
……
依然是郭晋,延误了两天匆忙赶到现场只见包子不见尸魂,满以为这位有着前科的罪犯此回变本加厉,不仅再次畏罪潜逃,更企图毁尸灭迹,第一时间便将情况反馈回衙司。而当值鬼捕乃九殿铁网阿鼻地狱调岗过来的新晋捕头,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愁着没有机会干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一见机会上门,连报告都来不及打就带着一票鬼差杀向梁山水泊……
执笔和夜修这俩损友更因为此事讥讽了洛尘足有三生三世:“就算能够证悟涅槃成就道果,你骨子里其实还是只衰鬼,二百五当不成,肉身让人拿去剁了做人肉叉烧包也就罢了。还被自家兄弟误会,绑得跟个粽子似的扛死猪一般扛回来,那姿势要多销魂有多销魂,害得哥几个光顾着欣赏,都忘记上前解围。”
洛尘:“……”
……
除了清楚记得的头几回,后续还有因生死司搞错死亡地点,搞错死亡对象,勾错死亡时间;罚恶司忘派接引使,重复派接引使;巡捕衙的鬼差传错接引地点,洛尘被挫骨扬灰,鬼差找不到确切地点……等诸多乌龙事件,数不胜数,叫洛尘即无语又无奈。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洛尘唯有尽量做到尸在灵在,尸去灵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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