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道阴修 第二章:转阴德

    都走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知何时，逃荒的人都消失不见，只有洛尘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前往雍州的荒路上，无神的双眼，呆滞的神情，在本能的驱动下麻木地行走着。

    早就放弃初行时心中那份对生的强烈希望，洛尘异常的麻木，没有寂寞，没有温情，更不知疲倦，根本不去思考前方目的哪里，是什么信念让自己一路坚忍地走下去。

    随着越来越靠近南方的边缘地带，周围的林野山河渐渐稠密起来，洛尘终于可以不用靠吃土充饥，能够挖到野菜并偶尔找到几个干瘪的果子。

    又行了大概一周，一座城池的轮廓终于闯入洛尘的视野中，却没能为他带来意外的惊喜。渐渐地，黄土夯筑的巍峨城墙在洛尘的眼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磅礴。飘扬的旌旗，闪亮的盔甲，城头上来回穿梭的巡逻兵队，朱红厚重的城门，城门两边分别把守的两队军士，侧边小门进进出出，井然有序的人群，门前空地上形形色色的行人商贩，络绎不绝的噪杂声响，一切的一切都显示这里未曾遭受灾荒的洗劫，人们过着相对富裕的日子。

    只不过这里的人似乎见惯了太多逃流于此的难民，怜悯心早已逝去，即便面对洛尘这样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落单少年也能平淡视之，无动于衷。

    前边是生离死别，后边是热闹繁华，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种突兀对立的不真实感，非过来人绝难体会。

    就在洛尘准备加入人群排队入城的时候，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微弱的**声。

    下意识扭头看去，见到不远处的乱草堆里躺着一家三口，男人身上裹着早已分辨不出颜色的破烂灰袍，眼眶深陷双颊瘦削，虚弱散涣的目光绝望地望着天空方向。女人低头侧躺偎靠在男人肩旁，披头散发地看不清面容，中间还蜷缩着一个同样无法看清面容的小女孩。

    洛尘知道这一家也是不知从哪里流落至此的难民，只是前边的路榨干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和潜能，此刻再也坚持不住倒在那里。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几经挣扎几度生死只为活下来，如今希望已经近在咫尺，却最终倒在它的跟前。

    虽然不知女人和小孩是否还活着，但肯定再不多时这一家三口都要饿死。

    洛尘默默的叹了口气，正要回避，忽然发现女人动了，微微抬头看着自己的男人，黯淡的眸光中竟有一丝真情流露，是一种不舍的眷恋。

    洛尘顿时触动，不禁想到母亲，暗道母亲大概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离去的吧。

    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向天空。

    蔚蓝的天穹，几朵白云飘浮，温煦的阳光普照大地，一切都显得那么明媚与和谐。

    已经离去，将要离去。

    猛然间洛尘有种觉悟，这场逃荒远远还没有结束，只要活着，就要不断地逃避下去。

    低头略一思索，洛尘迈步走向前边一个准备进城卖烧饼的小商贩，简单地讨价还价一番后，在城门守卫的见证下，以五个烧饼的代价将自己卖给小商贩，顺便还要碗清水，然后将烧饼和清水留给这一家三口，跟着小商贩一起进城。

    后来，小商贩以五两银钱的价格将洛尘转手卖给一户权势人家。

    再后来，洛尘打扫书房的时候因不慎摔破一个用于装饰的小花瓶，被管事活活抽死。

    ……

    来到生死殿，当判官崔钰在一本薄薄的黄色绢册上找到洛尘的名字，仔细阅览一遍洛尘生前简历后，不由动容：“百万阴德加身倒不足为奇，只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有此等觉悟并做出如此大善之事，仅此一世便得九十五万阴德，当真叫本判刮目相看。”

    崔钰不得不惊讶，眼前这少年仅得十七年阳寿，看着面容清秀，身材瘦小，一副稚气未脱的纤柔模样，叫人第一感觉应该是个还在父母的庇佑下安静成长的文弱小子，定然受不得过多的刺激和生活压力。却没想到其不仅能坚强面对灾难洗礼和家破亲亡的双重打击，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透悟人生，舍己为人，成就非常德行。

    洛尘没有搭谢，目光撇过崔钰手中的绢册，似有一怔，转瞬又恢复平淡无波，木然垂首立在殿前，心中若有所思。

    虽然看不懂册子封面几个鬼画符般的鲜红狂书，但洛尘可以肯定那就是传说中天地人三书之一，能判定生死和记载阴德的人书生死簿。只不过无论是否都与之无关，他又无法借来随意更改其中内容。

    崔钰浑不在意洛尘的失礼之处，接过伺墨小鬼递来的一只造型古朴，笔杆上雕着一只似龙又似蛇的不知名独脚神兽和各种绚丽符文的朱红墨笔，一手执笔一手执生死簿，面容一肃认真问洛尘：“百万阴德足够为你换得九世荣华富贵，就算是称王称霸权倾三世也丝毫不在话下，你且说说看，来世打算投往什么人家？”

    此笔定是与生死簿相辅相成的春秋轮回笔了，洛尘心中了然，亦无暇理会笔上那只怪兽为何物，抬头平静反问道：“我的父亲现在何处？是否已经投胎转世？”

    崔钰一愣，显然没料到洛尘突然有此一问，更搜肠刮肚了一番后发现自己竟对洛尘的父亲毫无印象，顿时不解，扭头看向边上的伺墨小鬼。

    小鬼恭敬接口道：“他父系自杀身亡，已被枉死司发落枉死城，死时享年三十三岁，原有命数注定的七十五年阳寿尚未终结，依冥府律法，还须在枉死城待够四十二年方可解放提出，判官自然没有印象。”既是对崔判官解释，也是顺便答复洛尘。

    洛尘将目光转向小鬼，平静再问：“那么我父截至今世阴德多少？解放提出后又会有何种结果？”殊不知他这简单两问已经涉及天机隐私，触犯冥府戒律。

    见崔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言语制止，小鬼心知崔判确实是对这小子动了惜才之心，打算睁一眼闭一眼随自己应付，略理措辞，隐晦地对洛尘道：“天机不可泄露，但依我揣测，你父前途堪忧。”

    洛尘点头表示明白，终于下定主意，上前一步对崔钰躬身拱手，忐忑问道：“我能否将自身阴德尽数转予父亲，然后留在这里，生生世世为冥府略效绵薄之力？”

    这家伙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居然想留在冥府打工？怎么想的？伺墨小鬼闻言立时陷入呆滞状态，久久缓不过神来。

    好小子，当真了不得。看似仓促草率实则用心良苦，非旦心思细腻，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德行，丝毫不为富贵权势所动，一片赤子丹心。无怪乎年纪轻轻便能成就贤能，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若真让他入了轮回反倒是可惜了。

    崔钰对洛尘愈发赏识起来，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现，微眯双眼冷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果，此为自然大道的根本法。阴德乃缘起及所缘的果报，受上天赐福，我等依天意给予相应的阳报可谓是替天行道，你小子一介亡魂就算得百万阴德加身，既上不达天意又下不得冥意，凭什么想转就转？”

    其实自天界在冥界设置冥府机构，由冥府全权掌控人界众生夭寿生死，并根据众生的菩恶良莠赏善罚恶后，为了避免亡魂与冥府的矛盾和冲突，维护地狱日常运作的正常秩序，并给冥府各司务提供一个统一规范和简便直观的赏罚制度，冥府诸王便已经利用生死簿和轮回笔能够记录和勾改人界众生阴德的大道神通，结合阎罗天子能够运用十八底狱业力血池中的业力力量化去因缘业果的天衍神通，制定出一套完整的阴德管理机制，同时发行了一种名为“业晶”的流通物充当阴德转换的有形等价物，渐渐发展成为地狱鬼灵间的一种流行硬通货，并随着地狱的鬼灵越来越多，业晶的转换频率和转换量越来越大，增发一种类似银票，能够兑换业晶，名为“晶引”的流通纸币。

    业晶就是阎罗天子利用自身的天衍神通将业力血池中的业力力量提取出来凝炼而成的一种血色晶石，有内外两种用处，内用是吞下后能够即刻融消缠绕于命数中的无形恶业，外用是能够从冥府修阴德司处兑换等量的阴德。

    业晶内含业力力量的大小随着其体积大小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且如同金银一般能够自由分割，如果转换成阴德量来计量，一粒指甲盖大小的业晶大概能消除十单位的负数阴德，同样能从修阴德司处换取十单位的阴德。

    比方说洛尘的父亲今生杀妻又杀女，如撇开他杀生的恶行另外计算，其前世今生的无数次轮回中正负累积的阴德恰巧为零，那么当他从枉死城解放提出时，他将有二十万负数阴德加身。二十万负数阴德还不至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酷刑折磨消除恶报，但接下来的几世轮回对他来说都将是噩梦般的存在，而绝不是伺墨小鬼轻描淡写的前途堪忧。

    或许投胎成为一只被人驱来撵去，只能靠吃腐食和粪便为生的癞皮狗；或许投胎成为一个头生暗疮又四肢不全，始一出生便被双亲遗弃的孤苦，更惨绝人寰的是在业报的作用下无论生活多么艰难痛苦，他都不会轻易死去，命不是一般的硬，是真正能够直面悲惨人生的猛士。

    现在洛尘有百万阴德加身，愿意尽数转予父亲，那么依冥府正常流程，洛尘首先必须去生死勾押推勘司勾销阴德，并带着单据条引去赏善司将自己的所有阴德换成小山一般大小的业晶或面额百万的晶引，托枉死城的看守鬼吏转交给父亲；随后等父亲解放提出后，便能推着这块巨大无比的业晶或怀揣面额百万的晶引，到修阴德司处换取百万阴德并记录在案；接着生死司便会根据修阴德司的记录为他平添百万阴德，这样洛尘的父亲最终就会有八十万阴德加身，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整个操作流程看起来有点繁琐，但冥府所以如此一来是为了避免权利的过于集中而滋生腐败，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工作量的过度集中导致生死司不能承受，更容易犯错。

    无论是用大道法则来衡量，还是以自然道理来诠释，这样的等价交换都是合理的，万事万物的缘起缘灭皆受因果支配，因为洛尘与父亲之间的父子情深，所以洛尘愿意为父亲付出而使得父亲最终得享阳报；因为父之教使得洛尘有良好的德行，能遵守孝道，所以父亲最终得享果报。这也是为什么冥府能制定并允许这种交易存在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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