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人生里最混乱的一个假期,他留在空荡荡的学校,谁也不想见到。活着的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他睡不着,就一直画画,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发现他连画笔都拿不稳,什么也画不出来。
知道江琳怀孕的时候,是高速过来告诉他的。
当时的高速是气愤,气愤中又带着一些底气不足,他直接踹开他房间的大门,质问他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的程璟然才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最绝望,只有更绝望。
“你都知道了?”他哑着声音,只问出了这一句话。
高速愣了一下,凝着脸点点头:“阿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跟我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混账?”
高速没说话,只是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
屋里的窗帘全都拉得紧紧的,昏暗中甚至散发着陈旧的霉味,地上全都是废稿,高速甚至不敢仔细去看程璟然的表情。
“你打算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程璟然低着头,坚毅的轮廓隐藏在黑暗里,显得尤其冷漠。
“等。”他异常冷静地吐出一个字。
当没有任何其他办法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这个孩子出生,看看究竟是不是他的。
纵使到了现在,他仍然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既然老天送来了人证,那且看看是生是死。
他的心痛到极致也冷到了极致,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将他摧垮,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他没有碰过江琳。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去验证。在这之前,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出他的疑惑,这种直觉上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又有谁能体会?
就算是十几年的朋友高速,可能也只觉得他是在逃避责任。
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江琳撒了谎,他觉得是时候再找江琳聊聊了。
再次见面,江琳气色仍算不上好,反观程璟然,已经一改之前的颓废,变得更加冷漠不易亲近。
他扫了眼前的女人一眼,无法想象她的身体里已经孕育了另一个生命,一个可能跟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想到这里,他目光微沉,眉心再次浮现出一丝痛色。
江琳在他面前总是很小心翼翼,见到他目光的转变,她脸色更白了。
“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我不会纠缠你的,这个孩子真的是个意外,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可以……打掉……”
她艰难地说完最后几个字,眼里的泪瞬间涌出来了。
程璟然闭上眼,揉了揉额角,淡淡地说:“我没有要你打掉。”
江琳猛地抬头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好像并没有喝很多酒,为什么会醉的那么厉害?”他话锋一转,忽然问出声,眼神带着沉沉的压迫。
江琳眼里的惊喜,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她咽了口口水,手指蜷在一起,脸上的神色倒是镇定,带着一丝茫然:“我不知道,那天他们点了伏特加,我就没喝了,是不是太烈了?”
程璟然没说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看的江琳更加不知所措后,才缓缓点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心里的怀疑更甚,在他以为事情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的时候,宋美兰的出现,再次将他打击得溃不成军。
初次见面,是宋美兰定的地方,一家格调很高的咖啡馆。
程璟然赶到的时候,宋美兰已经坐在了窗边,他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那种震惊丝毫不亚于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带着蔑视而高傲的笑容,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是赢家。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宋予乔的魂不守舍,宋美兰也不会去关心她到底交了哪个男朋友,也就不会发现她的男朋友竟然叫程璟然,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那个男人的儿子!
她怎么可能会让程家的人如愿以偿,她只不过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她取名宋予乔吗?”
程璟然便已面色灰白,紧抿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宋美兰冷冷一笑,他果然是知道她的存在的,是程乔告诉他的吗?或者是他那个大小姐妈妈告诉他的?
“宋,是我的姓。乔,是他的名。宋予乔,宋赠予乔的一份大礼,可惜他不领情,所以我女儿只有妈妈,你懂吗?”
程璟然紧捏着手里的咖啡杯,杯子里的液体因为他的颤抖,晃出一圈圈波纹。
“希望你能离开我女儿,她的出生她无法选择,但希望你能还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宋美兰保持着优雅的笑意,不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径直将手里的密封袋递过去:“这是予乔的头发,你可以拿去鉴定。”
然后她看着他的意志,一点点彻底被她摧毁,一双眼睛彻底失去光华,像一潭死水。
宋美兰终于满意地起身,唇角的笑意更甚,踩着高傲的步子,缓缓走出咖啡馆。
“这几天都跟着他,看他去哪家医院。”她拿起手里的电话,眼里露出一丝狠意。
你无法想象,同时有几座大山朝你砸过来的时候,你会有多么的茫然和无助。
程璟然在那家咖啡馆里,握着改变他命运的密封袋,只觉沉重到承受不起,眼里泛起滚烫的泪意。
他当然会送去鉴定,可是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在江琳的孩子出来之前,在他还有资格跟宋予乔说话之前,他终于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
她明明是生气的,可是第一反应还是对他的担忧。
他强忍着胸腔里的酸楚,哄了她一会儿,她便又露出了甜甜的笑,连声音都像沾了蜜糖,轻快又甜美。
他无法想象几天之后的世界,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就在这一刻,他想见她,想抱一抱她,看一看她鲜活的脸。
他们约好了第二天开学的早上见面,他想趁这个机会,把准备了很久的画送给她。
但老天开始处处跟他作对,他一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了等在他门口的江琳。
他暂时没精力处理他们之间的事,有些烦躁地让她先回去,有事改天再说。
可是江琳看到他手里的画框,仿佛知道了他要去见谁一样,忽然就情绪失控,跟他拉扯起来。
他怕出手伤到她,一直忍让着试图让她冷静,但她疯了一样去抢他手里的画,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画框被她砸下去的同时,她自己也摔了下去,一切快得他都分不清楚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他错手推了她。
他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情况十分凶险,江琳本身就有哮喘,外加流产大出血,差点下不来手术台。
他只觉得情绪糟糕到了极点,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逼他,逼他往绝路上退。
即使是有些愧疚的,他仍没忘了一件事,他暗自吩咐了医生,保留了部分的胚胎组织,他还要做一份鉴定。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要去鉴定,有那么多的结果会让他无法承受。看了眼手表,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他眼前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会很难过的吧,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走廊上人来人往,空气里都是压抑而窒息的味道,程璟然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痛苦地捂住脸,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下午的时候,第一份鉴定结果出来了,在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时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将他的希望击得粉碎,将他的一颗心绞得鲜血淋漓。
他跟她终究是没有希望了,那第二份鉴定的结果如何,又有什么意义?
你要他如何去接受,自己和最爱的女孩是兄妹这件事?你要他如何去接受,原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突然变成了兄妹这件事?
那是他最爱的女孩啊,爱到心坎里宠着护着想要白头到老的女孩,老天却要将他说爱的资格都剥夺。
自此之后的人生,就像是从一个噩梦过渡到另一个噩梦,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看似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腐烂生疮。
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结局吗?
不,对于当时的程璟然来说,现实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
在他失去爱情的时候,唯一的友情也离他而去。
第二份鉴定的结果,证明了他的清白,那个孩子跟他真的没有关系,他或许真的没碰过江琳。
但究竟是不是没碰过,只有另一个当事人知道。
发现江琳的异常,是在知道了孩子并非自己的之后,他痛恨她的欺骗和玩弄,但这份痛恨在失去爱情的悲痛面前,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爱恨都变得麻木起来。
但相比他的情绪失常,江琳则更显得异常。
她时而楚楚可怜一声不吭,时而崩溃大叫歇斯底里。他最初以为她只是丧子之痛,但半夜的时候,他发现她对着空气在讲话,她有幻觉,甚至有自杀的倾向。
他终于意识到她精神上的问题,犹豫之后联系了她的父母。
在她的父母到来之前,高速却突然地闯入,带着异常的愤怒和关心。他甚至口不择言地骂程璟然不仁不义,推江琳下楼杀了自己的孩子。
相比于他的激动,程璟然已经麻木到极端冷静,只是静静看着失控的他,做着最大胆的猜测。
高速是喜欢江琳的,其实他之前就有感觉,只是没兴趣去深究。
然而此刻,他敢肯定,高速爱着江琳。
那这段时间,他是以何种心态,看待他和江琳的事的?
前段时间他的失常他的闷闷不乐,是否也是跟江琳有关?
程璟然本来只是想趁着高速情绪失控,带他去喝酒发泄,顺便套出他是否爱江琳这件事,却没想到喝醉了的高速,说出了更震惊的真相。
那或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爱情友情他终于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