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琥珀还是和安迎那样天真浪漫,现在却和谢灰一样,成了一个执拗的顽固分子。
谢灰虽留下,可是却也如柒婧所料,闯宫门之事,让他失去了自由身,自能和柒婧一样被囚禁在潇宫殿。
自从柒婧逼宫之事传出,她的名声也越来越差。
以前没有皇室子弟,她若是成了女皇,和钟国一样,也没有什么不得了了,可竟然有了皇帝,她柒婧一介女流又有什么资格逼宫,所以即便她曾经帮助国家,帮助百姓,即便她曾经叱咤朝廷内外,此时也不过是个受人唾弃的弱女子。
更可笑的是,竟然有很多人称赞瑄光帝心善,因为皇子,留下了这个逼宫的罪臣柒圣官。
二月底的时候,伯颜纳依,也就是苏羿潇的亲妹妹苏羿湘,被瑄光帝的一条白绫赐死。
柒婧捏着衣角的手在发颤,她虚弱地朝谢灰询问:“可知为什么?”
“说是陛下命人查出,主子逼宫之事是和苏园的仲肃王还有伯颜太后里应外合,他们有意图谋反之罪,所以太后……”
柒婧握紧了跪地谢灰的肩膀:“那仲肃王呢?”
“不知什么原因,依旧被囚禁于苏园,并未赐死。”
轻若看着柒婧,走了进来:“柒姑娘,皇后娘娘来了。”
柒婧转眸,只见简钰着装华丽,眼眸却柔色浓浓:“本宫就知道,你听闻了这个消息必定会这样,好好坐下。轻月还不伺候你们主子。”
“诺。”
简钰自个坐下,慢悠悠地说道:“今天早上本宫刚被症出有了身孕,自是知道腹中胎儿的重要,你也一样,别整天这样没魂,这对孩子不好,对自己更不好,好好得和本宫聊聊。”
“娘娘……”柒婧红了眼眶,她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却拥有过很多朋友,却……
西深自尽,络璃被害,苏羿湘白绫而终,她只希望,安迎能好好的做王妃,带着墨夷易林长大成人,琥珀能够和谢灰想开,离开皇宫。
还有眼前这个真正明德贤良的皇后,可以安稳地坐着后位,不被后宫之人迫害。
“柒婧,我未见你之前,就敬佩你的为人处世,那时候你还只是响彻皇城的大商贾,还是水七木的创始人,谁都不会想到你会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我替你可惜,也怨恨陛下。”
“娘娘。”柒婧这样叫她,“竟然已经有了皇上的孩子,娘娘就不该对陛下怨恨……”
简钰颔首,眼眸深处流露出深深的遗憾:“不瞒你说,第一次见到你,你已经是一个女官,虽拒绝了我的哥哥,可我却是敬佩你的,敬佩你拒绝了我哥哥,也敬佩你当时的身份,我还以为,你会改写我们女子的命运。我虽是一介女流,最是敬佩钟国的女子,她们入朝为官,巾帼能干,我常阅览撰写她们国家朝臣的史书,也想有朝一日成为她们,还有你这样的女子。”简钰柔声一笑,“可惜呀,我注定是要入宫的,注定被这后宫所束缚……其实更可惜的是你……”
“娘娘,你的好意,罪臣明白……”
“什么罪臣!在我眼里,你根本不是罪臣,你是我最敬佩的女子,是我一直仰慕的人,你的生活本该是我向往的!”简钰遗憾地说,“你知道吗,我隐约感觉,表哥会有危险……”
柒婧颔首:“我已经预料到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不会有生命危险。”所有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墨夷络瑄都不会放过。
即便是一个曾帮助自己处理后宫事务的伯颜纳依,他都不放过。
“能够让他没有生命之忧的,就是让他不是臣子。我已经劝过表哥多会,可你清楚,他一直爱慕你,见你如今的模样,总想着要暗地帮你,可他区区一个九卿之首,又怎么斗得过智慧无情的陛下!只有你可以劝住他!”
“皇后娘娘放心,我会成功劝他的!”
三月初的时候,九卿之首,曾经响名皇城,幼年就聪颖的营造师简子熙辞官回乡。
虽有许多朝臣遗憾,如此才子走了可惜,可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不知道为什么,三月初起,柒婧的头发就慢慢生出几根银发来。
也许这就是可谓的早生华发吧。
奇得是,柒婧每次挽髻之后,赞上了苏羿潇的送的青苑铜簪,银发便会恢复成原色的黄棕色。
柒婧总想,这可能是苏羿潇遗留的灵气吧,他这样喜欢自己的发色,肯定不愿头发变白成为老太婆。
还记的他第一次挽髻的时候就曾夸过“阿婧的头发颜色真不同于寻常女子”。
三月十日时,又有一个消息彻底打击到了柒婧。
仲阳王妃,安迎,与人私通,负于仲阳王,被瑄光帝一杯毒酒赐死……
柒婧记得她去王府的时候,支乐老态龙钟的模样让她膛目结舌。
还好安迎曾经收养了墨夷易林,王府不至于被封,可怜这孩子今年才七岁,就要学着操持王府了……
柒婧挺着大肚子回宫的时候,只觉得万念俱灰……
下一个,该是她了吧……
悲伤过度,身心受创,柒婧腹中的胎儿早早就要来到人世,竟然早了一个月。
四月五日的时候,柒婧只觉得浑身发痛,腹部更是绞痛难耐,因为柒婧身体虚弱的原因,早在一个月,潇宫殿就有专门的产婆伺候着,有备无患。
柒婧躺在床榻上,听命着产婆的指示。
疼痛难受令柒婧叫喧,流出的汗水,浸湿了自己的身体。
寝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味。
“快出来了!快出来了!”产婆兴奋地叫着,“姑娘再努力一些!”
虽然柒婧的名声大损,不过毕竟她为百姓做的,百姓也都记在心里,所以民间技术好的产婆纷纷希望为这个巾帼女官接产。
来接产的这个产婆姓于,好不容易比过了许多优秀的产婆,才有了入宫伺候曾经是圣官身份的柒婧。
只是于产婆的笑容很快就僵在脸上,随后松开手,慌乱地大叫:“妖怪!妖怪!妖怪!”
于产婆挥舞着血淋淋的双手惊慌乱叫着跑出了寝殿。
柒婧心中恍恍惚惚没有听见产婆口中叫着什么,只是想着孩子的脐带还没有剪掉,产婆走了,她只能自己硬撑着身子,将还有些身体没出来的孩子轻轻拿出来,然后眯着双眼,烘烤了剪刀,顿然剪下脐带。
双手沾了献血,可是柒婧还是勉强的坐起来,将孩子抱起。
浑身鲜血包裹的婴儿,面容模糊,双眼瞪得很大,嘴巴还在嗷嗷哭着,鼻子塌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还有,柒婧手在婴儿身后触及的,竟是一条尾巴……
柒婧浑身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血淋淋的婴儿,两行清泪落下,她心里明白,这不是妖怪,这只是自身疾病的影响,导致孩子基因突变,她也知道,尾巴其实是正常现象,就像人身上的汗毛还留着一样。
只是多数的人尾巴成了尾巴骨,正常的在身上隐藏着。
这个婴儿……
一定是自己身上的疾病导致的。
轻若进屋看到这样的场景,先是震惊了下,但随后因为自己本就沉稳,便冷静的上前整理好屋内一些狼藉。
琥珀呆了又呆,只是颤巍巍地扶着柒婧,不言不语。
墨夷络瑄来潇宫殿时,柒婧寝殿内依旧遗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柒婧紧紧抱着怀中嬉笑地婴孩,呆呆地不动。
“朕已经命人封住了于产婆的口,这个消息不会有外人知道。”
“陛下能封住一个人的口,还能封住悠悠众口吗?”柒婧抬眸直视墨夷络瑄。
墨夷络瑄笑然,精光的眸子带着怜惜:“婧婧,他活不了多久。”
柒婧瞪向男子,冷声说道:“这是你我的孩子!”
“可他这幅样子,就算活下去了,他长大会怎么想?”墨夷络瑄上前,轻轻地抚摸女子发丝,手指勾起女子的几根银发。
柒婧打掉了墨夷络瑄的手,怒瞪着他。
墨夷络瑄双眸一柔,缓声道:“好,朕留下他,不过,还要看你能不能保护好这个孩子。”
柒婧被墨夷络瑄的这句话一怔,惧怕地看着他。
墨夷络瑄虽然在今日承诺了留下孩子,可是此后朝中大臣日日进言,说柒婧产下的孩子为妖孽,应该立即铲除。
民间也开始流传女官产妖怪的流言。
以前不管什么流言蜚语,不堪的传闻,柒婧都可以忍受,可是这次,是她的孩子,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婴孩啊!
虽然孩子的双眼过大,可是仔细看,还是很漂亮的,虽然他的皮肤粗糙,可是这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母子连心,即使是墨夷络瑄的骨肉,柒婧心中也难受万分。
柒婧虽然以女官的身份为百姓造福,可是,正常的人心中对“妖怪”难免忌惮几分,经过这次婴孩妖怪之事,柒婧的名声终于败落不堪,朝臣百姓终于开始唾弃柒婧。
曾经的巾帼女官,就这样毁于一旦。
婴孩妖怪的流言蜚语不过半月,墨夷络瑄在朝臣的提议之下,终于无奈的带走婴孩,在皇宫外最大的广场,广陵场,曾经大军整顿出发的广陵场,苏羿潇最后一次出征的皇宫城墙门口的广场。
那个让苏羿潇喝下毒酒的广陵场……
墨夷络瑄举行了火葬,将一个无辜的婴孩焚烧于熊熊烈火之中。
柒婧在潇宫殿痛苦的叫喧,轻若轻月都无可奈何。
虽然刚生产完不久,身上未痊愈,可是毕竟柒婧还有有着武功底子,她的疯狂下借助谢灰终于离开了潇宫殿,却从宫人处听得婴孩早已化为灰烬。
愤怒之下的柒婧冲到了昭宣殿。
可是昭宣殿内空无一人,墨夷络瑄,这个瑄朝的天子在广陵场还在安抚受惊的百姓。
柒婧冷冷一笑,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宫殿,悲从中来。
在宫殿内踱步徘徊,柒婧终于注意到几案上的一份竹简还有一些书籍。
竹简的内容全是记录着孕妇的禁忌,还有一些孕妇应该避免的事情。
看完之后,泪水无声的落下,滴落进砚台,荡漾开来。
真相大白,原来竟是这么的不堪入目。
柒婧无力地垂下手,手中之物掉落下来。
原来他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先是用死囚替换了苏羿潇的遗体,让自己心急闯出宫门,假造她逼宫的罪名。
后又伪造证据,说苏羿湘和她里应外合,意图谋反。
然后让简子熙陷于危险之地,无可奈何辞官离开。
又给安迎安上了一个通奸的罪名,赐予毒酒。
一切的一切,为的就是让自己心痛万分,影响腹中的胎儿……
将竹简书籍原模原样摆好,柒婧悠然的侧坐在皇帝的席位上。
墨夷络瑄得知柒婧冲进昭宣殿,他慌乱地疾步从广陵场赶回来。
看到的场面就是一个佳人侧躺在席位上假寐。
那时候他对青元的文字书籍一窍不通,她就像一个耐心十足的老师,侧身躺在榻上,悠然地教他学习……
女子清丽的容颜带着浅浅的笑意,缓缓睁开眼睛,美丽的桃花眼带着绝然的凌厉:“陛下从广陵场匆匆赶来,不怕累坏身子?”
墨夷络瑄双眸不以为然地一笑:“晚上想吃些什么?朕命人去做。”
“络瑄。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不会害怕?”女子的声音冷淡悠远。
“怕什么?”
“亲手弑子。”
墨夷络瑄怔住,又专注地看着几案。
柒婧微微一笑,清丽的笑容带着几分失望:“腹部的后遗症,确实会影响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用相克的东西一击,原本好好的婴孩也会被毁。一开始我是不想要孩子的,可母子连心,我也会对他有了感情。而你,用我逼宫,用仲肃王谋反之意处死了伯颜纳依,让简子熙辞官,赐死了仲阳王妃。一举三得,你一伤害了我在意的人,失去了左膀右臂,二让我因此心力交瘁,得以产下奇怪的婴孩,三为妖孽一词我也就坐的稳稳得了,我过去的好名声也尽毁,再也不会威胁到你的皇位。络瑄,你果然机智过人!”
墨夷络瑄听后笑然:“婧婧,你胡说八道的能力倒是未减。”他说的这样轻松自如,云淡风轻。
柒婧看了一眼男子,眼眸的狠厉一闪而过,然后又瞥了下几案,轻盈地拣起竹简,在墨夷络瑄一不留神之下,扔了过去。
竹简重重地砸在男子俊逸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迹,就似当日墨夷络瑄砸在简子熙脸上那般的力道一样。
柒婧轻哼一声,决然地离开昭宣殿,留给墨夷络瑄一道浅紫的身影。
墨夷络瑄伫立在殿内,颔首看着逐渐,久久不能回神。
她都知道了,都明白了。
她这么聪明,我即使折断她的羽翼又如何……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