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湖水平常时水面已十分广大,占据数郡之地,其中有小岛无数。有数千渔民在此湖中经营为生。这半月暴雨注入,湖面更是暴涨,沿湖百里尽成泽国,连湖中小岛也淹没不少。
沿途灾民扶老背幼,蹒跚在雨幕中逃生前往郡治所在,脸上尽是菜色与迷惘。
对于这种天灾,沅州官府也无可奈何,只得命差役尽量安抚民众,分散人流,以免民众在城内聚集过多,生出民乱。这沅州黄太守倒是个好官,有心施粥,但库中官粮未经上官批准,又不得妄动。待禀报朝廷审议,一来一回,又过去一月,不知要饿死多少灾民。
黄太守正在发愁期间,又有人来报。知与灾情有关,赶紧令人进衙来。
来人正是邓师爷,邓师爷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施礼道:“太守大人不好了,楚南乡边河水暴涨,那恶蛟又出来抢食人畜,这次有二十几人被这孽畜卷去了性命。”
黄太守圆圆的脸皮瞬间皱成了苦瓜:“治下如此多天灾奇怪,我也不求升官发财了,只要老百姓安安稳稳,待我干完一任,告老还乡就成。”
邓师爷急道:“太守可多派差役,去灭这恶蛟,至不济也要赶它回青衣湖中。”
“师爷,哪有这般容易,上次的教训已够深刻,我们折了十名差役,那畜生才掉了片鳞甲,纵然是我派人前往,也怕无人敢下湖斗那蛟龙啊,这不是给蛟龙送点心吗。”
黄太守摇头叹道。
邓师爷更是焦急,他是本乡之人,虽然平时奸滑纳贿。但有乡亲被蛟龙所害,也有感同身受,兔死狐悲之感。
黄太守沉吟道:“传闻有武林高手,可以飞剑取人首级,不知道能否与蛟龙相斗否,挂出百两黄金悬赏,你替我四周城门张贴。”
俯身写好悬赏告示,用了大印,命师爷下去张贴不提。又思虑了半晌,写了篇奏折,申请灾粮赈灾,并恳请免除水灾赋税差役三年,呈于柳宗皇帝批示,写毕,不由叹了口气,想来又是无有下文,这种奏折,已是第三次所写,每次都被驳回令郡治自行处理。
向无忧正在城门处看着聚集的灾民,回头问白小离,是否已经习惯人世间的生活。
白小离如今打扮与普通农家姑娘无异,脸色也刻意晒黑了一些。手里拿了串糖葫芦。点头道:“这半年生活,比我在阴海中几千年都来得精彩,还是人间好,呃,虽然人的寿命好短。”
几十年寿命,对过往的白小离来说,与人所见的蝉一样,只知一夏光阴,被人所耻笑。殊不知人类拥有的时光,对她来说也短暂得像刹那眨眼的时光。
向无忧想到此处,眨了眨眼睛,闭眼体会这刹那的时光,回想前世漫长的修炼道路,似乎只是偶一闭关修定,即是百年。叹道:“小离,对修炼来说,一年对你来说是一天,入定之后,一天和一年,感觉上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眨眼即醒。之所以凡人觉得人生漫长,基本都是不如意者也,如果人生得意,都会苦叹时光易逝。”
人群中喧哗起来,向无忧听到有人大声读到,杀食人蛟龙者,得一百两黄金,心中不禁一动。
蛟龙倒是奇物,若没有小龙女在身畔,现在的自己灵气不足,未必是其对手,呵呵,现在是天赐与之,不收之有罪,更兼为民除害,也算是积点因果。
众人虽是馋那一百两黄金,但身在青衣湖边长大,深知水中恶蛟厉害,平时赌咒发誓都用它之名,哪敢下水与蛟龙作对。
向无忧排众而出,揭下榜文。
民众涌动,争看英雄,众人审视向无忧,却又不像能下水斗蛟之人,身量只比一般人稍高,肤色偏白,也无特别出众的气质,只是眼神稍比普通人清澈。想想武艺精湛,水性过人的汉子,谁不是一身古铜色。
邓师爷好言道:“这位壮士,看你打扮是外乡人吧,那蛟龙可不是说着玩的,是会吃人的。有人见过,这蛟龙探出身来,长度有几间屋子这么大。”师爷说着也不禁摇头,世间哪有人可与这种恶物为敌,能杀死蛟龙的,莫不是神仙。
向无忧早已调理好心智,太慈道人的些许烙印已经炼化为今世记忆。神智回复如常,把前世虚妄心态悉数收起。施礼道:“这位师爷,能为民除害,我想前去试试。”
“小兄弟,你这小身板,想去赚这一百两黄金,别把小命送了,娘子也要跟别人跑了哦。”
人群闪开,进来两名身高八尺的壮汉,发散披肩,缨枪斜背,龙行虎步。显然是练家子。走来便伸手扯向无忧手中的榜文。
向无忧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执,将榜文与他。这汉子见向无忧怕了他,极为得意。
伸手拍拍向无忧的肩膀,笑道:“我见你也像条汉子,待我苏六宰杀了蛟龙,拿了百两黄金的花红,再请你喝酒。”虽然手是在拍着向无忧的肩膀,话却是对着站在向无忧身侧的白小离说的,显是被白小离的容貌所倾倒。
邓师爷一看两个壮汉,信心显然足了不少。拿出热火朝天的架式,热情介绍蛟龙经常出没之地。
那苏六注意力显然没放在蛟龙身上,不时拿眼睛往白小离身上乱瞄。
向无忧微微一晒,知道了蛟龙大致所在,便欲牵白小离的手离去。
苏六大急,不顾同伴眼色,上前拦住向无忧道:“这位兄弟,你说要去斩杀蛟龙,我等可以同去,事成后一百两黄金分你一半如何?”
向无忧心如明镜,也不揭穿,含笑应了下来。
白小离本是玲珑惕透的灵物,哪有不懂,装作娇怯怯没见过世面小姑娘的样子,只是安静的跟在向无忧身旁,把玩衣角。更是看得叫苏六的汉子双眼冒火。向无忧暗叹一声,色字头上一把刀,若自己是是未曾觉醒前的向无忧,当逃不过这练家子的毒手。
邓师爷做足功夫,让苏六二人上前签了生死状,画了押,连向无忧也被苏六半劝半拉,上去按了个手印,以示生死与共,共屠蛟龙的意思。
“几位壮士,如果还需要什么屠蛟的物事,请吩咐下来,今天天色已晚,衙门会安排你们的住宿,好好休息一晚,养好精力,好立下大功。”
苏六傲然道:“其实不需要什么,准备好照明的火把,三匹健马,屠蛟早得一日是一日,我们今夜就去湖边等这怪物现身。”他身后的男子也不多话,只是微闭着双眼调息,看来养气功夫甚是到家。
围观的渔民有的鼓起掌来,这一刻,苏六表现得比向无忧可大侠多了。
天色渐晚欲发阴沉,瞳云密布,似又有大风雨来临。
少顷,三匹健马牵到,苏六笑道:“向兄如果不善骑马,我可帮你带这位小娘子一行。”四人只叫三匹马,打的既是这龌龊主意。
向无忧一晒,足尖轻点,跳上马背。白小离轻轻跃了上来,倚在向无忧背后,在她心中,向无忧就是这过去未来最亲密之人,倒没特意有男女想法。
旁边的凡夫俗子大声喝彩,终于见识到了武林中人的轻功,一男一女骑在马上,飘飘欲仙,往城门外奔去。
苏六及同行男子早已稳坐马上,轻喝一声,急急追上。
暴雨待霹雳响过,骤然泼下。天地间的万物都在雨中挣扎,只有远处的青衣湖散发出无穷的生气,有鱼儿不时跳出水面。
楚南乡正在青衣湖南边,有条十丈宽的楚南河从此流进青衣湖,此时河水已经漫过河堤,暴涨至三十来丈。暴雨中,马儿已经不能视物,雨水没过马膝,不能奔跑。
天色已然近墨,将马儿遗留在村庄的祠堂高处,四人已经到达湖边。
天色尽墨,村民几乎尽数逃走,四野无人,雨势也稍许小了些。
苏六与随行大汉也不禁紧张起来,寻了个勉强能挡雨的石岩洞,点亮了火把。
火光亮起,苏六笑道:“这位娘子,还没请教芳名。”语带轻佻,显然是心情愉快至极。
白小离轻笑一声,也不去理他。
向无忧沉声道:“我等分开找寻蛟龙,就不要在此停留了。”
苏六狂笑道:“刚才在官府面前,给你几分面子,现在这旷野之中,杀了你往水中一扔,刚好引出蛟龙,却不甚好,这小娘子我们兄弟会替你照顾好的。”
话语未落,他身旁养气的男子已闪电出手,抬掌往向无忧颈项轰落。
掌起,掌落。血光迸现,向无忧持残刀在手,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捂住断掌狂吼的男子令苏六把笑声也吞入肚中。
苏六狂喝“吃我一枪”右手拔枪在手,左手把火把猛砸过来,乱向无忧耳目,右手挟枪后缩两次,攒力突刺,正是他行走江湖屡试不爽的杀招。
残刀挥至,缨枪寸寸断裂,刀气未尽,直切入苏六心脉,当即了帐。
断腕男子也晕了过去。
向无忧笑道:“这两人想以我等为铒,引蛟龙出水,自己当知因果报应不爽。”
湖水似有呼吸,随狂风伸缩暴涨。
雨势渐小,乌云后隐隐透出月晕。
白小离将尸首浸入水中,任血迹扩散,看着夜色中的无边湖海,她不禁有化为龙身,畅游一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