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破庙之中。
安顿好阿莲,三儿奉命出去采买物品。
小箫嬉笑道:“七郎,我看这姑娘性格倔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方才,宁肯自己死了,也不肯连累你。这个姑娘,你可要好生善待。”
赵一凡不知该如何回答,闭眼装睡。
他的心中万分矛盾。
男子汉,顶天立地,最重要的便是担当与责任。
若是阿莲就此跟了他,她的命运因他而改变,他不知,这样的改变,是福是祸。见财起意,利益熏心,阿莲,会不会在复杂的环境中,还保存有纯净之心?
或许,她应该过她平静的生活,远离这些事事非非,走她本该要走的路。阿军,定然不会亏待了她。他们本可以是一对平凡幸福的小夫妻,男耕女织,逍遥快活。
半个时辰之后,阿莲醒了。
几乎是在睁眼的瞬间,阿莲的目光就焦急地搜索着赵一凡。当她看到他就在对面的墙根坐着,乌黑的眼珠朝向自己,她的脸上顿时洋溢着安慰的笑容。
她挣扎着坐起身,同他一样,靠着墙壁,欢喜道:“大哥哥,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丢下我的。”
赵一凡面无表情,他呆呆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久远的自己。那是一种对爱极度的渴望。如果没有了渴望,也就没有被抛弃后的失魂落魄。
他的心底掠过几丝痛楚,就在这样的一瞬间,他作出了决定。她所想的,他给不了。那又何必看着一个悲剧发生?
他冷冷道:“不是我救了你。是他们没有杀你。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
阿莲征了征,低下头去。半饷,突然哭出声来:“我爹他死了。”
嘤嘤着,渐渐,嚎啕大哭。
“什么?他怎么死的?”赵一凡心一揪,难道是被拓拔烈所害?
“我爹他为了救我,拿着斧头跟那些人拼命,结果伤到了自己……”阿莲断断续续回道。
赵一凡的心中一阵愧疚,那晚于贵的话还响彻在耳边。这个朴实的老人家,一语成谶。归根到底,是他赵一凡害死了于贵,伤害了阿莲。
事已至此,他不能让这样的错误继续下去。他必须故意冷淡她,任她伤心欲绝,好让她断了念想。
大箫看不过去,走到阿莲身边,抚慰了几句,看她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靠近赵一凡坐下,低声道:“七郎,如今的形势仍是不容乐观。我想过了,逍遥门的其他兄弟还是会追上来,我们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他们,仍旧是凶多吉少。不如先躲起来,等你的伤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大哥,你又出这馊主意。躲,能躲到哪里去?不如快刀斩乱麻。将那张德忠除掉,事便成了九成。”小箫快言快语道。
这些,赵一凡早已有所考虑。他毫不犹豫,即刻低声应道:“依我之见,回京城是不二之选。一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可以伺机而动。三来,我想要将那封密诏取出,便可令众兄弟信服。”
三人相视点头,达成共识,不再多言。
赵一凡的目光转向阿莲,皱眉道:“只是她,不便带上。给她多些银两,让她走吧。”大小箫也将目光转了过去。
小箫回身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我无能无力,你自己做主罢。”
大箫不忍丢下她,又恐路上危机四伏再一时照顾不周再害了她,也交由赵一凡做主。
不多时,三儿办完事推门进来,随手却提回来一个人,摔在地上,回禀道:“主子,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意欲何为。你看怎么处置?”
赵一凡一瞧,竟又是那日在河洛村的匪徒。
他一脸惊讶,疑惑道:“怎么又是你?你跟踪我?!”
那匪徒爬起身来,郑重跪下,磕头道:“大哥,小的不敢。只是一心求大哥收我为徒,这才尾随至此。”
赵一凡低头一想:能跟上来,也算有几分本事。他有些不耐烦,摇头道:“你不必跟了。我不会收你的。我有要事在身,而且身不由己。你还是再寻门路吧。警告你,若再跟着我,便不客气。”
那匪徒不再言语,磕了三个响头,辞别而去。
小箫看着背影,叹息道:“倒真是个好苗子。可惜呐!”
几人吃了些肉饼充饥,准备上路。赵一凡命三儿拿钱将阿莲打发掉。
阿莲得知用意,两三步过来跪在赵一凡跟前泣道:“大哥哥,求你留下我吧。当我作粗使丫鬟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我再无地方可去。孤零零一人,还不如死了!”说着,又是一阵痛哭。
三儿有所动容,央求道:“主子,你就留下她罢。想当年,主子二话不说,将我留了下来。同是漂泊之人,主子,怎么,你能忍心麽?更何况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赵一凡横下心来,皆是不肯。
三儿见无法,心中一凉,抱怨道:“主子,你真的变了。”
这句话,令赵一凡猛然有些清醒:这小子,还真是会寒人的心!他深深看了三儿一眼,作出让步:“也罢,看在你的面上,我许你留下她。可明白?此后,与我无关。”
听此言,三儿忙道谢。阿莲磕头要谢赵一凡,被他制止了,只让谢过三儿。阿莲茫然的眼神好容易挪到三儿身上,刚要下跪,被三儿拦下了,笑道:“阿莲,你如今无父无母,你若瞧得起我,我认你作妹子可好?”
阿莲连连应下,心中仍记挂着赵一凡。
坐车之时,遇到了麻烦。
赵一凡与阿莲都有伤在身,但赵一凡坚决不肯与阿莲同乘一辆车,宁肯骑着黑风。众人苦劝半日,这才勉强应下,只是不得说话。
第一日,赵一凡闭目歇息。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受到阿莲热切的目光。
次日,赵一凡的精神略微好些。他睁开眼,将热切的目光逼回去,眼神冷峻,道:“阿莲,你可明白?我是为你好。阿军,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
阿莲的脸上顿时绯红一片,抿抿嘴唇,低声回道:“公子,我不懂。我只想对你好。”她故意变了称呼,想让赵一凡明白,她是以丫鬟的身份自处。
“对我好?”赵一凡哼道,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阿莲,你年龄尚小,还不懂什么是感情。我问你,若我是路边的乞丐,你可还会对我好?!”
“公子!”阿莲的音量突然提高了,“我会的!你相信我!我,我已经对你用情已深。”
赵一凡看着阿莲因为紧张热烈而迅速颤动的身体,心中的虚伪,早已让她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尽管她试图用感性和嗓门来告诉自己,情,是她所专注的。但是,她所潜意识里希望看到的,是这份情给她将要带来的变化,而并非情感本身。
“不要跟我提‘情’这个字,太俗!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劝你,趁早离开我。不然,你终归会后悔。”
赵一凡的话,每一字都透着决绝。他想用这种决绝让阿莲清醒过来。一个未知的世界,并不一定就代表着美好。
阿莲听着,将脸扭到一旁,以示抗争。这个动作激起了赵一凡心底的愤怒,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悲剧的诞生。他想起了于贵,一个拼尽全力保护女儿的父亲。
猛然,他坐起身,一把将阿莲的脑袋扳了过来,咬牙恨道:“忘了你阿爹的话了吗?!过你该过的生活,最简单的生活。明白吗?平淡的生活。这里并不属于你,明白吗?!”
阿莲瞪大眼睛对峙着。她的这种孤注一掷一无所有的无畏,在父亲死的那一刻就悄悄萌芽,疯狂生长。突然,她扑倒在他的怀里,颤抖着,低声哭泣。
赵一凡懵了。这算什么?就此赖上他了吗?很快,他下意识一把推开她,随即脑袋一热,一个巴掌甩了上去。
啪!
阿莲被这一巴掌甩到车窗边,脑袋重重撞了上去。巨大的撞击声令驾车的三儿立刻拉停马车,翻开布帘查看。
那是一种倔强,一种不服输,一种渴望。这种情绪,赵一凡再也熟悉不过。他决定放弃了。
人一旦陷入执念,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死,要么浴火重生。
看着浑身颤抖满脸泪痕目空一切的阿莲,还有那道血红的巴掌印,赵一凡心一揪,旋即命三儿道:“让她坐在外面!我不想看到她!”
三儿虽不知何故,但看主子的神情,应该是气大了,只得连声答应着,扶了阿莲到外面来。
马车再次踏上征程。
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赵一凡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思绪纷飞,不能自已。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不要出生,不要活着,他只想回到最初,回到最初的最初。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阳光,飘飘洒洒随着风儿洒进车内。这光,让赵一凡的心头一暖,沉沉睡下。穿越千年,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在事情初定之时,赵一凡终于可以轻呼一口气,安心睡一觉。
在宋朝,他要好好想想,该怎样度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