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国这段时间的气氛可谓风云变幻,处在暴风眼的右贤王不可能没有发现,他虽然不知道异族之人到底在想什么,可是自从受到左贤王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心神不安,心惊不已。
也是他自己贱骨头,当初左贤王没事之时,他们双方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对方早点死绝,挫骨扬灰才好,可是到了左贤王真的被靖军擒,大军也消逝的现在,他又一阵阵的不安,总是觉得要发生些什么……这北蛮国的情势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可就算是看不懂,他也不敢像过去那样对异族质问什么。甚至他得哄着异族,求着异族,把自己的脸面丢到地上任由异族人去踩……
现在北蛮族缺衣少食,最重要的是兵马的数量也处于下风。明明当初在青鲤湖,是靠他和北蛮族带领着联军冲出的靖军包围圈,救下了那些异族人,可是现在又有谁将他这个曾经的统帅放在眼里?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北蛮族现在离不开异族的供养,异族人现在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的吃穿用度全得靠异族提供,所以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忍着,否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回想当初北蛮族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剩下多少难堪。可是右贤王没有办法,大靖那边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那牧哲大会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不过一两个月而已,情况就变得沧海桑田,难以捉摸。他虽然傲气,却不得不屈服于生存的压力,只能忍受着异族对他的白眼,和话里话外的贬低。
如果异族人只是在言语上或者行为上加以屈辱,右贤王也就继续忍了,卧薪尝胆嘛,靖朝传过来的这种浅显的成语他还是听过的,只是这种层面上的打击无论是他还是北蛮族都能忍耐下来,也必须忍下来。可是最近异族们的反应越来越奇怪了,动作也越来越惊心动魄,也不能怪他怀疑。
刚搬到温泉附近的时候,异族人原本答应每半个月给他们部族一次粮草的,可是最近这些异族人猛然转变了做法,非说要一天一交接粮草,说是这样能够节省食物。这也可以,虽然右贤王有些不满意,觉得异族人出尔反尔,可是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还是管得住自己的情绪的。
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又变了,异族的兵马不知事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在他的部族驻地周围巡逻防范,还会在他部族围栏附近训练骑射和练习拼杀。每日里这些异族人都会带着弓箭兵器大摇大摆从他的大营门口走过,显得杀气腾腾,战意十足,让人难以安心。
北蛮族的人们都提议异族首领们约束一下手下的兵马,不要让他们继续在大营附近操练了,容易引起误会。可是这些异族的首领们就像没听懂他们说的话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完全无视了北蛮族的意见。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他们所想不是误会而是事实喽!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过异常了,即使右贤王再怎么沉得住气,再怎么忽略下去也能感觉出平静下面掩藏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异族的表现越发杀气腾腾,容不得他不去多想,他明白真的不是他多虑了,而是异族已经对北蛮族有了嫌隙!
这种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有嫌隙?是有生死大仇吧。
当初北蛮族和异族两边能够暂时结合成联军,完全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靖军太过强大,他们谁都打不过。强大的敌人逼得他们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否则大家都要被杀死。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靖军已经撤退,压力暂时没有了,外敌既然已经消失,又有什么能阻挡异族人记起北蛮族与他们之间的仇恨呢?
右贤王想得很明白,也确实猜中了江源的心思。
江源这次的计策总结起来并不难理解,就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九计——隔岸观火!
隔岸观火指的就是坐山观虎斗。具体来说就是在敌人内部分裂,矛盾已经激化的时候切不可操之过急,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进攻敌人,否则会让敌人暂时放下内部矛盾,联合起来对付你。
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下来,暂时离开,静观其变,跳出圈外。这样失去了外部的矛盾,内部矛盾就成为了矛盾主体,敌人就会陷入互相残杀,内部混乱之中,力量就会被削弱,方便以后一网打尽。
这一招江源是向上一世三国时期的曹操学的,这一招曹军用得相当纯属。当初曹操就是用隔岸观火这一招将袁绍之子,袁氏兄弟玩弄于鼓掌之中。先是在袁绍死后暂时放弃威逼,让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矛盾,相互厮杀,后来又借着这一招让公孙康以为曹操无意夺取他的地盘,宰了投靠他的袁尚和袁熙。
所谓一急不如一缓,与其自己在这边拼命攻击,为此损伤惨重,倒不如让其发生内部矛盾,自己消磨自己的实力。所谓祸起萧墙,就是这个道理。
异族人不想被殃及池鱼,他们决定在春季来临之前就将北蛮族和右贤王从草场驱逐出去,但是转瞬他们就觉得这个主意不行。
驱逐?想的倒是好,可是你一驱逐,北蛮族人就会听从吗?北蛮族的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离开异族就要被饿死,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异族的这些粮食和牲畜的。当初的北蛮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就可以为了粮食和异族大战一场,现在被逼到绝路当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右贤王的手中人马不多,北蛮大军只剩下三万人左右,远远不是异族的六万大军的对手。可是他们万一拼死一击,破釜沉舟,怕是会让异族大军损失惨重,甚至一蹶不振。
所以哪怕异族部族与北蛮族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加重,气氛也渐渐变得凝重,可是异族的首领们还是按下了心急如焚的部下和族人,打算先稳住北蛮族再说。玩命的北蛮族也不是那么好抵挡的,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别轻易动手的好……
“不是我们不想放过北蛮族的人,实在是不得不战啊……”异族的首领们又一次凑在一起开会,狄族的首领首先开口说道,语气之中很是无奈,可是只要去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他的目光之中透露出了一股嚣张和阴厉。
说的好像他们狄族不想开战一样,实际上,异族难道不想报仇吗?异族之人难道不想从北蛮族人那里掠夺到他们积攒的珍宝吗?他们当然想,想得都要疯狂了,每次想起来都抓心挠肝的,只不过口中说出来的话语还顾全着几分颜面,不想透露出自己的贪婪而已。
“我们联络薛进吧。”胡族的首领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端起了手中的金杯,将里面的马奶酒一饮而尽,似乎在用酒水来壮胆一般,“我想薛进的那些叛军总要比月氏人信得过,而且以他的出身是绝对不会引来靖军的。”
想要开战,并不容易,要将所有的事情想好才行。战争之前就要想好减少伤亡的办法,而异族的办法就是找个盟友共同分担伤亡的数字。上一次选盟友选的实在太失败了,月氏人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连目的也不一样,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一万倍,竟然将靖军都引来了,打算连他们带北蛮族一勺烩了。所以这一次他们选择盟友必须更加小心才行,想来想去他们选中了薛进!
薛进和北蛮族有仇,有血海深仇!
这个仇已经不是单纯停留在他和那个偏听偏信的北蛮大汗身上那么简单了,若不是他薛进发起叛乱,北蛮族又岂会变得缺吃少穿,差点死掉?他不但报复了北蛮大汗,间接将北蛮大汗弄死,甚至差点让整个北蛮族都毁于一旦。
就算他不去找北蛮族的麻烦,北蛮族的人只要缓过劲儿来也不会放过他的。他们之间是生死大仇,仇深似海,薛进自己不会不清楚情况,所以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将北蛮族斩草除根的机会的。
同样,薛进叛将后裔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和他的军队不会和大靖一条心,至少暂时他们不用担心薛进会像月氏人一样被靖人接纳,结盟。最重要的是,薛进手下的兵马人数要少于异族,他们也不用担心薛进翻脸不认人。真要动起手来,还不一定谁输得凄惨呢!
胡族首领自认为自己想的周到,做出的选择没有错,其他的首领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既然要和北蛮族撕破脸,动手交战,当然要永绝后患才行。薛进是结盟的最好人选,他们双方只要能联合起来,仗着远胜过北蛮族的人数优势,就能将北蛮族的军队彻底消灭掉,不用担心将来会遇到报仇。
然后异族剩下了粮食和物资,两边还可以瓜分右贤王留下的的财富,将北蛮族的老弱之人变为各自部族之中的奴隶,将北蛮族所剩下的最后力量消化殆尽,并以此向靖人那边卖好,希望靖人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要计较曾经的矛盾。这是个一石三鸟的计划,为什么不做呢?
薛进此时藏在哪里?
北蛮族人不知道,月氏人也没能找着,靖人就更不晓得了,可是异族的人却找到了他藏身的位置。
北蛮族人不知道很正常,薛进藏起来就是在躲着他们的报复,被他们发现了还了得?
靖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薛进同样在躲着靖军。原本薛进他们是打算主动联络靖军获得靖军的帮助的,可是他和他的部下们却还在犹豫之中,不知道该不该联络靖人。
他既想以青鲤湖畔的火牛阵袭击北蛮族作为投靠靖人的投名状,又怕靖朝那边看不上他背着的双重背叛的身份。叛徒总是让人难以信任的,北蛮人怀疑他们,靖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在知道江源于青鲤湖畔一场大战剿灭了北蛮国十三万大军的战绩之后,薛进觉得自己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
有什么比自己想要投靠对方,却被答话,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完全不差你这点儿人更让人心凉的?虽然这一问一答只不过是薛进想象出来的,可他觉得如果真的去问了,得出的绝对就是这个答案。
他曾经出使过大靖,也一直认为自己高估了大靖,十分了解大靖,结果事到如今,却是他彻底地低估了大靖朝,他的血脉故乡……他觉得大靖朝有朝一日会成为北蛮国的威胁,可以同北蛮国一样强大,谁知道不用有朝一日,也不是一样强大,大靖发展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
有没有他靖人都一样能将北蛮族打得魂飞魄散,再也爬不起来,有没有他靖人也都有本事剿灭北蛮国,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靖军的强大完全是没道理的,超越一切常识,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一想到他出使靖朝时的狂傲,薛进就觉得心中一阵阵冒寒气。他麾下所谓的精兵强将在面对强悍的靖军的时候能不能支撑满一天呢?
他曾经暗暗盘算着,可是在收到左贤王的三万大军在一日之间就于靖军的手上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就彻底不用盘算了。
左贤王的三万大军支撑不到,他也不可能支撑更久了……
薛进本以为自己在青鲤湖畔的一把火是雪中送炭,是急人所急,结果现在一看,他连锦上添花都快算不上了,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再加上他自己和部下们尴尬的出身,祖先背叛过大靖的往事,也难怪薛进一直躲着靖军走,根本就不敢主动联络大靖。他不是不想回归强大的大靖,但他得先弄明白大靖那边的想法才行,万一靖人不稀罕他弄出来的投名状,反而喜欢他的项上人头呢?一想到自己的头颅要被砍下来供上太庙,薛进就觉得脑后发寒,心里面没底。
月氏人擅长饲养金雕,用金雕来查探敌人的行踪,可是金雕也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一定就能找到敌人的踪迹的。金雕既然找不到仓皇跑路的北蛮联军,自然也难以发现全心躲藏的薛进。
月氏人也是要越冬的,不可能一直四处探查薛进和北蛮人的情况。因为和靖人的关系比较好,月氏人搬到了贴近大靖边界,比较暖和的地方过冬,金雕自然也就跟着他们迁徙过去了,当然也就查不到薛进藏身的位置了。
只有异族人猜到了他的位置,在一个靠北的,比较荒芜的山谷那里找到了薛进和他的部族。靠近北方就代表着寒冷,荒芜的山谷又一直都少有人烟,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薛进躲在那里,可是薛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让他躲过了其他人的窥探。
他想的很好,就算北蛮人猜到了又怎么样?北蛮族缺少过冬的物资,他们怎么可能冒着被冻死的危险跑到北边来找寻自己呢?
薛进的中军大帐,脚下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周则挂着狼皮和狐狸皮做成的装饰,地面上还放着四五个火盆,里面烧着烟尘很少的炭火,让整个帐篷之中都温暖如春,悠闲舒适。
这是薛进故意摆出来的做派,为的就是让异族人不要小看他,甚至对他心生敬畏。当初在青鲤湖畔,他先下手为强,偷偷带领部下溜走,悠悠然地带走了自己的全副家当,还趁乱抢夺了北蛮族的不少宝贝和物资,顺带弄走了不少牲畜和食物,日子当然过得舒服无比,谁也比不上。
毫发无损的离开和连番大战后逃走当然是不同的,薛进这等日子如果在过去,自然是无人羡慕,甚至还要骂他小家子气,可是经历过青鲤湖大战之后,余下的所有部族日子过得都不怎么样,一个个都过得紧巴巴的,倒是凸显出薛进的生活有多奢侈,多美好了。
美酒配佳肴,羊肝搭牛肉,明明是最普通的食物,却看得异族派来的使者眼睛都要花了。他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到过整块的羊肉了,牲畜本来就不够,还需要支援北蛮族人,他的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在那牧哲大会之前明明是薛进这些靖人后裔过得最凄惨,连饲养的牛羊都因为没草吃而饿死,活着的那些也个个皮包骨头,可谓受创严重,可是现在呢?薛进和他的族人们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躲在山谷之中过得逍遥自在。倒是他们这些当初鄙视过他的人,现在连饭都要省着吃,眼看着牛羊被饿瘦了,却只能垂泪……
明明看出来对方想要商讨事情,薛进偏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拿着一条羊腿在那里用小刀一片一片剌着吃,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笑话,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谁就会落了下风,这种道理薛进还是明白的,当然不会抢先说话。反正需要求人的不是他,着急上火的也不是他,凭什么让他落下风啊?
一看到薛进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使者就知道不张口不行了,要不然帐中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他再想要开口都张不开嘴了。“不知道薛首领是怎么看待北蛮族的?”这句话说的非常的委婉,可是语气却有些挑拨的意思。这位使者打算用话语挑动薛进批判大骂北蛮族几句,这样也方便他接着说两边联盟对付北蛮族的话。
想的是挺好,可是薛进偏偏就是不打算照着他想的来,“北蛮族?嗯,挺好的啊……”
挺好的,挺好的……北蛮族挺好的……好你个大头鬼啊!使者简直都想用烤全羊糊他一脸了,什么叫挺好的?怎么个挺好法?你这么说话让人怎么往下接啊?会不会聊天啊你!
没办法,他是在求人家结盟,不能伤了和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听说薛首领和北蛮族之间有一些小小的矛盾……”他心说这一回薛进总不能再不承认了吧,靖人后裔和北蛮族之间的矛盾张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青鲤湖畔的火牛阵,那一场大火已经让两边彻底撕破脸皮了,薛进就算再怎么狡辩也得承认他和北蛮族的关系不好,不,是有血海深仇!
结果薛进直接就坡就下,直接跟着他话锋一转,说道:“嗯,我好像也这么听说过,看来这句话流传甚广啊。”
异族的使者都想拔出腰刀砍薛进两下了。行不行啊?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什么叫你也听说过?什么叫流传甚广?你丫这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啊?弄了半天你烧那把火也是流传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没办法,谁求人谁就得低声下气,薛进不急着斩草除根,他们异族却受不了了。谁让异族当初引狼入室,将右贤王和北蛮族带在身边呢?
这时候这位使者倒是不去想没有右贤王在战场上的机智,他们异族绝对难以突围,逃不出青鲤湖的事情了。冷心冷清的家伙们一向只知道记仇而已,哪里会想到恩义?“我家首领想要联合薛首领一起对付北蛮族的右贤王,平分财富,共享荣华。不知道这件事薛首领是否感兴趣?”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进也就不打算装傻了,经过一番商谈,当然是要求人一方的异族多出血,用战胜北蛮族以后获取的金银收买薛进出手对付右贤王。
听起来就是个空头支票,但是薛进不但算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双方一拍即合。联合对付右贤王,到时候在再分了右贤王的财富。送走了那名使者之后,薛进露出了一个带着杀意的微笑。果然,他背叛了北蛮族根本就没做错,是北蛮族做的太过分了,要不然怎么会众叛亲离呢?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与薛进无关。
带着薛进的答复回到了驻地,使者立刻受到异族首领们的召见,当确信薛进会加入联盟之后,他们所有人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商谈起具体的做法来。既然决定对不起北蛮族,就只能对不起到底了,他们绝对不容许任何一个北蛮族人逃出包围,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行。
云谲风诡,身处乱局之中的右贤王又怎么能感觉不到情况的变化呢?他召集了手下的亲信,总结了这段时间发现的情况,得出来的结果都不怎么乐观。
“看来异族是铁了心要亡我大北蛮族了……”右贤王看了看身边的部下,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可是很快就坚毅了起来,“他不仁,我不义!只有战死的北蛮族人,没有甘心被砍下头颅,或是成为奴隶的北蛮族人,就算死也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压低了嗓音,低声说道:“我们得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