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灵纪 第一章活死人

    一盏孤灯，几缕清风，摇曳的火焰，忽即忽离牵拉着灯芯顶端。

    漫天回忆，何种忧思，瞬也不瞬观火的眼瞳，悄然凝结的血丝，回肠百转的愁苦心绪，仿佛猱吟着一首摧心伤神的黯然销魂曲。

    昏昏暗暗的天色，万籁俱寂的深夜，静静伫立的少年身影，他心里又怎得平静，他仿佛在等待梦靥的降临。

    此时此夜难为人，亦人亦鬼初七夜。

    或许对旁人来讲，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夜。相反，在这孤寂少年看来，每月适逢初七夜，无疑是一个充满未知与恐怖的时刻。虽非那勾魂使者牵走魂魄的时候，却也有如索命阎罗暂夺他灵魂的一刻。

    上一刻，少年兀自凝聚精神，眸光里纵有一丝疲惫的血色，可依然流转着奕奕神采。

    下一刻，这一幕俱都神异似的改写。

    “咳咳……”

    那少年轻轻咳嗽了几声，双目渐入迷茫，整个人蓦然变得病病恹恹，一身精气神犹若长河决堤般飞快流逝，继而呼吸止歇，心跳骤停，体温猝降，生机顿失，形如一个失去了自主意识，失去魂魄，失去自我的活死人。

    垂立许久，少年那身子忽然动了，好像一个梦游者迈着僵硬而缓慢的步子，在这狭小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来踱去，似在寻觅一样东西。

    终于，这如同梦游的少年在小房间里摸索到一个黑铁笼子。笼里关着一条狼，一只通体红光闪烁炙热难挡的火狼兽。

    少年双手一扯，咔嚓一声，坚韧的黑铁笼子轻易撕裂，他抓起那只火狼兽，猛然一口咬在火狼兽脖子处，一道热血箭也似的冲入喉咙。

    火狼兽凄厉呜呜，惨叫连绵，怎又脱得这少年强有力的双手束缚。

    须臾间，火狼兽血液流尽，浑身红光锐减，逐而覆上了一层似将天地冻澈的寒冰。

    一切景象，死气沉沉，惟有那盏孤灯冉冉而起，飘然悬于那少年头顶，要把一丝丝热量传递给他那愈发冰凉的身体。

    时间飞逝，夜色渐隐，窗外天尽头悄然浮上一片鱼肚白色。

    夺目的灵辉，照斜了远山碧影。朝霭云岚雾气，层峦叠嶂间游离变幻。

    一缕晨曦初绽，洒在那少年身上，彷如骄阳融雪般诡异与神奇，他彷如摆脱了重重梦障，那冰冷寒意逐渐消失，那迷失的双眸似也觉醒了，从一个活死人又复一个少年形态，留给他的则是一副比之前虚弱许多的身体。

    看那美好晨光，映在少年眼中，反射在眉宇间，还满是那愁思茫茫，那瘦弱身形依旧显得那么孤恓落寞。

    在每天这个时辰，恰是云麓山脉一代天地之气最浓郁之时，修行者们都会把握的黄金时间。

    恬静一夜的萧家大院渐已苏醒，子弟们一如往昔展开晨练，拳脚威势，哼哈之声，震得山间低谷久久回荡，犹似晨钟之鸣悠悠老远。

    宏伟大院厅堂里，萧族长萧慕元，两位族老萧志南、萧志北，以及三个十五六岁嫡系子弟等人齐聚一堂。

    其间犹有一个小少年为个中例外，萧家上下惟族长一人对少年保持中立观点，其他人皆视之如仇敌，这少年便是初七夜那个脚踏生死一线的少年萧玹。

    为了这少年萧玹一人，堂内引发了一番争议，他们在决定“七星令”归属，更胜似决定萧玹命运生死！

    萧志北斜睨萧玹一眼，回头向族长劝道：“二哥，两个月后即是星璇宗六十年一届的盛典大日子。这废物的过往表现简直猪狗不如，委实令人失望透顶。按照昔日约定的时限，当就此放弃。七星令世所难求，岂能叫这无可救药的家伙给浪费了。”

    萧志南深以为然道：“二哥，五弟言之有理。任谁都清楚，一个身无‘气脉’之人，压根就不能修炼。萧玹苦练多年毫无寸进，实是浪费光阴。时不我待，我等不可再犹豫了。再者说，强如当年萧尧那厮，还不是无计可施。”

    另外三个萧家子弟萧仁、萧佩、萧统一阵附和，言辞肆无忌惮，狠狠贬低侮辱萧玹，这三人乃萧族长和两位族老最看重的子侄。

    萧玹势单力薄，纵然口舌之争亦非众人之敌。惟有深眸里闪烁冷意，心底间冲荡怒气，那稚嫩冷漠的脸，悄悄浮现着一丝紧张一点忿然。

    众人如此仇视萧玹，说来与萧尧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十一年前，碌碌无奇的萧尧机缘入得星璇宗，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一跃成为人中龙凤，独占那星璇宗第一修炼天才的名头。

    萧尧固然功成名就，却无意壮大萧家一族，只因萧志南、萧志北等这一脉萧家人以往十分敌视萧尧那一脉萧家人。

    这萧尧意外崛起，令他们心生嫉妒，亦心生猜忌，暗地里害死了萧尧那一脉不少人。为此，萧尧极其痛恨某些萧家人。别说提挈萧家一族，反将一些萧家族人惩罚得死去活来，甚而斩杀过几位萧家族老。

    那一年年尾，一个冬雪纷飞的寒夜，萧尧突然携萧玹回归萧家。萧家族人一致认为那是萧尧父亲在外留下的私生子，萧尧也声称萧玹为亲兄弟。

    萧玹自小便患了一种奇异怪病，怪病无时无刻都在吞噬自身精血。萧尧每年都耗费修真资源为他续命，萧家人纵然心有不满，也敢怒不敢言。

    尤其每月初七夜，怪病必会猛烈百倍发作，不仅吞吸精血，还似要吞掉灵魂，使得他犹如一个行尸走肉，直待天明时分方可神魂附体恢复过来。

    三年多前，萧尧要处理一件紧要事，将萧尧暂托于惟一信得过的萧家族长。

    岂知这一去不复返，萧家偶然获得消息，萧尧已陨落多时了。

    也许是天妒英才，萧尧的崛起与殒灭，宛如流星的光辉刹那而过。

    萧族长语重心长道：“玹儿，云麓萧家百年以来，仅有萧尧和萧统两个修炼天才。而你，哪怕以七星令拜入星璇宗，也难有成就，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倘若萧统携七星令入星璇宗，必然光宗耀祖。萧家若强盛了，你的日子自会舒坦一些。”

    这等违心之言，萧族长心有惭愧，他受过萧尧救命之恩，尽管萧尧已故多时，他还真拉不下脸强逼萧玹。

    萧玹心中一声嗤笑，兄长何等盖世天才，萧统这畜生岂可相提并论，修炼多年仅仅“坎离境”中期，也敢妄称修炼天才？

    无奈形势比人强，萧玹没选择余地，默然半晌，说道：“族长，请给小侄一个月时间，如果一个月内的修炼仍旧没有进展，甘愿让出七星令。”

    “废物！”萧志北一声大喝，杀气腾腾道：“凭你个废物的废体，别说是一个月，再给你十年都是枉然。知趣的交出七星令，免得生不如死，活着遭罪。”

    一旁三个萧家子弟凶相毕露，齐声怒骂，摩拳擦掌，势必要将十大酷刑强加萧玹身上。

    萧族长摆手喝道：“全部住手！”

    众人勉为其难压下怒火，再以严词厉色威逼萧玹。

    经半个时辰争论，一个月时间自是无情否决，仅仅争取了三天。

    萧玹独自去了麓山边缘修炼，在萧家时刻看人眉睫，何必自讨没趣，自寻烦恼。

    远眺麓山灵秀，云烟氤氲，如梦似幻，藏着空灵悠远之美。深山溪涧，山岚绵延，雾淡雾浓，又呈现险峻之势与神秘之感。

    观山望水，萧玹喃喃自语：“兄长走了三年半，我也一直苦练数年。可恨始终感应不到一丝天地灵气和天地元气，更别谈修炼出一丝灵力或一丝元力。不过七星令是兄长留给我的宝贝，任何人胆敢据为己有……”

    他比别人形容的更加废材，只是他从未将此糟糕情况泄露。

    “三天，只有三天，萧家把人逼上绝路，我也不让你们称心如意，哪怕是死路一条，哪怕将七星令扔到深山里喂狼喂妖，也决计不便宜萧家那一窝子强盗……”

    萧玹似要倾洒满腔愤怒，自从萧尧离去，几年来的生活苦不堪言，犹生不如死。

    也不知为何，他自小觉处事方式别出一格，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一直解不开深心底这个迷茫的疑惑。

    宣泄了胸中怒气，目光又变得无比坚定。

    呼呼呼！

    嚯嚯嚯！

    拳如雷动，身随风意，萧玹虎步龙行展开晨练。渐渐他挥汗如雨，气喘如牛，仍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尽管他只有三天。

    历经数年修炼，综合实力即使不及坎离境初期之人，却比普通人强悍甚多。特别是短距离直线冲刺速度与身体爆发的巨大力量，一般坎离境初期之人恐也有所不及。

    力量与速度，乃萧玹暗藏的底牌，可谓与生俱来的两种天赋，萧家人要夺走七星令，最终要夺他性命，他不介意以命搏命给萧家人“惊喜”。

    炎阳昭昭，烈日当头，不觉已苦修近两个时辰。

    匆忙吃过一早携来的食物，萧玹就地盘膝而坐，闭目调匀呼吸，默念功法口诀。

    此为萧尧当年传授的一种特殊修炼之法，每日上午动修体格，中午到下午纳气静修，以此可压制怪病发作，更期望在磨砺中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元气。

    嗖的一声，破风声突起，山麓边缘雾气翻涌，一道白影电也似的激射而出，白光忽闪，已飞掠在萧玹身前。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的小雪虎。

    小雪虎绕他转悠了两圈，显得异常熟稔愉快。

    萧玹收功，双手抚摸虎头，笑遂颜开：“小雪虎你来了，有没带来深山里最好吃的五色果。”

    小雪虎通灵已极，只在没有陌生人的情况下现身，萧家人从不知它的存在。

    麓山边缘偶有雪虎兽群出没，皆属凶猛野兽，毛发多少参差一丝杂色，惟有这个小雪虎与众不同，它与雪虎兽类似是而非，它是一只实实在在的妖兽，一只迈入坎离境初期的妖兽。

    小雪虎“呼呼”几声，亲昵着用虎头蹭了蹭萧玹。

    虎口倏然一张，两道五色光团飞射而出，光团稳稳当当落在萧玹手上，那是两个拳头大小的五色果子。

    果子周围缭绕五彩云流，散发一阵令人窒息的灵气元气。可悲的是如此强烈的灵气元气，萧玹感受并不强烈，他能感觉的是此果让人无法忘却的美味。

    萧玹与小雪虎相识半年前，小雪虎当时尚未进阶坎离境初期，不幸被一群雪虎猛兽包围。小雪虎对普通雪虎兽来说那是大补神药，好比妖怪口里念叨的“唐僧肉”，必杀之吞食而后快。

    小雪虎拼命杀散围攻的雪虎猛兽，己身落得重伤，生命垂危。幸得来此修炼的萧玹相救，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从那以后，一人一虎俨然成了朋友。小雪虎住在麓山深处，它隔三差五会来看望萧玹，每次都带来几个那样的五色果子。

    一人一虎嬉戏一会，萧玹引领小雪虎越走越远，行至一条溪河之边。这里远离萧家大院十数里之遥，可萧家人不怕他趁机逃走，萧家族老在他身上留下过禁制。

    溪河那一边，居住着数十户人家，那是修真家族统辖下的矿村。

    矿村属奴隶村子一类，矿村之人皆为矿奴，以开采各种灵矿元矿为生。矿奴毫无人生自由，生死全在修者家族一念之间，世世代代生活于水生火热中。

    这一带山脉有着四个渺小修真家族，即为萧家、孟家、林家、程家，各家都统治着数个矿村。

    溪河对面的矿村为孟家治下，孟家与萧家向来仇视，这条溪河就如同孟、萧两家的分界线。

    “啊啊啊……”

    萧玹惬意坐在溪边洗净五色果子，待品尝鲜果美味，陡然听得数道凄厉惨叫声由远而近传来，彻底破坏了大自然的安静和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