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主于昼,鬼行于夜,阴阳分别,各有司存,违者正一有法,必加诛戮。
——葛洪?《神仙传》
青木案几上,果干少许,一张纸,还有一块发了霉的古董级别砚台。云溪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轻敲脑侧,时而沉思,时而提笔小记,不一会儿大半张纸上爬满了蝌蚪似的文字。
与鬼主对战,云溪和沅生是两个人,而鬼主手下厉鬼成百上千,如果鬼也能吐口唾沫的话,一鬼一口就可以把他们两人淹死了,由此可知,双方的势力优劣可知。为了对付鬼主,必须准备些许法器,木剑、幡、旗、灯、八卦镜……良久,云溪望着雪白的纸张几乎变成墨纸之后,心满意足地笑了:接下来这几日,沅生有得受了。哼,敢算计小爷,我定叫你……
“吱——”沉重的木门款款打开,沅生推门而入。云溪抬起头来,一脸笑意望着他。沅生一瞧,落入眼中的恰是云溪那一脸的诡笑,如同一朵妖艳的罂粟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此时,沅生忽觉背后发凉,心里暗道不妙,正欲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云溪懒洋洋的声音。
“站住,马上去给我去山上砍五百根八尺长、手臂粗的松枝,要直的,阳面的!”五百棵!沅生闻此,十分不解,失声道:“什么?云溪,你要这么多松枝做什么?”
云溪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我记得某人说过,事事要听从我的安排吧?若是你不想救你的七娘,你可以不去!”
“额,我又没说不去。”沅生打了个激灵,转身怏怏离去。
“还有,别忘了准时练功!” 沅生身后,云溪的声音随风飘来钻进耳朵。
午后申时,门外吃草的马儿欢快地一声长嘶,跑向从山上归来的主人。云溪睁开双眼,透过小轩窗看见汗流浃背的沅生在夕阳晚照下灰头土脸而返。
只见沅生长衫如洗,脸上还有几道血印,估计是在砍松枝的时候留下的杰作。他的头上白气氤氲,半截木质簪子斜斜歪歪地插在脑后,长发凌乱结成板块,背后一大捆的松枝如同一座小山压在他的背上,本来身材颀长的他此时倒显得有些单薄。黑乎乎的左手紧紧地攥着绳头,右手还不忘地练习日君诀,散手,结印,口中密语默宣。
练武之人,果然力大无比,沅生样子虽然看起来有点狼狈,但是仔细看来,他步伐矫健,呼吸不急不缓,吐纳有法,小山般大小的松枝在他背上举重若轻。见他如此,云溪心里大为解气,真想大呼一声:爽!身手这么好的打杂佣人上哪找去?更何况,这还是无需月钱免费的打杂伙计。
“你要的五百棵松枝!”沅生来到院中,把那一大捆松枝一撇,扔在地上,然后靠在那堆松枝休息。
“嗯,不错不错!”云溪拾起一根,双目微眯沿枝目测,看它是否挺直,口中连连称赞,“松枝大小粗细还可以。想当年,云中子道长,将一把七尺七的松木剑悬在庭楼之上,差点就让那千年狐狸妲己显出原形。”
“嗯?你要用这些来做木剑?”沅生若有所思地说。
“正是,杀鬼,又不是杀人,木剑足矣。”
“不用桃木剑吗?我记得,道士作法一般都用桃木剑吧?”
“嗯?”云溪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桃木剑,自然也要准备的。”
“完事了?”
“什么?”沅生一愣,不知所云。
“ 愣着干嘛?赶紧洗干净手给我做饭去!这里不养闲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云溪眉毛一横,呵斥一通,然后转身离去。
“好!”只听咯嘣一声,沅生牙冠紧扣,无奈而又极其愤懑地吐出一个字回应道。
此时,沅生脸色铁青,心里怒火中烧:堂堂的七尺男儿,蜀山剑宗的得意弟子,如今却整天被一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少年当成小厮似的呼来喝去,搁谁身上谁受得了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沅生咬着牙,默默念着:为了七娘,我且忍上几日。等此事一了,哼,臭小子!定叫你知道花儿是为什么红的!沅生一边双唇蠕动细声地咒骂着,一边脑海里想象着日后怎么虐他,手里端着一盆刚从井里打来的水准备去洗漱一下。
“明天,给我去山上砍一百颗槐树和柳树,要十年以上的,阴面的!另外,把南山那棵百年桃树也给我砍了。”
此时,沅生仿佛听到了来自九幽的地狱魔音一般,浑身打了个颤,紧接着一个趔趄,手一哆嗦,整盆水咣当落地。
屋内的云溪听到响声后,嘴角略翘,暗暗说了一句:哼,老小子,想利用本座帮你对付鬼主,不出点血怎么可能?不过,现在你已身无长物,对我来说,也只剩下唯“力”是图了。
第三日,一脸倦容的沅生推门而入前来请示。昨日,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砍取了百棵槐柳,又伐了山坳里的那棵百年桃树,将云溪交代的事一一完成。
只见屋子西角的云溪,手执刻刀,运用如飞,刻刀过后,木屑如雪纷飞飘落一地。不消一盏茶时间,木剑的粗胚业已形成。
“做完了?”云溪头也不抬,张口问道。
“嗯。”沅生立在一旁,“不知今日,又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云溪停下手中的活计,从桌上拿起一张纸,交付沅生,“按照纸上所写,去给我买半斤朱砂,两个八卦镜,七个孔明灯,十个铜铃,红白纸各一百张。对了,顺便给我带回一只白公鸡,一只黑狗。”说完,又拿起刻刀,开始了削木成剑的工作。
沅生大致浏览一番,不禁捏了捏腰部空瘪的钱袋,心里顿时一阵纠结:看来,只好自己得去当铺里走一趟了。沅生小心翼翼收起那张纸,正欲迈步离去,身后传来云溪的声音,“别忘了两只烧鸡,杏花村一坛。”
“……”
午后阳光,轻洒写意,照得破漏百出的小屋内外通亮。刀,还是那把刻刀,只不过执刀人已换成了沅生。只见沅生,时而使用青云长剑大开大阖,粗制剑胚;时而刻刀小用,精雕细刻。而云溪则坐在不远处木桌旁,一口烧鸡,一口美酒,两眼时不时轻扫沅生,悠哉悠哉,做起了监工的工作。
“云溪,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额,木有……”云溪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坛酒,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应着。
“我堂堂的蜀山剑客,你却让我拿着青云剑,做这些木匠的活计?!”
“哦?怎么了,还委屈你不成?”云溪闻此,嘴角一咧,油光锃亮。说完,云溪提起袖子,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嘴,然后轻咳两声,说道“那个,在下只不过想见识一下你们蜀山的精妙剑法嘛,所以就劳烦沅大侠挥剑演示一番。”
沅生闻此,一头黑线,心里有一种上前扁他一顿的冲动,却又不好发作。于是,只好将那满腔怒火发泄在那堆槐木上。霎时间,寒光迫迫,木屑乱飞,森冷的剑气朝着四面八方迸射,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股烧焦的怒火。
接下来,一连几日,云溪整日里笔蘸朱砂,刻写符文,又将沅生买来的红白纸张,或剪成兵甲小人,或叠成千纸鹤,然后又在沅生准备好的法器进行施咒开光,这些是沅生这个门外汉所做不了的,因此云溪只好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而沅生见此,心里也略微平衡了一些。沅生呢,则是听从云溪的安排,按照云溪所叮嘱的尺寸大小,制作好木剑,柳钉,旗、幡等法器的杆。另外,云溪又让他抄写了厚厚一沓子度人经。
巳月殆尽,午月来迟,端午佳节,遥遥可期。岁月如梭,半月时光,就在两人手脚无闲忙忙碌碌中,转眼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