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风传序章-绝地天通万载前

乌颜山脉，位于中州极西之地，份属高原，其绵延千里，高峰间错，若自远而视，起伏诸山恍如龙卧高床，有无边风雪凛雾。然则其山石之色若陨铁，白雪之下有乌黑隐透，迆迆然有古朴拙然之颜，故名乌颜。

却道山脉尽头有一青峰，垂然万仞，乌颜千里以其最为广阔高耸，然则此山却无冰雪覆盖，山石嶙峋，来回辗转之间无梯无路，人力难攀。

这日忽有一人自外而来，作行游道人状，途经乌颜，径直往此峰而去。

此道人约莫三十，两鬓霜星，行装多有补丁，略显寒酸，虽青袍单调却有一九彩丝绦束腰，浑不似一破落道人应有之物。

这一路风雪不绝，寒气入骨，道人单薄青衣于风中凛凛作响，他恍若未觉，只顾前行，不时从怀中拿出酒囊饮上一口，神色之间多有赞叹。

其行不知时辰，道人始立于青峰之下，仰目望去，那青峰巍峨，浑若接天，共天青一色，与白云齐飞。道人又饮下一口烈酒，将酒囊提在手中，轻展笑颜道：“我观无上甚深道书，道乌颜深处有神山，乃传说仙人居所，不想如今做了巫祝居所。罢了罢了，既然到此，我敬你一杯，随后再行登山。”

道人将酒囊往天上一抛，单手礼敬，身躯半弓，口中呢喃默语，倏忽之间，此处晴朗天空为之一变，有白云一朵自东而来，缠于青峰之腰，微雨细起，其中有花香、酒香、檀香、清香，若此种种。

道人礼拜，趁雨而行，只见道人脚若微动，忽而数步，凌空升起百尺，有步步生莲。

那青峰本无路，竟自道人起脚处，兀然现出一条石阶，镌刻种种不可思议花纹，浑然有古朴自然之美。

道人拾阶而上，孑然入于云中，不见其踪迹。

霎那间，地动山摇，无数细石颠簸滚落。

又有一抹彩虹色作九色，一端驾于山腰，一端入于云中，忽而出现。

继而那青峰之上隐有一声叹息，其声苍凉迟缓：“我已经躲在这儿来你还不放过我。”

苍老之声复叹：“你虽贵为道子，却不过百家之一，数年之间灭我中州神鬼巫魔诸家九十九家道统，此乃灭我中州千万子民之未来，你道门要代替万民一人做神，必遭万民唾弃，我死后必然看你被你所谓的淳朴之民打下凡尘。今日之巫门，便是他日之道家！”

那道人似若未闻道：“万民做神不过万民做鬼，若论本来，尔等鬼神妖怪有何分别。一人得道，需灭千人道途，偏偏自命赐千人得道之机。我欲断绝天人之途，从今之后，民之精爽不贰，不被神魔巫鬼所惑，不行神魔巫鬼之事。天人断绝，上苍降祸，我道门一己承担，亦不在人间显现。过去数载，我灭九十八家妖邪，今日灭你巫门，明日灭我己身，人间道门不灭，万民不得自主。百家之说不息，万民尽若苟活。”

此言有若天惊，将那苍老之声震慑，沉默半晌复问到：“难不成你真不予人间一丝希望？”

道人循循善诱道：“若如尔等所为，人间有何希望，我以甚深智慧观照如今中州，人人称道，家家作神，无有要质。民匮于修，而不知其福。修斗无度，民神不分。若尔，人皆有神，神与神斗，人与人斗，世间动乱不可消弭。道兄，你安心上路吧。”

道人话止，青峰已寂然不动。

那苍老之声猛然大作，其声若歌，若唱，若吟，若诵：

“愿我来世，人人若龙，家家通天，此，为我巫祝，彼，为我巫祝！

愿我来世，世间无俗土，所经之处，皆是巫国净地，无人间之人，无人间之事！

愿我来世，无一人心念不彻，皆得偿所愿，有无上大力，有无上姻缘，有无上财富，有无上地位！为无上大巫！

……”

那道人本不出一声，似正听其遗言，待得苍老大愿渐出，道人声有叹息道：

“住了吧！

我愿尔来世为淳朴之民，受我道门之教，出则破在道门之外，行有衣，住有食，得人世大圆满，匡扶民心，教化虚妄！”

那道人声音本似喃喃自语，倏忽大起，似雷鸣天音，压倒苍老大愿，大愿之声渐逝，不得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