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成方回到他的临时休息室,卓别角和路海空还巴巴地在这里等着他。
原成方刚想对这两位哥们儿如实回答自己科室不用调整,原地不动了,突然又感觉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妥,便更改了自己不说谎的习惯,对这两个哥们儿慢吞吞地说:“咳,我冲科长发了一顿脾气,科长随即找了主管副处长。两个人都答应,暂时不作变动了……我不管他们那一套——你们说让我动我就动吗?我不管你作难不作难,你是科长,就该给我一个交代……”
卓别角对路海空说:“哎呀,你看看人家老原就是硬气,先不急于去找领导,而是在这里躲了半天,想的这个主意,确实高明啊,咱俩怎么没想到呢?就他妈的乖乖地狼狈地胜利大逃亡了,你说败兴不?”
路海空说:“也不是咱俩没想到,也不是老原硬气,是人家那个科的科长刘行,有点儿人味,说点儿理,所以,老原给他一说,就成了。换成咱俩那个科的头头儿,都是给咱拆台的玩意儿,他们给你有一句正话吗?一说就是让你找主管副处长去,他们才不给咱们做主呢。老原这是遇见好人了。既然你不用动了,那你今天请客算了——你好久没出血了,也该请请弟兄们了吧?”
原成方赶紧应承:“对对,今晚我请客,咱再喊上姚文斌,四个哥们儿喝上一壶……”
路海空赶紧给姚文斌打电话,以便把原成方请客的事儿变成“既定事实”,谁知姚文斌说:“今天他家里有点儿私事儿,改天有空他一定做东,给几位哥们儿接风。”
路海空赶紧说:“今天不用你请客,是老原请客,你家里有啥要紧事儿啊?哦,没啥要紧的,就先放一放,一定参加啊……”
路海空放下电话,笑了笑说:“这个‘铁公鸡’,还以为咱们叫他给咱几个接风呢?哈哈哈……”
下班时间到了,四个人来到老北街的食为天小酒楼,要了两个凉菜,两个热菜,一个汤。都是经济实惠的。有奉陪到底(老醋花生),手掰熏肠,小酥肉,溜肥肠,烂蒜肚丝汤。喝的是北京二锅头。
酒场的主题还是围绕这次‘调整’展开。
路海空皱着眉头说:“一只破鞋,不声不响就被人家丢出来了,想想真他娘的丧气。”
姚文斌和原成方都笑了。
原成方说:“哥们儿真有创意,怎么这么形容呢?”
路海空说:“你们别装蒜——你们两个笔杆子会不知道‘弃之如敝履’吗?‘敝履’不就是破鞋吗?”
卓别角说:“对啊,不是一只,是一双——还有我呢,两只破鞋。”
路海空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了,他哈哈大笑着说:“这是好事啊,人挪活,树挪死。大企业里每天都进人裁人,有些人明明是被企业辞退了,偏偏还说自己炒了老板鱿鱼。中国的词语就是丰富。”
姚文斌说:“中国队大胜美国队,是中国赢了;中国队大败美国队,还是中国队赢了。”
路海空说:“我早晚还要大胜或者大败赫震、牛耕云之流,让他们知道哥们儿不是好惹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吧卓老弟?”
卓别角一只拳头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那是当然,一定要找那些随便扔破鞋的人算账。”
路海空说:“说是破鞋,那是咱哥们儿谦虚、自嘲罢了。他们一个个更不是什么好鸟。都他妈的工作十来年了,还想着让我们跟刚参加工作的小孩子一样,给你们端茶倒水,点烟扫地吗?还想着让我们像参加工作一两年的奴才那样对你们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吗?还想让我们低调低调再低调,看你们的颜色行事,贱二小当着,跑腿的事儿麻溜溜地干着,利益你们拿走,大权你们行使,继续让我们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装孙子吗?没门儿!这种傻小子,我们早就当够了。”
卓别角说:“是啊,就得给他们斗,都他娘的一个个充好人,那个‘大咪’娘们儿,那个肥猪‘炮筒子’,哪一个是那正经玩意儿啊?”
路海空士气又一下子低落下来,他说:“本来还想干出一番事业呢,现在想想真他娘的荒唐,当了这好几年贱二小,在科长和主管处长身边鞍前马后,出力流汗,平时任劳任怨,什么事情都抢着干,这么卖力气,还他娘的惹了一身骚。以后再也不当这种傻小子卖傻力气了。以后就他娘的看眼色行事了,他们干我也干,他们不干我也玩我也耍滑头,只要利益均沾,好处平均分配就行了。反正不能让自己吃亏。”
卓别角说:“有野心不假,谁没点想法啊?至于干一番什么狗屁事业,我压根就没曾想过。掂掂萝卜对对姜,俺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不过真没想到,还他娘的被人背后算计,工作可以不干,也不能受这种窝囊气啊,有机会一定找他们讨还血债。”
原成方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卓别角说:“努力个蛋吆,都他娘的没正事儿,你还看不透吗?都他娘的在玩猫腻。谁认真干事谁倒霉。”
几杯酒下肚,几个人胆气似乎越来越壮。
路海空说:“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前一段时间,他们就进行了一次秘密勾当,还以为瞒天过海,干得巧妙呢,不料想哥们儿我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猫腻。他们的把儿在我这里攥着,早晚我要给他们弄点儿事儿,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原成方、卓别角还有姚文斌都以为是路海空喝了酒之后吹牛——检举揭发他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你,原成方。”路海空醉眼乜斜着看了一眼原成方,原成方吓得一哆嗦,以为路海空也要检举揭发他什么事儿。路海空继续说道,“你原成方应该最具有反抗精神啊,怎么这几年这么软弱了呢?一个小小副科长帽子,就把你压得这么服服帖帖了?想当年比我们还要牛叉的战斗精神哪里去了呢?”
卓别角说:“老原前些年是练硬笔书法,这些年又改成练软笔书法了,是不是当年的蓬勃朝气和昂扬锐气,像毛笔尖一样柔软了呢?年轻人的棱角,这两年被磨平了吧?”
原成方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路海空说:“老原原来可是更能跟领导对着干,那时候真可以说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你说是不是呢老原?这两年你的棱角磨下去的不轻,显得有点死气沉沉,老气横秋了啊。”。
原成方说:“好多人都是只提过五关斩六将不提走麦城,我现在是过五关跟走麦城都不愿提了。”
路海空说:“进入中年了,可能缺钙了,硬不起来了。前几年老原屋里摆着刚写的书法作品都是写的李白、苏东坡、毛主席的诗词,大气磅礴,壮志凌云。现在可好,你看看,都是李商隐的朦胧诗,还有秦观的婉约词,什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啊。”
原成方说:“叫我说,什么事儿也得一分为二:给他们当头儿的干仗造反,还有对一些‘带头大哥’不服,有时候是咱们有理,有时候确实是咱没理。我这些年之所以变得柔软,主要是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感悟,更懂得了理解和宽容。明白了一些事情有因有果,也就会慢慢提醒自己,看开一些,而不是鲁莽地抨击,盲目的批评。
“我原来似乎是痛恨一切,愤世嫉俗,怎么看这个世界都不顺眼不顺心,所以不断地发牢骚,痛骂,指责,怨天尤人,恨世界不公不平,恨老天爷瞎眼。现在呢,哪怕是还有很多的看不惯的事情,但也学会了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问题,换个角度看问题。没有了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执拗,学会了开阔心胸,也感觉以前的一些做法和认识很偏激,很过火,有些失当。”
卓别角说:“我从来不想什么感悟什么公平,我就站在自己立场看问题,谁对我好,那就是好人、恩人;谁对我坏,谁就是坏人、仇人——你说吧,你替人家着想,人家会替你着想吗?原来以为换了个‘老一’单位就会面貌大改变,机关就会福利大提高。现在可好,先从我们身上改变一下子,换汤不换药啊,怪不得大家都说‘走了个大奶奶,来了个小奶奶’呢。”
姚文斌说:“咳!大奶奶,小奶奶,换来换去都是奶奶,虽然机关没见起色,人家还是都比咱‘辈儿’大——大两辈儿呢,咱还得听人家的啊。不过我想起一个故事。”
原成方说:“说说看。”
姚文斌说:“过去有一家布匹店,买卖不怎么景气,就抱怨它的经营环境不好。它的外部环境也确实存在问题:左边是木匠铺子,右边是铁匠铺子,整天价叮叮当当,震耳欲聋,噪音不断。这天,铁匠铺老板跟木匠铺老板见到了布匹店老板,两人嚷嚷着说;‘你请客吧,我们两家铺子都要搬家了。’
“布匹店老板高兴地那真是欢天喜地,马上隆重安排了酒席,请左邻右舍的两位老板大吃二喝了一顿。
“酒足饭饱,两位邻居哈哈笑着说:‘我们两家搬家是不假,不过恐怕还是不能让你满意——我们两个交换一下位置,以后我们还将是你的好邻居、好伙伴啊!”
“布匹店老板听罢此言,是又气又急又无奈,只好苦笑一声,自认倒霉,咳,白请了一回客——这可真是换汤不换药,背着抱着一般沉啊。”
大家哈哈大笑了几声。
姚文斌想继续活跃气氛:“老弟没有骗你们吧?新来的几个女大学生是不是真的大有姿色呢?”
卓别角说了声:“还行!”
路海空色迷迷的说:“什么叫还行啊?简直是太行了,太棒了。你们科的呢老原?”
原成方说:“我还没顾上看呢。”
那几个人都笑了,说:“你太会骗人了——像你这样的酸秀才,会顾不上看美女?恐怕是‘一日看尽长安花’,早就把机关才分来的女大学生们欣赏完了吧?哈哈哈。”
姚文斌说:“听他们都说羊不吃麦苗,狗不爱啃骨头,蚂蚁绝对不吃糖,别人谁不信拉倒,哈哈,反正老弟我是信了。”
路海空说:“不用多说了,人家再好看,再美妙,挖不倒手心里,也白心里痒痒。你老原跟姚文斌这些文人动动嘴行了,可是心动嘴动不如行动,真要说动手能力,还是要看我和卓老弟的。不信你们就走着瞧!”
(与读者互动:一、铁匠铺和木匠铺的位置互换,是不是跟路海空、卓别角两个人的岗位互换相仿,换汤不换药呢?大老实人姚文斌的玩笑开大了吧?二、原成方一堆迂腐的感悟的臭理论,在酒场上是不是跟这几个人格格不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