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都督府所辖幽云十六州及其四角,又分燕山、河北二道,连同太行路,并称镇北二道一路。都督府所在幽州,自古便为军事要地,沧海环其东,太行拥其右,居庸锁钥于北。幽云十六州民风彪悍,史书记载,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言勇侠者皆推幽云。镇北都督府据此险要地势所在,又有精良兵马来源,数次将蛮夷据之关外。
北地苦寒,冬日里人们喜欢热些白酒饮以驱寒,年岁日久,北地豪饮之名甲天下,即便日子已经入了伏,也总有人会在入夜时分小酌几杯。
幽州城头上,夕阳的光线渐退渐远,城内灯光星星点点,伴着炊烟袅袅,宛如有谁在走笔泼墨描绘太平安详,仿佛北狄铁骑并无南下之事。
城中一屋内,烛顶黄豆,薄纸暗护,照得数尺方圆也无多少明亮。烛下桌上,温酒一壶盅一盏,那酒盅正被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慢慢捻转把玩。桌旁倚坐一中年男子,国字脸高鼻方口,眼神凝练有神,比烛光更亮一分。桌前五步处,并排站着四人,站姿笔挺而候,他们四人悄然无声,一时间屋中寂寂静然。
那被捻转的酒盅停了下来,江行知起手入喉,一饮而尽,开口道:“暗门有什么谍报回来?”
桌前一人道:“回都督,镇北司谍网探得消息,失陷城池中有半数守将遇刺,下手之人皆为南齐武林高手,此前织女发来谍报,曾在白马寺发现林望舒与佛门高僧对峙,他的弟子叶怀北,也在龙行派杀了数人。”
江行知道:“江湖绰号一剑倾城林望舒?”
那人点头道:“正是此人。”
江行知自语道:“林望舒千里迢迢去白马寺什么?”
那人摇头道:“属下不知,刺杀我军将领之人,似乎是以衡山派掌门曹秋志为首,并未发现林望舒师徒行踪。”
江行知又问道:“幽云十六州可有详情回报?”
那人接口道:“回大人,悬北三阳守将遇刺后不足一日,便遭北狄大军攻城,城内兵马仓促不备,三日而陷,而后我军虽有防备,但儒州顺州二城守将仍惨遭南齐毒手,进而失陷。鉴于此情,洛太师特命属下率北衙暗门十人守卫大人,以策不备。”
江行知笑了笑,重复道:“守卫本将以策不备?”
那人面色一僵,尴尬笑道:“下官职责所在,还望大人见谅。”
江行知摇摇头不以为意,用手指蘸了酒,在桌上点点画画,眨眼间,幽云十六州方位图跃于桌面,他心中沉思良久,道:“林望舒去白马寺闹事,怕是为了方便叶怀北逼迫龙行派叛周,曾不想叶怀北弄巧成拙,与龙行派结了血海深仇。这般情景,令南齐只得刺杀我军将领。”
那人闻言惊叹道:“大人英明。”
江行知自顾自继续道:“可即便如此,悬北三阳守军共有四万以上,儒州檀州景州各城守军一万五,加之其余二州兵马各八千,幽云十六州东北防线超过十万兵马,北狄向来不善攻城,想要数日内连破数城,少说需得三十万兵马,但从军情来看,北狄兵力仅二十余万,难以有此战果。至于你们北衙,可曾有更详尽谍报?”
那人道:“回大人,镇北司已派人手深入北线探查军情,尚未结果,仅之前谍报来看,北狄确是只有二十余万兵马。”
江行知道:“洛太师好眼光,想不到他非但在政事中长袖善舞,在军情上也明察秋毫,竟看得出北狄异常之处,更派了人手加以探查,这般料事如神,本将佩服。”言罢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人。
那人喃喃不知所语,索性不再作声。
江行知也不紧逼,转而道:“听闻南齐萧承泽已是率水师自荆楚沿黑水而上,你可知圣上有何安排?
那人如实道:“卑职官职低微,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听闻征南庞将军奉命在嘉陵江沿岸设防,又命征南大营左右将军各率五万精兵,进兵武陵郡以断萧承泽辎重补给,平东大营仍旧按兵不动。洛太师只道恳请江都督守住幽州,若是战事不利,可退守河北道博陵郡一带,此为最南。洛太师命下官带一句话给大人,”言及此处,那人立定正色慷慨道:“都督身后是中原,勿让北狄踏入半步。”
江行知微微一滞,默然点头,随即道:“本将知晓了,你此番多有辛苦,且下去歇息吧。”
那人跪拜道:“卑职告退。”转身离去。
待那人出了大门,便有北衙同僚上前询问道:“向文东,江知行与你唠叨了啥?”
向文东一见是马敬中,脑袋甚是疼痛,只得扶额答道:“都督并未有何言辞,只是,”他顿了顿道,“只是他对北衙暗门颇有微词。”
马敬中咧嘴道:“北衙暗门和俺老马一样,就俩字,低调,要不是那些草原蛮子蹦跶,咱一定不出现在这鸟地方,再说那江知行又能怎样,谁理他满还是不满。”
向文东叹道:“暗门举国上下不足三百人,堪堪够得上先锋营编制。而除却长安城内留守百余人,在寻常要塞仅人一二而已。传闻江都督与洛太师一向不合,如今悬北关告破才不过几日,你我十人受命集结而来,马敬中,你真当那江都督是傻子么?”
马敬中哂笑道:“他江知行不满又能怎样,要不是扛把子吩咐,老子才懒得鸟他。”
向文东皱眉道:“姓马的,自天启十二年以来,江都督十余年镇守北地兢兢业业,实是我军中楷模,你他娘的嘴巴放干净些。”
马敬中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道:“俺老马是个粗人,要是这张嘴巴真的干净了,怕是卵蛋都要憋爆了。”
向文东颇为无奈,也熟识马敬中这番德行,他懒得争辩,于是道:“罢了,我们先去吃饭,吃得了也好换下其他兄弟。”
马敬中嬉笑颜开道:“得嘞,吃肉去喽。”言罢搭着向文东的肩膀,二人晃晃悠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