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长沙城郊识字岭,依旧是那处偏僻断崖,依旧是十几名遍体鳞伤的共产党员一字排开。
只是没有了那如野兽般从崖底蹿出来的山风,没有了纷纷扰扰的细雨。有的只是远处天空寂寥的星辰,以及旷野唧唧吱吱的虫鸣。
赵广学双手抖索得厉害,握枪平举,瞄准了面前的一名共产党员。吴钦焕站在旁边,抽着烟卷,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广学,声音低沉幽远:“赵老弟,还认得这些人吧,他们就是这次抓捕的中共湖南省委的死硬分子。可敬呐,个个铁骨铮铮,坚贞不屈,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密战友,可爱同志,有着共同的信仰和追求,你是不是还想跟他们叙叙旧呀。”
十几名共产党员,由绳子捆绑着串成一串,一字排开面向着赵广学,他们嘴巴被勒了白布,不能发声,眼中怒火,恨不得将赵广学烧成灰烬,有几人挣扎着想要扑上来,却被两边的特务拉住绳子,不能前进半步。
吴钦焕将脸隐入赵广学背后,阴恻恻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赵老弟能够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值得庆贺呀。党国正值用人之际,对赵老弟过往,一概既往不咎,党国需要的是忠诚,赵老弟,现在是该你拿出忠诚的时候了。”
赵广学脸颊肌肉颤抖着,两鬓冷汗直流,他咬牙大喝一声,伴着吴钦焕的一声长笑,砰砰砰,扣动了扳机。
眼前的十几名共产党员,胸前绽放出血花,如割韭菜般,纷纷中弹倒地。
“你看,也不是很难嘛。恭喜赵队长,荣升军统长沙站特别行动队副队长,以后党国大业,还有劳赵队长多多襄助。”吴钦焕返身搂着抖成一团的赵广学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熊长官,那我今后的任务是什么呢,我该如何开展工作?”作为决死救国青年军第一名新发展成员,尤其是熊秉节亲自发展的成员,文放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积极主动的热情来,不能让熊秉节轻看了去。
“你的任务,就是没有任务!你要一如既往地参加学习培训,什么戡乱救国社、三民主义青年团,你都可以参加,包括中共地下党。但你要记住一点,你最终的身份,是决死救国青年军,是建丰先生麾下忠诚战士,日常小事,你不用向我请示汇报,一旦有重大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熊秉节说着又向文放交代了一些组织活动细则及相关纪律要求,末了又嘱咐道:“你如有紧急情况,需要人手支援,可持此信物,前往宝南街荟芳园52号,那里自会有人为你安排。”说着从口袋掏出一枚信物来,递与文放。
文放接过一看,发现这是一枚银质信物钱,形状为等边八边形,上有吊挂,正面环铸八卦图案,中间铸刻的字却不认识,左边为“禾”字旁,右上方是“共”,右下方是“同”;信物钱背面也铸刻了一字,上方是“金”字旁,下方是“蘭”字缺草字头,左边为“君”字,右边为耳朵旁,文放看着不明其意,索性也不理会,自揣进兜里收好。
熊秉节突地记起一事,问道:“你还不是国民党员吧。这个倒不急,让学校党部的人给你补办个手续就行了,这个身份你可做公开使用,与你将来行走各个系统会有帮助,以后你找我汇报,也可以用这个身份,当然,用翁婿的身份也是可以的。”说着喜不自禁,呵呵笑了起来。
翁婿?文放尚未明白过来。熊秉节呵呵笑道:“今天找你来这第二件事,就是你和思谨的婚事了。算算看,民国七年思谨出生,那时我正追随先总理开展护法运动,当时我们备受各地军阀排挤,整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思谨的母亲因为产后护理不善,不久就染病去世了。”
回首往事,熊秉节不禁有些黯然:“唉,这孩子,由她姑姑一手带大。其后我一路北伐,出使苏联,又在南京短暂任教,真正与她在一起,大概也就这一两年吧,我这做父亲的,对女儿心思,可谓知之甚少。之前她打伤你,我还狠狠喝骂了她一顿,却不料因此邂逅,她反而钟情与你,当面向我提起要嫁给你。你们年轻人呐,我这老辈人可看不懂了,既然你与她有缘,我也就当面问问你的意见。”
熊思谨在刑场喜极而泣、巧笑倩兮的模样,深深地印在文放脑海里,能得如此美人眷顾,本是一桩美事。但此刻文放心属静岚,对熊思谨,却不敢再存奢望,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心性放荡,并非良配,承熊姑娘错爱了,学生一心想着报效国家,暂时也未有家室之念。”
熊秉节大手一挥,笑道:“你说的是跟友民他们去的闻香楼吧,男人年少风流,不足为奇,婚后检点节守也就是了。你家在叙里,也是名门,父亲曾是举人,执教城南,还是‘联省自治’时期的议员,论起家世渊源,比起熊家来,可还要清贵得多。当年我投身革命,整日东奔西走,今日不知明日事,不敢过早结亲,以免误人青春。今时不同往日,你与思谨成亲,毕业后我分派你去二线参谋部门,一样误不了你报效国家。”
文放见熊秉节兴致颇高,大有拍板之势,忙道:“报告长官,学生已定有亲事,女孩正是许静岳许团长的妹妹,我与她一起发蒙,青梅竹马,家里早就给定了娃娃亲了。”为了打消熊秉节念头,文放只得杜撰娃娃亲这一出了。
熊秉节神色一窒,半响叹息道:“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让思谨死了这份心思了,这丫头率性妄为,回头我再好好定定她的性子。”他不再看文放,挥挥手,让他自行掩门出去。
文放能够体会到熊秉节此时心情的失落。作为军校教育长,熊秉节亲口为女儿提亲,文放竟然予以拒绝,这等大好机会,就此放过,岂止不识时务,简直是不识抬举。
但文放并不后悔。他心里想着的,是一门心思娶静岚为妻,熊思谨作为熊秉节掌上独女,又断断没有去给文放做姨太太的可能。所以文放只能割舍与熊思谨的情意,想来以熊秉节身份,万万没有拆散他与静岚的道理。
数辆黄包车,摇摇晃晃行驰在通往安化的土路上,车轮扬起一路黄尘,迷得人眼都睁不开。
赵广学坐在车里,心事随着摇晃的车厢,翻腾得厉害。
自叛变以来,他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每午夜惊醒,都忙不迭伸手去抓枕头下面的手枪。省委保卫科的红队,专是惩治叛徒的,他叛变组织,出卖同志,深知时刻都在红队的算计之中,所以平日就待在光大路13号,深居简出,外出时身边总有十几名特务护卫,担惊受怕栖栖遑遑,不过月余,就变得胡子拉碴,面容消瘦,不复之前的丰神俊朗模样。
上次省委的人放火烧楼,赵清华、林语秋侥幸逃脱,赵广学暗自大出口气。赵清华是一手教养自己成长的伯父,林语秋是与自己倾心想爱的恋人,这两个人,在心底里他不愿看到他们出事。他曾背着林语秋了解过她的社会关系,林语秋逃出馥郁街,第一个落脚点肯定选在她表姐家,他知道那里地址,但他并没有将这个情报报告给吴钦焕。
在赵广学心里,他希望通过帮助林语秋逃脱,让内心深处沉重的负罪感,能得以稍稍解脱。
望着车后扬起的黄尘,赵广学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假寐,心中叹息着:放过语秋,我也不至于是十恶不赦吧。
这时却听车厢内有小特务在拉家常,窃窃私语道:“王哥,你说这姓赵的情报准不准啊,咱们这一趟去安化,别又扑了个空。”
那叫王哥的姓王名守信,本是吴钦焕亲信,刚刚拨给赵广学做贴身保镖。只见他偷瞥一眼赵广学,悄声道:“姓赵的投诚过来有段时间了,省城的中共地下党,已经被我们抓捕的七七八八,其他县市的共党支部,有些闻风而逃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那名小特务刘益方道:“抓到人倒好。这挨个县的来回奔波,整天的吃土喝风,身子都快颠散架了,弟兄们私底下都有怨言。这姓赵的做了副队长,平时也不见他表示一下,也不知道体恤弟兄,以前跟着尤处长出差,可没少油水。”
王守信“嘿”地一声,揶揄道:“屁的副队长,姓赵的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嘿嘿,等抓完了共产党,他就没用了,你没听说么,狡兔死,走狗烹,到时不定怎么处置他呢。”
赵广学眉骨抖动,双目赫然睁开,眸子里满是惊疑之色。他见王刘二人兀自低头私语,于是又将眼睛闭了,心中翻江倒海,犯起思量来。
一行车走了半日,傍晚时分来到安化县城郊区,在一偏僻地段停车熄火,徐言胜领着人从前面车上下来,凑到赵广学跟前。
徐言胜是行动队二组组长,由尤文声一手提携,平日都是跟随尤出入,自上次在湘雅医院被陈笑宇逃脱,他有负值守,被吴钦焕痛骂一顿,本来是要撤职的,后来尤文声说情,这才被派到赵广学身边,随他到各县搜捕漏网的共产党员。
对于这趟差事,徐言胜是很不情愿的,他在长沙城里吃香喝辣,现在四处奔波吃风喝土,他早就不耐烦起来,兼之几次扑空,徐言胜脾气上来,更是气指颐使,压根没把赵广学这副队长放在眼里。
这时他带人凑了过来,指着前面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对赵广学道:“安化县委的人就在里头么,别他妈的又搞错了,弟兄们一路辛苦,不是陪着你溜着玩儿的。”言语中俨然将赵广学视作自己的俘虏。
赵广学压抑着火气,低声道:“安化县委在县城有一处办公地点,不过闻讯我投诚,应该已经撤销了,这里是安化县委书记老婆的娘家,比较偏僻,我猜想着县委暴露了,县委书记会转移到他老婆这里,至于人到底在不在,那也要进去了才知道。”
徐言胜“呸”地吐了口痰,嘀咕道:“妈的,说了等于没说。”当下招呼二组的十几名特务,就地检查下枪支,然后趁着夜色,悄悄掩了上去。
这是散处湖南乡野的一处普通的村落,乡民们为节省灯油,早早地吃过晚饭,然后齐聚到村中心的打谷坪上闲扯家常。只有村后头的一处院子,院门紧闭,从破旧的窗棂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来。
赵广学带人摸到这处院子,伏在院墙根外,然后向着徐言胜点点头。徐言胜明白这里就是安化县委书记老婆的娘家了,于是安排其他人伏在外面负责警戒,自己与赵广学各带一人,翻墙进去,悄悄潜行到屋檐下,徐言胜与赵广学凑近那面透光的窗棂,只听里面有人在说话,一个粗哑的声音道:“钱书记,我们转移到这里也有好几天了,赵广学那个叛徒,现在领人到处在抓捕我们的同志,我看这里也不是很安全,不如明天再找个地方转移吧。”
只听一个细声细语的声音道:“老齐,你这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这种逃跑思想是要不得的。这里群众基础好,而且位置偏僻,赵广学只不过去过县委几次,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你们尽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没事的。”
那名被唤作老齐的粗哑声音道:“我还是觉得不稳妥,这样,明天我带着县委其他几名同志,先去赵家庄我老姨家住几天,有什么事我再派人跟你联系,咱们分散隐蔽,也安全些。”
那名钱书记沉吟一番,道:“也好,分散隐蔽也是省里的指示,那你们明天一早动身,嗯,让小张留下来,我要有事也好派他去与你们联系。”
徐言胜听罢,心中大喜,这下能把安化县委一锅端,回去也是功劳一件。他扭头示意其他人退出院子,只留下两人继续监视,其他人都撤出村子,简单地吃些干粮,等着打谷坪上乘凉的人们散去,各自回家歇息,这才重新摸进村子。
此时安化县委人员也已歇息,院子里漆黑一片,半点声响也无。徐言胜等人用刀撬开门栓,偷偷扑了进去,在东厢,将睡梦中的老齐等四名县委人员制住,用布团塞了嘴巴,押在墙角蹲着。堂屋内住的是安化县委书记钱兆康的岳父岳母,刘益方等人也将他们从床上抓了起来,押到东厢看在一起。
徐言胜带人扑进西厢钱兆康与媳妇的住所,此时钱兆康与媳妇激战正酣,被特务们光溜溜地从媳妇被窝里拎了出来。徐言胜命点起蜡烛,却见钱兆康的媳妇徐氏上半身埋在被子里,半个雪白肥硕的屁股,连着一双大腿,露在外面,瑟瑟抖个不停。
徐言胜嘿嘿一笑,顿生淫念。他命人将钱兆康押往东厢,屏退左右,只留下一名亲信在屋里,就欲脱衣解裤。
那名亲信觑着站在屋里的赵广学,劝道:“头儿,赵队长还在呢,要不咱换个地方?”
徐言胜扭头一看,见赵广学果然站在屋内,脸孔掩在明暗不定的烛光下,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徐言胜乐了,笑道:“哟,赵队长也想尝个鲜?要不您先?”
赵广学脸色阴晴不定,眼睛盯着正解皮带的徐言胜,眸子里似有厉芒闪过。
徐言胜见他不吭声,哈哈大笑起来:“赵队长,你是从共产党那边投诚过来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吧。这娘们呀,生来就是要被男人骑的,我们把她男人抓走了,她守不住寂寞,自然又要去便宜其他男人,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先让弟兄几个快活快活。赵队长如不嫌弃,先候着看看兄弟提枪跃马,手段还入得法眼不。”
听着徐言胜的污言秽语,赵广学暗自咬牙,扭头出了西厢,站在黑暗的院子里长出口气。耳听着西厢房内徐言胜的声音传出来:“他妈的,跟老子面前使脸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长的白白净净像个娘们似的,老子哪天兴起,把他当兔儿爷给办了。”院子里其他特务听了,见赵广学仍是静默着毫无反应,于是个个眼神中带着戏谑嘲弄,掩嘴讥笑起来。
屋里徐言胜三下五除二脱了裤子,光着个大黑腚,一步跳上床去,将那女人从被窝里拉出来,那女人一声尖叫,旁边亲信眼疾手快,连忙拿了布团塞进她嘴里。徐言胜一言不发,将女人双手反剪在后,腾出左手在女人丰满的ru房上掏摸了几把,然后一把将女人那雪白肥大的屁股拉到胯下,趁势挺枪刺入。
众人在外面只听得里面木架床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徐言胜粗重的喘息声带着靡靡淫浪,透过窗棂直往大家耳膜里钻。不少特务目露淫光,心痒难耐,凑在窗棂下就偷眼往里看。
徐言胜闷哼着,正冲刺到紧要关头。赵广学阴沉着脸,眼中爆着血丝,一步跨进屋里,伸手抓过散在床上的被子,盖在头埋在被褥里的女人头上,举枪对准女人脑袋,一扣扳机,啪地一声闷响,将那女人打死在床上。
徐言胜正趴在女人屁股上冲刺,见状吓了一跳,下面瞬间痿了下去,他怒喝一声,伸手去抓仍在床边的盒子炮。
赵广学一转枪口,顶着徐言胜眉心,脸色酷厉,一双眸子黑漆如墨,泛着阴冷的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再动老子一枪打死你。”
旁边徐言胜亲信吓得傻了,见状忙掏出枪顶在赵广学后腰,惶急道:“赵队长息怒,快把枪放下,别走了火,免得失了弟兄们之间的和气。”
赵广学理也不理,居高临下逼视徐言胜,压紧了嗓门冷冷地道:“你他娘的一个跟屁虫的货色,不过仗着尤处长几分威风,就在我面前抖起尾巴来了,明着告诉你,吴站长予我重任,这次下乡清扫不过是小试牛刀,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坏了站长大事,剁碎了你喂狗也没用。”
说着撤下枪来,看也不看徐言胜一眼,疾步走到门口,向着凑在门口张望的十几名特务,从兜里掏出一把纸币撒了过去,沉声道:“弟兄们需要女人,兄弟这里还有些钱,明天请大家在县城里敞开了玩,犯不着整这不情不愿的,没甚情调,同时还坏了自己名声。”说着分开众人,来到院子,喝道:“给我把人犯押上车,咱们连夜回安化县政府,那里好吃好喝的管够。”
高高的天空中,一颗星星从密云中偷偷探出了头。在微弱星光下,赵广学狰狞着面目,如嗜血的豺狼一般,露出了幽冷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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