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者 序章（二）不经意的邂逅

    深秋的横川沉浸在红色汪洋中，街道两旁的枫树欢快、调皮地摇曳着。细长的树枝裹挟着枫叶越过护栏拍打着过往行人的额头，红黄色枫叶恋恋不舍地掉落在道上，被游荡的秋风肆意玩弄。

    入秋后的晨曦忽然变得十分懒惰，总喜欢缩在地平线下躲避清晨的寒冷。蟋蟀也是个胆小鬼，只躲在草丛中玩命地低鸣，却不敢冒出头来，生怕被冻僵。血一般的叶子不停地往下掉落，盖在玉色瓷片上，愈积愈多，编织成一张鲜红地毯。

    最终，还是晨曦耐不住催促，从地平线下徐徐探出，驱散黑暗，温暖大地。阳光越过三米高的围墙，驱散庭院内沉淀一夜的寒气。薄霜消融，顺着纤细的深红色叶脉缓缓流淌，打湿枯黄草丛。

    阳光顺势爬上二楼，透过玻璃门，渗入卧室。感受到室内温度的上升，旭言净紧闭的双目微微蠕动了两下，血红色和深蓝色抓住机会强行挤出眼眶，好奇地观察着外面既熟悉又陌生的物体。

    旭言净摸了摸腰部，黑角鲨皮冰凉顺滑感渗入手部神经传入大脑。腰部黑角鲨皮破损处，伤口已然愈合成一条细痕。浅蓝色的血液在细痕下缓慢流动，刺骨的寒意顿时渗入神经，旭言净打了个寒战，手下意识地挪开。

    鼻子忽然抽了抽，闻到一股汗臭味，像奶酪放久后变质的臭味。

    他好奇地闻了闻腋下，仅一秒的时间便让他捂着嘴巴想要呕吐，脸部扭曲，像嘴里塞了数十颗大便一样。他赶忙冲进淋浴间，麻利地卸下紧身衣，站立在方形花洒下。按下开关，冷水先是倾泻而下，随后有节奏地挥洒。冷水像潺潺小溪流淌在隆起的肌肉间，淡淡白气悄然弥漫包围整个淋浴间，抽风机下意识将白雾源源不断地往外送。

    旭言净双手撑在瓷片墙面上，弯成爪壮，瓷片墙面害怕地颤抖。若非瓷片墙面经过特殊钢化，早已被抓碎。口中、鼻子不断喘着粗气，冷水将金色头发一点点浸湿，晶莹透明的珠子从额头滑至鼻梁，垂直坠落。冷水浴于常人而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健身的作用，对于他而言却是一种堪比万箭穿心的折磨。冷水幸灾乐祸地在皮肤上缓缓流淌，旭言净只感觉好似有千万根细针接二连三扎入神经，又似数十把电锯无情地来回裁割着他的躯体。

    “够了！”旭言净低吼了声，像受伤了的狮子在哭泣。冷水戛然而止，抽风机发了疯似地转得风叶，力图以最快速度将白雾送出。

    “哈！哈！”旭言净身体软弱无力地倚着墙面，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像溺水被救起的人。晃了晃脑袋，水珠旋转飞开。伸手摘下置于洗面台上的毛巾，然后抓住洗面台挺起身子，手中的毛巾不停地擦拭着身体。从白色吊柜中取出一件丝绸浴衣套在身上，勒了勒衣带，走出淋浴间。

    “咚！咚！咚！”急促而有力地敲门声响起，旭言净用纸巾擦拭着头发，走向房门。正想扭动锁头，房门竟然先一步被踢开！旭言净向后一跳，看着被房门撞得略微凹陷的乳白色衣柜，他不禁庆幸自己反应的迅速。

    抬头看去，旭可婉嘟囔着嘴，金色齐刘海下棕色瞳孔深处好像有火焰在燃烧，一脸怨气。

    “不好！”旭言净拍了拍了后脑勺，内心暗自叫道，慌张地压了压额前刘海，遮挡住异色双眼。

    “哈！早啊，可婉！”边说着，双眼透过刘海的缝隙观察着旭可婉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到旭可婉依旧努着嘴，脸上并没有显著的变化，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现，还好！”右手轻抚了抚胸口。

    “哼！少跟我套近乎！说，昨晚上哪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哄我睡觉后自个儿偷偷溜出去!”旭可婉说得声泪俱下，噢，不，是就差眼泪没下，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别说着，红色小熊毛毛鞋重重踢在他小腿上，生气道。这般动作，若是被人看到，还以为是情侣在吵架，下一秒就是女生提出分手，转身离开，男生在后面边追边发誓。偶像剧不都这样演的嘛！

    “别人家是妻管严，我们家的是妹管严哪！”旭言净哭笑不得。不过想来也是，十五六岁正直大好青春年华，情窦初开的她更应该去跟同龄人交往，而不是像妈妈一样没完没了的唠叨着这老是说话不算话的哥哥。

    双手沾满鲜血的他却十分享受这一刻，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在梦中，不是任务中那种凶险情景，更不是遗弃之地的血腥味所能替代。双手沾满鲜血的他时常萌生金盆洗手的年头，但脑海深处的画面每每残忍地打断他的遐想：抱着自己小三岁的妹妹瑟缩在仅有一平方米的钟柜里，不敢吭声，懦弱地听着胸腔内心脏急促而恐惧的跳动声。眼睁睁地看着双亲倒在血泊中吃力地挣扎却无能为力。

    唯有力量，他只有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守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对，他需要力量！

    旭言净双眼充溢着坚定，隔着密集交织的刘海，旭可婉无法看到，只能继续嘟囔着嘴，生气地看着不守信用的哥哥。

    “社团有点忙，中午不回来了，便当自己准备吧！或者自己叫外卖吧！”旭可婉看了看手上的白色g-shock，做了个鬼脸，丢下一句话，转身跑下楼。

    “oh，no！”旭言净一脸哭丧样，眉头扭成“川”字。横川外卖是什么？别人眼中，横川什么都好，唯独一样让人让人倒足胃口——横川外卖！据《旭史》记载，横川外卖向来口碑良好。但自从黄石水上任后，横川外卖迎来了历史性的大转变！在黄石水就任演讲中，他义正严辞地提出三点：一、严厉打击市内一切不合法行为，虽然没有明确哪些行为是不合法，在他高亢的声音以及背景音乐的完美渲染下底下响起潮水般的掌声；二、提高市民的退休金以及村民的分红，底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三、为贯彻国家营养计划的实施，从今天起除黄石水烤鸭店以外，其他店铺不能有外卖出现！话音刚落，原本拥挤的广场瞬时变得空荡无比，只有横七竖八的脚印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地面。第三点不是变相垄断嘛！不能送外卖那还做什么生意啊！大伙一起站在街边喝西北风算了！

    尽管就任演说出现百年难遇的尴尬，但市长大人可是说话算话，将第三点推行得淋漓尽致。警察大队一口气缴获外卖三千多盒，作为证物的外卖第二天变只剩下空盒被粗鲁地扔在城郊的垃圾山里，等着被氧化发电。

    而全市唯一那家能够送外卖的黄石水烤鸭店，送的外卖真是惨不忍睹：一两菜叶、两颗豆芽、三砖豆腐！说好是烤鸭店，怎么连半根鸭毛都看不到。不不不，是你眼睛不好使，在素菜与饭的交接处有一根要用电子显微镜才能勉强看清的鸭毛！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天真无邪地拿起手机叫黄石水烤鸭店的买卖，然后接到外卖时变成思考者石像的情景，不禁捶心悔恨！筷子僵硬地撑在空中，筷子头像饿狼瞪得老圆的双眼，搜寻着蔬菜丛中那堪称奇迹的肉末。

    “力扛数十壮汉，没问题，小菜一碟；炸五角大楼，有点难度，钱够就行；吃横川外卖……把我埋了吧！”旭言净如是说。在他眼里，横川外卖的杀伤力远超核弹。

    英格兰绫华中学，标准化的贵族学校，以其豪华气派的仿英式建筑与超高的升学率闻名全国。

    成百上千的豪车出入其中，令人堂目结舌。更加惹人注意的是，英格兰绫华的学生“完美”地继承了贵族弟子的“优良”传统：跋扈、高傲、攀比，说话动不动就搬出“我爸是谁谁！”“我舅舅是谁谁！”“我叔叔是谁谁！”抑扬顿挫的排比句式，说话时下巴抬得几乎盖过眼睛。

    在这所绝对奉行“金钱就是一切”的学校里，一双二十五块两毛三的黑白色格子的帆布鞋毫无闪避地穿梭在动则上千块的高价鞋林中，毋庸置疑地引来众多异样目光。

    旭言净双手叉在后脑勺上，闭着眼睛穿梭在人群中，任由那些鄙夷嫌弃的目光像鼻涕虫一样粘上身。

    绫华论坛上，每当冷场时，一张讨论旭言净的帖子总能重新炒热气氛。形形**的话题概括起来就一句话：“为什么旭言净这个穷人会在英格兰绫华中学上学？”当然，作为当事人的旭言净并不知情，因为他压根没有加入论坛。但旭言净的高颜值多少起了点作用，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某某女生跳出来为她男神申辩。前一秒发送键刚刚按下，后一秒论坛邮箱就出现了罕见的“爆箱”现象。

    一个国庆长假，对同学们而言恍如隔世，积攒在口中的话语毫不保留地喷涌出来时，那架势真是惊天动地！

    黑白相间的帆布鞋踏进教室，嘈杂如菜市的教室霎时停歇，欢笑中的学生像被人从后面用绳索勒住脖子。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走进教室的旭言净，不耐、鄙夷、烦躁像传染病一样在他们脸上蔓延。

    旭言净好像没看到似的，迈着轻快的步子，径直走向座位，那是个偏僻的角落，一套木制桌椅安静地立在瓷砖上，倚在窗边。其他的桌椅十分默契地躲开。阳光同情地落在桌面上，试图驱散桌子的寒意。孤独、寂寞，仅属于他的位置。

    旭言净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放下浅蓝色书包，屁股一坐，头偏转看向窗外。

    寂静异常持久，直至刺耳的电铃声响起，鞋子才慌慌张张地摩擦起地板，书页翻动声接连而起，渐渐淹没教室。

    “噹！噹！噹！”钢质时针与分针饶有默契地踏在黑色数字十二上，机械齿轮吃力地咬合着，催促吊坠左右撞击发声板。

    天台上，旭言净躺在地板上，眯着眼。慵懒的阳光抚摸着他松散的头发，棕色校服上银灰色的校徽在闪闪发亮。身旁，仅仅扒了两口的“横川外卖”哀求地看着。

    夕阳西斜，零碎的云朵懒散地浮在空中，像铺在淡蓝色画布上松散的细沙。飒爽的秋风拨弄着女生的头发，青丝飘扬，像一条条黑色丝带。

    “快听！媚媚，钢琴声又响起了，好准时哎！”杨芊铧拨弄着额前微微弯曲的碎刘海，魅惑的双眼看了看手上的g-shock。

    苏文媚勒了勒绿白色书包带，静下心。钢琴声悠扬绵细，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蓝色多玛瑙河》里流露出莫名的忧伤感，琴声响彻校园，将这份忧伤扩散到最大。

    “是呢！已经有一年多了吧！”苏文媚右手盖住头发，生怕被吹散。妩媚的双眼闪烁着好奇的亮光。她转过头看着对着化妆镜涂口红的杨芊铧。后者感受到她的路线，也偏转头来看着她，棕色瞳孔将内心的想法暴漏无遗。

    细长而有力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欢快地跳舞，黑白间格的帆布鞋随着节奏飞快地挪动着。柔媚的秋风挟着夕阳的余晖踮着脚尖迈入声乐室，轻抚着旭言净额前金色的刘海，淡淡金色慢慢爬满侧脸，挺直腰板下影子渐渐延伸。

    “嗫，旭，每天都要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不感到难受吗？”窗台上，'水月'玉指缠绕着迎风摆动的蓝色长发，两颗小虎牙时不时露出小嘴，宽松的浅蓝色丝绸浴衣衣抉上绣着多多莲花，胸前那抹雪白若隐若现，让人血脉喷张。

    “我连明天的太阳都可能无法看到，又岂会在意这些！”手指舞得更加轻快，身体跟着音乐节奏晃动起来，像狂风中的大树，疯狂，毫无拘束，毫无美感。

    不知何时，声乐室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细缝，充斥着好奇的四只眼眸挤在细缝里企图看清里面的事物。

    八卦是女孩的一大固有属性，当一件事情足以引起她们的好奇心，她们便会想方设法地去探索事情的真相。但当真相出乎她们意料时，往往会出现相当剧烈的情感变化，完全不亚于核裂变。

    忘乎所以的旭言净令偷看的苏文媚二人内心极度震撼：怎么会是他！如此娴熟的指法远非偶然，恐怕他从小就已然接触了！但贫穷的旭言净又是如何支付起如此昂贵的费用呢？诸多疑惑在脑海乱窜。

    “媚媚，我没有看错吧，那是旭言净哎！”杨芊铧嘴巴张得几乎要裂开，右手不停地扭捏着苏文媚的水蛇腰，指甲锋利，快要刺破校服。

    “啊！疼！”苏文媚被掐得生疼，撩人**的嗓音自喉咙深处毫无预兆地冒出，细腰一扭，意外地撞在木门上，闷响传出，响彻声乐室。

    钢琴声戛然而止，摇晃着的身体迅速定格。秋风发怒了，淡蓝色的碎花窗帘被粗鲁地推开，寒冷而强劲的风拍打着窗户，一窝蜂地冲进声乐室，乐谱掉落在地板上，书页翻得飞快，啪啪作响。

    帆布鞋摩擦着地面，移向门外偷看的苏文媚二人。

    “他发现我们啦，快跑！”杨芊铧拉着苏文媚右手，拖拽着，跑向楼梯。

    青丝飘扬如黑色丝带，　沉浸在金色光晕中的声乐室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瞳孔深处。

    声乐室内，帆布鞋挪回原位，右手拾起吹落在地的乐谱，手指重新舞动，将被打断的舞蹈延续下去。

    杨芊铧拽着苏文媚一路小跑至校门口，悠扬的琴声从身后吹来。橘色晚霞下，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苏文美媚不自觉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五楼的声乐室，清澈如水的双眼充溢着疑惑。

    “该走了！”琴声画上休止符，声乐室内，旭言净手指轻放在琴键上，看了一眼窗外逐渐被黑暗侵蚀的天空，淡淡说道。

    “嗯！”'水月'轻应了声，身体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