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弟要入京了,须得好好准备准备。”窦太后脸上挂着会心的笑对身旁的景帝说。
景帝恭敬道:“母后放心,典仪早将一切准备停当。”
“好,好。”窦太后今天的兴致很高,转而眯起眼睛环顾大殿上跪坐的皇子公主和嫔妃诸人,“难得家里人都聚齐了,我老太婆是高兴啊。明儿,你不是作了一篇《孝表》吗,拿出来,给天子念念,让你舅舅看看你的学识。”
“不必劳动明儿了,朕今天去天禄阁,都看他们的文章了。明儿那一篇做的很不错,不过荣儿的文章写得也很好。”景帝看着刘荣,眼中闪着赞许的目光,“荣儿真是大了,书读得好。来人,赏。”
景帝身边的宦官小碎步走到刘荣身边捧上一只小盒。
景帝的兴致也很好指着刘荣打道:“这是朕当年做太子之时,文皇帝赐给朕的,朕现在把这个玉环赐给你。”
景帝的话说完随长公主坐在殿上的陈娇就敏感的发现主位上的窦太后笑容僵了一下。
“荣儿的生辰赶上好时候了,弟妹都在,你和明儿带他们下去玩吧。你们也都各自回宫去吧,哀家跟天子有几句话说。”窦太后说完,眼见嫔妃们起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刘荣缓声道,“荣儿,你是皇长子又是兄长要尽地主之谊还要看护好弟妹们,不要闹起来不成体统。”
大概是窦太后想到昨天刘宝如和越信公主的事情才特意叮嘱刘荣照看好弟妹。
“是,祖母皇太后放心,荣儿一定照顾好各位弟妹。”
刘荣行礼过后就退了出去,其他皇子公主得话之后个跟着刘荣刘明退了出去,唯独长公主拉了陈娇一下让她留了下来。
见到座次靠后位分低的嫔妃已经起身离开,梁王后迅速走到大殿中央行跪伏礼:“母后,臣妾还有一件家事要禀告。”
陈娇有些纳闷,不是因为梁王后的突然禀告而是她的脸色。梁王后圆滑持重遇事不乱,往日神色极好,这会却面带尴尬和惴惴,就是之前被太后训斥时也没有这么难看过。
“什么事?”窦太后问道。
“嗯,是,是王爷进京前来带了已故雎阳侯张羽的遗女。是这样,臣妾想雎阳侯在平定七国叛乱的时候作战英勇,可惜壮年就战死沙场。他只留下一个女儿张冉,一直在我们梁王邸长大,如今姑娘已经十五了,性情模样甚是不错。臣妾与王爷商议也只有入京时带来让天子跟母后赐婚也才不辱没了功臣名将之后。”梁王后一长串话说完才抬起眼帘偷偷看了一眼主位上的窦太后和天子,又迅速的将头低了下去。
此时殿上还未离开的嫔妃都沉默不语了,其实闻听这种为功臣列侯嫡女赐婚的喜事本该竞相推荐亲眷家的公子,可是这一次就连最会说吉利话的程夫人都没置一词。
太后尚且没有说话景帝闻言就先点头道:“梁王后说的有道理,是该给功臣之后赐一门好婚事,母后看哪家适龄公子合适?”
窦太后沉默片刻道:“姑娘要真是个好姑娘那必定不能辱没了她,张羽是七国之乱的功臣,天子的圣恩更应当德泽他的后人。哀家平日在宫中一时也想不到哪家的儿郎好,哦,对了,贾姬你不是有个幼弟吗,去年元夕哀家还见过一次,有十七八了吧,看着倒是好模样。”
“妾身不敢,妾身不敢!”景帝宠爱的贾姬忽然跪倒在地神色慌乱,求饶一般喊道:“妾身的弟弟出身寒微配不上雎阳侯的翁主,万万不敢高攀,万万不敢,请太后明察。”
贾姬的反映令陈娇更加纳闷了,怎么好好一个雎阳侯的翁主,就算父亲过世好歹也是功臣之后怎么这些人提起她就像提到了鬼一样呢。
贾姬的反应令窦太后有些不悦,“你起来吧,不愿意就不愿意你这副模样不是丢天子的人吗。程姬,你侄儿多大了?”
程夫人低着头已经拼命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没想到还是被太后点了名,心中懊恼不已,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回禀太后,妾身的大侄儿已经定亲了,小侄儿还不到十岁呢,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太后点点头似乎在寻思其他事情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阿嫖,季须他……”
陈娇看到长公主的手忽然紧握成拳,好在声音还算平和:“母后,季须虽然过继到我膝下,毕竟是庶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长公主因为生完陈娇之后被御医断言不能再生育,因此过继了堂邑侯婚前的两个庶子到膝下。按照礼法这种正经的开宗过继之后陈娇的大哥陈季须就算得上是堂邑侯嫡长子了。陈娇重生以来早就发现长公主无比袒护堂邑侯府,她最不喜欢听得就是有人叫陈娇的大哥庶子,觉得那是丢了堂邑侯的脸,可如今竟然自己说出这番话,真是令人不解。
景帝看自己宠爱的两名嫔妃都低下头,连自己的姐姐都自愿揭短拒绝赐婚,不禁感到有些纳闷,但相比之下他更觉得气闷,觉得自己的女人不识大体竟在这种小事上让太后犯难。
为了不让太后难堪景帝蹙了下眉头接话道:“母后说的是,要真是好姑娘尚一位皇子也不是不可。”
此言一出陈娇觉得这殿上几位皇子的生母更噤若寒蝉了。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等我见见这姑娘再议。”窦太后不想再谈下去,遣散了一众嫔妃。
嫔妃们走后,窦太后舒了口气起身:“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拿到天子面前来说。你别管那些事了,有皇后和哀家呢。”
太后说完扶着天子的手慢慢走下主位,语气似是漫不经心:“天子要立太子了?”
景帝垂着深沉的眼眸,对窦太后回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谨:“母后言之过早,儿子只是觉得荣儿书读得好该赏,也好给其他皇子做个榜样。”
窦太后脸上重新绽开笑容,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荣儿也不大,立太子还要看看其他人。”
长公主有意要听太后与天子的对话,并没退出大殿只是抱着陈娇在廊柱后面的帐子里站了一会才离开长寿殿。
“阿娘,为什么你不要大哥娶雎阳侯翁主啊?”陈娇攥着长公主的衣服问。
长公主显然在思考,有些失神,听了陈娇的话才说:“你可不懂,别乱问。宫里面有些话不能传,知道吗?”
“哦。”陈娇懵懵懂懂的点头,心里却无比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刚才把你留下就是让你抽空去找荣哥哥玩别被别的皇子公主绊住了。阿娘还要到鸣鸾殿坐一会,你去吧。”长公主说。
鸣鸾殿,那是栗姬的寝宫啊。
陈娇想到刚才景帝与窦太后的对话,人活两世她对于宫中隐晦的对话含义早已深谙于心。刚刚那几句母子间的简单对话就充分表明窦太后不想天子过早立太子,而天子很顺从的说自己没有这个心思。
可是陈娇清楚的记得前世窦太后曾在梁王此次进京之后拼命劝说景帝立他为皇太弟,景帝不厌其烦却无可奈何,最后立了刘荣也是瞒着窦太后先立太子,而后才去长寿殿领罚,好在梁王在立太子之后没几天就过世了,窦太后伤心过度才没有继续追问。
看如今的形势,天子不是没有立刘荣的心,恐怕是想先把太后瞒过去,要是跟太后说了实话,凭太后对梁王的感情和她手中的权柄,刘荣这个太子肯定立不了。想来母亲要去鸣鸾殿也就是跟栗姬说这件事,以此为话由说到她与刘荣的婚事上。
陈娇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抓着长公主撒娇道:“不不不,阿娇要和阿娘一起到栗姬娘娘那里去。”
陈娇说完故意打了个哈欠,抱着长公主不撒手。长公主最疼爱女儿没办法只好带陈娇一起前往鸣鸾殿。
鸣鸾殿内室里,长公主举着茶著与栗姬对坐。
“陛下这两天都宿在娘娘这里,我也没时间过来看娘娘。”长公主品着茶淡淡的说。
栗姬静静的坐着并没搭话。
长公主也不急躁,在殿里看了看微笑道:“荣儿没回来吗?哦对了,大概是奉母后的旨意,带着弟妹们去玩儿了。”
栗姬撇嘴一笑道:“宫中那么多宦官随侍,还用得着荣儿看着那些孩子?他们若不好了,与我荣儿何干?不过是应承太后娘娘的孝道罢了。他啊,一定是在书房,荣儿大了,天子有心栽培他。”
“荣儿是长子责任自然大。”长公主心中虽然不喜欢栗姬,可脸上却并未改色,抿着茶水附和了一句。
栗姬扶了一下发簪眼帘微抬看了一眼长公主身边的陈娇说道:“长公主,阿娇睡了,不如把她抱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在我这里怕着了凉。”
长公主的眼中闪出一丝不悦,不过很快淡去,抬手摸了摸旁边熟睡女儿的脸颊,压低的声音依旧平静,“没事儿,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就好,待会荣儿想必也要回来,阿娇想见荣儿呢。”
栗姬哼笑一声:“阿娇如今才五岁,过了元夕虚一岁也才七岁,刚到入学的年纪,跟荣儿有什么好见的。”
“那栗姬娘娘是不喜见我们阿娇了?”长公主的笑容冷下来。
“不敢,长公主的女儿从来只有被人捧着的份儿,谁敢不喜欢她?呵呵”栗姬掩住红唇笑了两声。她真的非常美,有着尖窄的下颌,可是当栗姬这样笑时让人觉得尤其刻薄。
“不过别人还倒罢了,我们荣儿可没时间陪着小丫头们玩,他身为长子日后的担子可重呢,陛下前几日还说荣儿的肩上有半个江山。所以,长公主啊,还是让阿娇另找别人玩吧,我看那个梁王的长子不是挺好的,梁王后还想跟你攀亲家呢不是?哦,还有雎阳侯的翁主,听说人可漂亮着呢,季须也不小了好像年纪正相当呢。”
长公主的指甲陷入了掌心,啪的一声将茶著放在案上,抱起陈娇道:“娘娘喝茶吧,我带阿娇到母后那里去。”
“那,长公主好走,不送。”栗姬仍旧跪坐在席上倨傲的喝着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长公主抱着陈娇刚出内室就听到栗姬对侍女声音极大的叫喊声:“你们还劝我对她客气?做梦!长公主怎么了,还不是看到天子对我们荣儿另眼相加她就来攀高枝了。她那个黄毛丫头也就梁王的儿子看得上!现在到我跟前讨好来了,送女人进宫的时候怎么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门廊上乳母小心接过长公主怀中熟睡的陈娇,四位侍女齐齐低下头,长公主柳眉紧锁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鸣鸾殿。
趴在乳母肩头的陈娇此刻慢慢睁开了眼睛,灵动幼圆的黑眸中却停留着骇人的冷意。
好一个栗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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