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殿寝殿内所有帷帐都被放下,幽暗宽敞的寝室里混合了药香的缕缕青烟从青铜兽炉中升腾消散,宽大的矮榻前两盏一人高的青莲灯架上碗灯的数十豆火光晃动摇曳,将榻前跪坐的栗姬那张美人脸映的忽明忽暗,灰白而忧伤。
景帝最喜欢的人终究还是栗姬,就算在合欢殿他身旁侍疾的人也仍旧是她。栗姬也不再是平日人前张扬跋扈的高傲模样,她低垂着眼帘,妆容素淡唇色浅白,眼下有深深的乌青。
刘彻跪在景帝榻前,脑后的黑发垂坠在暗红的外袍上,黑红之间对比鲜明却又给人同样沉郁的厚重感。他闻声回头,看到陈娇的瞬间眼中显出一丝惊愕。
陈娇的目光与他在空中刚一接触就立刻转开,低下头随薄皇后来至寝室的中央向景帝行礼。
“阿娇,到朕身边坐下。”景帝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并无异样,只是声调更低沉一些。
“喏。”陈娇恭顺的起身,恪守着汉宫礼仪小步走到景帝榻前,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刘彻略有犹豫。
靠在榻上的景帝脸色灰暗显得很疲惫,他看了刘彻和陈娇一眼淡淡道:“朕在病中,你们也不必顾忌这些虚礼,坐吧。”
“父皇说的是。“刘彻向旁边稍挪身体为陈娇闪出一席。
陈娇也不扭捏,整衣跪坐下来关切的轻声道:“天子舅舅,你好些了吗?”
今日本是越信公主的生辰,陈娇特意在鹅黄的交领右衽群外穿了一件艳红水光缎的长衣,此刻与刘彻一同跪在榻前颇有些衣着相和的感觉。
景帝看着他们颇有些欣慰的摆摆手轻出一口气道:“罢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不能好也指望不上这些汤药针剂。”
刘彻闻言蹙眉道:“父皇多虑了,宫中的御医都是医道高手,长安城还有许多名医在市,儿臣为父皇一一寻来,必定能让父皇早日痊愈。”
景帝闭目摇头道:“你是太子,不要为那些事分心,把朕交代你的国事做好,跟着卫绾他们好好学治国之道。”
刘彻正色道:“儿臣明白了,父皇放心。”
景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陈娇道:“阿娇朕打算加封你的食邑和封地,将你的封号改作朱雀君。”
陈娇故作惊讶道:“舅舅这是何意,怎么好好的要加封阿娇?”
景帝朝下首跪伏在地的三名术士道:“姚翁。”
为首的术士正是姚翁,他抬起头向陈娇解释道:“下臣们已经推演了翁主的命数,根据翁主的生辰梦境来看,翁主确实是星象四域中朱雀域的主星火翼蛇转世,翼宿乃是上天降星来辅佐陛下和太子护佑我大汉。翁主不必惊讶,臣下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翁主。”
“舅舅,这……”陈娇为难的看了看姚翁又看向景帝。
“朕是天子,只要对大汉有利的事情朕都会做,况且……朕今日把话说开,你与彻儿有婚约,这大汉将来也是彻儿的,你就是他的皇后,辅佐他也是你分内的事。”
景帝病中把话说开,陈娇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羞涩忸怩让天子不快。她只是低下头无视刘彻看过来的余光轻声道:“是,阿娇明白,全凭天子舅舅做主。”
景帝沉吟片刻又对陈娇道:“朕,希望你在宫中住些日子。”
姚翁适时的说:“翁主既是星宿转世丙丁能为陛下逢凶化吉,希望翁主能够日日来为陛下祈福,镇得住那些病魔邪祟,以助天子早日康复。”
陈娇早就知道景帝需要朱雀域星宿转世之人助姚翁给他炼就“长生药”,对此她早有准备,对景帝下拜道:“这是阿娇分内之事,阿娇愿在宫中为陛下侍疾。”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刘彻也下拜道。
“好,看你们如此,朕心中甚是宽慰。下去歇着吧,告诉越信朕没事,让她心里也别难过,朕明早再见她。”景帝说完摆摆手,“都退下吧。”
众人退出寝室后,薄皇后来到景帝榻前道:“陛下,臣妾留下……”
“不必了。”景帝很累,他靠在榻上没有睁开眼睛缓声道,“栗姬在这里就够了,朕明日就回宣室殿养病,你告诉程姬今夜委屈她了。”
薄皇后再没有说话,她缄默的离开床榻。说不上失望因为她本就该料到这样的结果,可她还幻想着或许在病重的时候天子会念及真正的夫妻情分,可是她完全错了,天子不爱她,甚至对她连多余的感情都不愿意施舍。
“妹妹尽心。”
薄皇后对一旁的栗姬轻声交代完便退了出去,她落寞的影子被灯烛拉得很长,就像她的前半生,一直活在得不到光亮和希望的阴影里。
不过,她现在有了太子。薄皇后这样想心中便舒畅很多,她回头看着刚才还强撑身体的天子虚弱的躺在榻上,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快感:栗姬,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刘彻和陈娇走出寝室有薄皇后的掌事宫女仓雨上来传话,请他们在门口略站一站,薄皇后还有话交代。既然薄皇后有话说作为后辈陈娇和刘彻理当留下,可是众人散去后除了值夜的宫人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
陈娇和刘彻二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屏风前面,在景帝面前时见面倒不觉得怎样,可是以他们的身份独处起来气氛就变得有几分尴尬和暧昧了。
刘彻没想到阔别多年再一次与陈娇正式见面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在个地方。
他看得出陈娇有些紧张,目光在别处没有目的的看着,然而刘彻自己也不比陈娇沉着多少,他毕竟还年轻,面对眼前倾慕多年的未来妻子他也很局促。
“近来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刘彻微低着头,眼睛看着陈娇艳红的长衣衣摆说。
“为天子分忧是应当的。你,你也不要压力太大,这些朝臣看起来好像并不太难相处。”
陈娇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胡乱编了两句,其实她说了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能糊弄过去早点离开就好,面对现在的刘彻她真的感觉……感觉很奇怪,连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
“你是说他们都是些老头吗?”刘彻顺着陈娇的话头很自然的接话道,“其实都是一些难缠的老头。”
这个局促的时候刘彻还能一不小心说出这种略带调侃的话,引得陈娇微微笑了。
刘彻见她古雅的菱形红唇弯出美丽的弧度,竟然有些意外的兴奋,紧张沉闷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你不回府里去派人送信了吗?”刘彻问陈娇,因为怕打扰景帝休息,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很好听。
由于两人距离不远,陈娇仍旧不太好意思看他,强作镇定答道:“天子舅舅病的突然,按宫里的规矩今日早几个时辰就下了匙,现在送信恐怕传不出去了。”
“那我遣人走军报的宫门给姑姑和姑丈送信,免得他们担心你和父皇。”刘彻的薄唇唇角不由自主的弯起,他甚至很庆幸自己身为太子能为陈娇做点别人做不到的事,哪怕是小事。
陈娇点点头道:“这样是最好,多谢你。”
“没什么,不必谢,恩,这几年你送我的节礼,我……”刘彻毕竟年少,即使心思缜密手段不凡也还是脱不了青涩的悸动,有些简单的话即使到嘴边也不知怎么竟不太好意思说,“我也没机会跟你当面道谢,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
陈娇的脸颊几乎实在一瞬间染上了桃色,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到仓雨近身道:“殿下,翁主,娘娘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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