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云 第55章嫁衣

    黄昏下的长街上，两个窈窕人影一高一矮，手上明明拿了许多东西，却又停在路边的小摊前。

    韩照失望至极，又摊手摊脚坐在屋顶上，责备道：“败家，实在败家。”

    云岭也望着她们，苦笑：“以前有师父，好像还有家。现在没了。”

    韩照朝远处抬抬手：“以前你总说什么浪迹江湖浪迹天涯，现在就去，快去。没人拦你。”

    云岭：“你是不是欠揍。”

    韩照哼了一声：“欠揍的是你。你师父人好，要是我，要是你三年不回家，我打断你的腿。”

    云岭一想，也觉得韩照没说错。他一定是疯了，居然在外面浪荡了整整三年。

    “从仁义山庄出来后，我和你师父说，要是我活着回来，就请他喝酒。他说该他请我，因为我答应他把你这个混账救出来。”

    韩照朝天空虚晃了一个干杯的手势：“可惜这杯酒一直没喝上。”

    云岭沉默良久，叹了一声：“你再说下去，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他。”

    韩照同意：“对。”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此去昆仑谷，凶多吉少，不知道会不会有去无回。

    韩照早就孑然一身，云岭想了想：“风和堂的事师父交给苏啸清，凌老板也有他照看。我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韩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叶小昭，于是请教道：“你就不能牵挂一下我？”

    云岭回头打量一下他：“还是让周姑娘牵挂你吧。”

    韩照一听周姑娘，哈哈一笑，猛拍一下他肩膀，附耳道：“兄弟给你一句忠告，什么事得趁早。你不说，她不说，几时得了。”

    他余光瞥见周含烟和叶小昭过来了，连忙放开云岭挺直脊背，有些忧郁地望着远方。

    长街上周含烟转头同叶小昭道：“他以为他坐在那上面喝酒，看起来很潇洒很寂寞。实际上傻得要命。”

    叶小昭仰起头，微眯着眼睛：“他们好像还弄掉了很多瓦。”

    周含烟恨恨道：“等着瞧，走的时候一准被敲一笔。没一个省心……我数到三，韩照一定会跳下来。”

    叶小昭不相信，周含烟道：“一。”

    韩照拍拍衣袖站起身。

    “二。”

    韩照忽然凌空跃起，一个翻身，从屋顶飘然坠下。

    “三。”

    韩照轻轻巧巧落在周含烟面前，冲她咧嘴一笑。周围闲人猛拍手，连声叫好。

    周含烟板着脸，连推带搡把他弄进客栈。叶小昭羡慕地看看他们，又仰起头一眼不眨望着云岭。

    云岭：“……你也要？”

    叶小昭赶紧点点头。

    云岭默默站起来，想了想韩照雁落平沙的身法，也纵身跃下。周围又是一片喝彩声，好像比刚刚那阵还大声些。

    韩照气得在客栈里叫唤：“你那是学我！”

    云岭没工夫理他了，因为叶小昭站在他面前，开心地笑起来。斜阳余晖洒下，她好像笼了一层朦胧的光。

    云岭不知怎么就想起韩照的话。

    ——你不说，她不说，几时得了。

    他一个转身就朝客栈里走去。叶小昭高高兴兴跟着他走进来。

    韩照已经点了一桌子菜，一抬头，目光在两人中转来转去，意味深长地笑了。

    云岭忍不住威胁：“你给我闭嘴。”

    韩照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闭嘴！”

    一顿饭吃得七荤八素。夜幕初上，韩照拉着周含烟兴冲冲地出去看夜景，临走前特意嘱咐云岭：“我们明天又要动身了，你今晚最好早些休息。”

    云岭几乎想给他一脚。幸好他很快就走了。

    叶小昭浑然不觉，一样样给云岭看新买的东西：“这个是簪子，这个是胭脂，这个是，是画眉毛的。都是周姐姐送我的。”

    云岭坐在桌边，专心致志拨动灯芯：“嗯。”

    灯光闪了闪，好像变得更亮了。叶小昭把零碎东西收拾整齐，打成一个小包袱，又拿出一条崭新的月白布裙：“好不好看？”

    云岭还在拨着灯芯，不知不觉想起叶小昭以前也说过什么衣服好看。那个时候他们刚从唐门逃出来，韩照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叶小昭和唐炼拜过堂，可是唐炼已经死了。

    “你在想什么？”叶小昭放下衣服，问道。

    云岭一惊：“没想什么。”

    叶小昭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桌边：“你真的要去昆仑谷？”

    云岭心沉了沉，还是道：“对。我不知道韩照的办法有没有用，但我想去看看。”

    “为什么？”

    云岭苦笑：“我可能跟昆仑谷八字犯冲，仇结得太多。我的师父，师兄师妹，朋友，还有……”

    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叶小昭只看着他的手：“这个样子，也要去？”

    云岭攥紧右手，点点头。

    叶小昭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云岭一怔，脱口而出：“不行。”

    叶小昭想了想道：“韩大哥他们都能一起去。”

    “他们两个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云岭噎住，半晌才苦笑道：“叶小昭，我连风和山那个你喜欢的小院子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我就是去昆仑谷送死，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叶小昭静静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喜欢那个小院子。”

    云岭愣住：“你明明，你自己说的！”

    叶小昭叹口气，不想跟他说话了，起身走到床边：“我要睡觉了。”

    云岭怔怔地把灯吹灭。青烟袅袅，窗外落进一点幽微的月光。韩照又惹恼了周含烟，追打的声音远远传来。

    突然之间，云岭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一下子跳起来，猛地抬起头：“叶小昭！”

    叶小昭坐在床上：“干什么？”

    云岭心跳越发剧烈：“你……”

    “我怎么了？”

    云岭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他不停喝茶，叶小昭一直等着他说话。

    过了很久，云岭终于慢慢地，斟酌地，开口道：“你记不记得那时从唐门出来，你穿的那身大红的衣服？”

    叶小昭点点头：“记得。”

    云岭顿了顿，周围空气都燥热起来，心跳得太快，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什么时候，再去做一身吧。”

    叶小昭眨眨眼睛，忽然笑起来：“就做我一个人的吗？”

    云岭尽力平静道：“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