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录 第五回纵使晴明无雨色节五:梁园

    节五:梁园

    梁苑作为古时皇家园林,较之寻常城镇还大许多,《水经注疏》曾言及梁苑方圆,说道:“筑城三十里。”实非虚语。历经千年,宫殿、亭台、山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陵园等自然不复当年盛况,旧址中余下的亦只剩风霜斑刻、历史年轮。

    三人轻功均是不凡,不多时便已到了梁园旧址。明朝时的梁苑已划为归德府管辖,旧址中梁园八景诸多已毁,并未修缮,余者如平台、朱台、三陵台、清凉寺等则散落在府城外各处,以至于原先以为只需到了归德府便能知道那伙“梁园客”集会所在,此刻竟难以遽得。他们由北循着南面而入,沿途欣赏起来。

    徐、莫二人素来喜好古诗词赋,亦知梁园旧主梁孝王以古时“吹台”为轴心,修建亭台楼阁,铸造猿岩龙触,豢养珍禽异兽,种植松柏桐竹,招揽当时的大文学家司马相如、辞赋家枚乘于苑中吟诗冶游,苑之美、诗之盛、辞之华、赋之大,均是此梁苑造就。

    他俩越走越慢,一路上指指点点,见了林竹佳木,定要上前抚摸一番,若有高亭秀景,当需评论数语,浑然忘了夜探梁园的本来目的。虽是入夜时分,但星光漫天,两人目力皆善,亦无观览之碍。

    “莫兄快看!此处古柏苍劲挺拔,疏密有致,翠玉相映,果然不愧是:‘睢园绿竹,气凌彭蠡之樽’啊!”徐谅遥指远端,不住称奇。莫君言不甘示弱,亦是道:“徐兄快来,从登此亭上看,四里遥遥间,一注清流入白塘、古木声中见老竹,大有飞鸟阅尽繁华、沧海转瞬桑田之感,正和了太白诗中:‘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绿池,空余汴水东流海’的意境。”

    两个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会儿是茂林修竹,一会儿谈重楼高雾,一会儿又月明回舟,早把虞梦晾在一边,竟和那日虞梦、骆采灵两人交谈欢愉,把莫君言抛在一旁全然一致。

    虞梦轻咬下唇,心中暗骂道:“这两个书呆子,怎么见到这些破亭子、破假山、破木头,就说个没完?一会儿引经据典,一会儿自我抒情,烦死了都!”她只顾恼他们两个,却未曾想到当初她与骆采灵一起时岂非也是这般?

    虞梦见徐、莫两个走走聊聊了半个时辰,丝毫不见消停,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你们两个够了!满脑子装的都是书里东西么?”

    莫君言急忙住口,不敢再说。徐谅却不识趣,仍是摇头晃脑地笑道:“虞姑娘,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颜你个头啊!再不给姐姐闭嘴,看我怎么揍你!”虞梦抬起玉手,作势要打,俨然一副大姊模样,唬得徐谅连退了三五步。

    莫君言忍住笑,偷偷站到虞梦背后。“还有你!”虞梦瞪了莫君言一眼,随即“哼”了声道:“忘了我们此行的正事么?尽和他扯些什么‘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作甚?”虞梦有过目不忘之能,记性之好更不必赘言,徐、莫二人引据的诗词,被她听过一遍后,竟都记了下来。

    虞梦宛然孔子立于庭,“师姊教训得是!君言知错了。”莫君言急忙垂首而立,则宛若鲤趋而过庭。徐谅暗暗心惊,连吐舌头:“现在的女孩子都好可怕,采灵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可和这位虞梦姑娘一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莫不敢耽搁,只得收起吟诗叙文之心,四面查探是否有可疑人物在此集会。三人奔行数里,望见南湖,便就循水流来到西街的垤泽门处,门外尚有个瓮城。徐谅叹道:“这垤泽门乃是古时候宋国城门,这拱卷结构,于当时而言,可谓是先进了。”他因虞梦在侧,不敢多言。其地早已沦为古区,既无戍卒,亦不闭门。三人正欲进去,却听得城外湖边传来人声,隐约不清。

    虞梦一招手,徐、莫会意,各自隐蔽起来。

    不多时,十余个劲装汉子大步而来,沿途不住交谈。其中一个中年大汉道:“真想不到那些秃驴竟如此难缠,从长安直追到了开封。多亏了几位兄弟赶来相助,不然只怕愚兄就赶不上今次的大会了。”余人连忙拱手道:“能为主公以及齐大哥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等的荣幸。”那齐大哥道:“待会儿见到主公,齐某定当为诸位表上一功不可。”一个精瘦汉子忙道:“小弟们只是效了微劳而已,焉敢居功?倒是齐大哥与彭大哥两位深入洪福寺,取来了那块石碑,才是大功一件哩。”

    “这事儿还是彭大哥功劳大,齐某只是打了下手而已。”“欸,齐大哥哪里话,若没有您那一手‘斩蛟拳’的功夫逐开了那十来个秃驴,彭大哥又哪能轻易负起那东西呢?”那姓齐的听他一夸,面上也不禁微微得意。那十余人步伐均是快如流星,显然身手不弱。他们虽是左右顾盼,查看是否有人尾随,但却丝毫没有留意是否有人事先就藏在这里。

    “看来那几个秃驴是追不上来了。对了,齐大哥啊,弟兄们几个都十分好奇,主人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去弄来这么一块大石碑呢?那石碑究竟有何用处?”一人问道。那姓齐的正色道:“鲁兄弟啊,你应当知道,咱们为主人办事的,切记多做少问。”那人不敢再问,紧跟着那姓齐的,快步穿过垤泽门,往城门内而去。

    徐谅、莫君言与虞梦听了他们的谈话,均是暗想:“果然是那伙盗走了千金碑的窃贼。”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个念头:“跟上他们,且去看个究竟。”

    那群人顺着隅首西街往东,到得一处十字岔道后转北,又行了一里左右,来到一处大宅院,只见那院门上挂着一匾,上书着《梁园府》三个草体大字,遒逸秀润,似是当朝书法家董思白的手笔。


    那姓齐的走到门前,轻扣门环敲了三下,隔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院内一人出声问道:“夤夜之际,不知何方高人驾临?”

    姓齐的高声道:“愿带吴钩三尺刃!”门内那人应道:“要斩胡虏复国威!来的可是‘斩蛟剑’齐傲天齐兄么?”齐傲天道:“正是齐某。”随即再无应答。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嘎吱”一声,大门打开,应门的是个大约三十八九岁的中年,方面小目,下颚甚圆。齐傲天拱手道:“嗣昌兄,好久不见了,主人到了么?”那嗣昌兄点了点头,示意他快些进来。

    那十余人进了府院,虞梦等三人伏在院外,见大门紧闭,院墙高耸,虽说凭他们三人的轻功,想要翻墙而入并不困难,但一来不明底细,不敢贸然行动;二来见这伙人行事谨慎,显然图谋大事,集会之所断不会不做防备。

    莫君言指了指府院西侧有几株大树,虞梦会意,当下施展轻功,跃上大树,只见院内空旷寂寥,虽有不少亭台屋榭,但均是静寂无光,林木假山之侧,亦无巡视之人。她暗忖道:“奇怪奇怪,这伙人怎生如此托大?”

    虞梦下树与徐谅、莫君言说了情状,饶是徐、莫二人素来多智,也琢磨不透这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觉他们行事中处处透着神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依我说还是直截了当地进去看个究竟为好。”虞梦说道。

    徐谅沉吟道:“话虽如此,但也要做好万全之策。单单那‘斩蛟剑’齐傲天,就不是易于之辈,他可是长江流域斩蛟门的门主,一手斩蛟拳剑甚是了得。之前听他们交谈,似乎还有个彭大哥,估计便是黄河流域鲲鹏门的‘鲲鹏手’。这齐、彭二人号称‘江河双雄’,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徐谅先朝院内掷出一块小石子,听院中并无动静,三人这才运起轻功,跃过院墙。这梁园府甚大,东西约有一百三十余丈,南北亦约一百二十余,但院中屋榭疏疏落落,一览无遗,竟无一处点着灯火!

    三人惊疑不定,不敢太过分散,但还是将这梁园府大致搜索了一番。这偌大的院落中,竟一个人也未见着!方才他们明明见了一个中年人出来,齐傲天等十余人人进去,可此刻如何就似鬼魅一般,都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虞梦诧异道。

    徐谅较为冷静,他分析道:“显然是小生的准备工作没有做好,这梁园府中,定然有密室或者暗道,他们那群人一定是躲在里头。正好把园子留给了我们,唱了这一出空城计。”

    莫君言也道:“无怪他们连看守也不留,原来是根本不必留。”

    “那现在怎么办?”虞梦问道:“要是一间一间去搜,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徐谅嘴角微翘,思到一计,当下挥手示意虞梦、莫君言一起退出门外,二人不明所以,但知他机变百出,此举必有深谋,也不多言。徐谅来到梁园府的大门前,轻扣门环敲了三下,隔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虞梦与莫君言恍然大悟,虞梦更是掩住樱唇,显然是偷笑徐谅:“你这书呆子,鬼点子真多。”

    果然不出所料,院内人声乍起:“夤夜之际,何方高人驾临?”

    徐谅高声道:“愿带吴钩三尺刃!”门内那人果然应道:“要斩胡虏复国威!”那声音顿了顿,显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续道:“可是御品堂哪位兄弟来了?”徐谅憋着嗓子,把声音放的低沉难辨:“嗣昌兄,是小弟啊。小弟知道此次集会事关重大,又去多方探听,好在不负上望,总算探到了一些关于石碑的消息,正好禀报主人,还请嗣昌兄快快开门。”之后再不闻人声。

    徐谅悄声道:“这门上必然安了一进一出两副传声筒,那叫嗣昌的老兄其实是在密室里和我们谈话。他从密室出来,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所幸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未发出声响,倘若有人破门而入,密室里的人就一定能听得到。”

    莫君言道:“那待会儿怎么办?继续装自己人还是硬闯?”

    徐谅皱了皱眉,想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如果能一路装下去,那自然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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