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院大厅暖如暖阁,兄妹俩走进来后,脚步都停了下来。
明亮的连珠宫灯,花鸟纹青铜暖炉,沉香木雕走百病屏风,炉钧金八弦纹瓶,瓶中插着数株怒放的雪梅,厅里的第一样物品都穷奢极致。
大厅并不大,显然,这里很少来客,除了一张雕龙凤呈祥的紫檀榻,只有两张紫檀椅。
而兄妹俩人的眼睛也直接落在了主位上那张雕龙凤呈祥紫檀榻上的人身上。
相貌清俊却面色苍白透着病态的年轻男子斜倚在身后砖块状的金色锦缎靠枕上,锦衣华服,墨发玉冠,姿态优雅,神情淡然,腿膝上搭盖着一张金丝锦衾被。
一双眸子正冷凉的望着他们。
元络有些明白为什么清尘会受他吸引了,眼前的男子给人冷凉的感觉,不会如寒冬那般寒刺骨甚至是冻伤人,却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般温暖。
这种微微的冷、淡淡的凉配上他清俊的长相、华贵的气质、我见犹怜的病弱,对于女人来,杀伤力很大,难怪清尘动心沦陷。
怀王扫过两人,淡问:“你们是何人?”
元络暗忖,声音也如他的人一样,凉凉的,淡淡的,极为悦耳。
“元络见过十王叔。”元络垂眼低头,恭敬见礼。
怀王并不惊讶,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元暮脸上的银色面具以及身上的银白色锦袍,最后盯着他隐隐流露着阴郁暴戾之气的眼睛,微眯着眼睛道:“两年前的上元节,是你刺杀无忧。”
元暮凝视着他,冷冷的道:“是。”
元络轻提醒:“大哥。”
元暮沉默的垂下眼,拱手施礼:“元暮见过十王叔。”
“你们是三王兄的儿女?”怀王的目光无波无兴,极为冷淡疏离,丝毫不因为相连的关系而有所动容。
元络嘴角暗勾:“是,此番进京,父王让阿络拜访十王叔。”
“拜访?本王都不知道原来三王兄教育你们的拜访是不请自来,夜探本王王府?”
元络不自在轻咳一声,淡声道:“这是误会,阿络随嫁入府,原是想寻打机会拜访正式拜访十王叔,兄长他……”
“元暮是要见识一下十王叔的卓越丰貌。”元暮嘲弄的道。
元络微皱眉,只得元奈拱手致歉:“兄长无礼之处,请十王叔见谅。”
怀王淡然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见也见到了,拜访也拜访到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元络垂下眼,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但是怀王的冷淡却超出了她的意料,真是……有趣!
“是,阿络告辞。”
元暮冷冷的看着怀王,清尘……喜欢的是这样的男人?
“大哥?”元络低沉提醒站在那里冷凝着怀王的元暮。
元暮暗暗握拳,冷冷道:“元暮告辞。”虽然他身上流的血与眼前的男人同出一脉,但他知道,除了眼前的人身患不治之症外,其实,他配得上清尘。
两兄妹转身离去前,目光都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内室方向。
在两人快要走出去的时候,怀王淡淡的警告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夜探本王府邸这种事,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两人脚步都停住,元暮身边的空气似乎冷凝住了,他缓缓回头,目光深沉幽冷的盯着怀王,那直透人心的寒酷声音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我也忘了警告你一声,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什么心态纳清尘为妾,她入了怀王府,就是你的女人,你要好好待她,如果你再敢欺辱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逃遥面色冷了下来,毫不保留的释放出强劲的杀气逼向兄妹俩。
怀王轻挥手制止住逃子的暴动,似是对凝固肃杀的气氛未有察觉,挑了挑眉:“三王兄养出来的子女气焰倒是足,不过,是不是离开京城太久,连规矩都忘了教导你们?”
元络感受到元暮身上的煞气,也感觉到了引领她们来的太监身上的杀气,一把伸出手按住元暮蠢蠢欲动的手,回头看向怀王,虽面带微笑,可一双眸子却同样孤傲深沉:“清尘与侄情同兄妹,希望王叔珍惜她也是情有可原,一时忘形,兄长言语冲撞之处,还请王叔见谅,至于王叔提醒之言,侄等一定会记在心上且将王叔之言转达给父王。”
对元络的八面玲珑,怀王无动于衷,阖上眼敛,淡道:“送客。”
逃遥压下心里的杀气,上前引请道:“请。”
兄妹俩走了出去,李子搀扶着怀王回到内室,坐在书桌前正在阅宗卷的元无忧头也不抬的问道:“感觉如何?”
怀王淡道:“还行。”
元无忧抬起眸,兴味地扬眉:“我是你的心情如何?”
怀王一时没会意过来。
元无忧唇角轻扬,恶趣味的戏谑道:“侄子爱慕的女子爱慕上了自己,父王大人,你心里就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荣?”
怀王嘴角一抽,无语的瞪着她。
李满头黑线同样无语的瞪着元无忧,要不是他已经明白这是无忧公主与王爷之间的相处之道,他会怀疑公主是在嘲笑王爷。
元无忧愉悦一笑,合上手里的卷宗扬了扬:“晚安,父王大人。”
“王……”李子刚提了一口气,却王字还未发音出来就卡在了喉咙里,就呼吸一紧,因为他无意之中抬眼看见了王爷目送无忧公主时眼中忽闪而逝的那抹宠溺和温柔。
……
又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入宫见顾太妃的日子,而这也预示着庆十七年没剩下几天了。
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冬天要稍稍暖上一些,都已经近冬末,也还只是下了两场雪,今天更是难得的好天气,尽管寒气逼人,但却出了太阳,暖暖的一层金光给万物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一华丽软轿从怀王府出发来到了皇宫东门,施济领着四名太监及一华丽的软轿在那儿等候着。
“参见王爷。”
李子掀开轿帘,将怀王扶了出来。
“施公公请起。”怀王轻咳一声,探手虚扶。
施济起身:“王爷请。”
“有劳施公公了。”
施济不敢当:“王爷客气了。”如今情势不同,早在一个月前,几务府在还没有接到怀王递上的请旨时就已经提醒他底下的人了。
目送着软轿往湮冷宫而去,施济这才领着人离开。
湮冷宫,归佛殿。
有节奏的木鱼声并没有因为怀王的到来而停止,顾太妃微闭着眼宛自专注地敲着木鱼。
怀王撩起衣袍在其身后跪了下去:“孩儿拜见娘。”
顾太妃手里的木鱼槌顿了一下就恢复如常,持续敲击着。
怀王伏身在地,一动也不动。
兰嬷嬷有些不放心的进来,她知道姐有些恼王爷给顾家难堪,但更多的是恼王爷不肯娶正妃,毕竟妾和妻怎能相提并论?
“娘娘,您难得与王爷相见,就别再和王爷拗气了,王爷身子骨虚弱,您心里也心疼着呢?”
兰嬷嬷完,就径自上前扶起怀王:“王爷,您起来,别让娘娘心疼在心了。”
怀王轻轻推开兰嬷嬷扶他的手:“本王一年才见母妃一次,给母妃见礼是应当。”
“娘娘……”兰嬷嬷有些无奈的出声。
顾太妃不再敲木鱼,冷哼一声,问道:“晗儿,你知娘在怒,可你知娘在怒什么?”
“孩儿知道,娘是责怪孩儿没有娶妻。”
顾太妃豁地转身,面色微愠:“妾和妻能相提并论吗?你不给顾家情面,纳你表妹为妾,娘没有怪你,因为我知道我的儿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因由,可是娘只是希望你娶个妻子,甚至没有勉强你必须要娶顾家女,难道这也让你做不到吗?”
“请娘息怒,若娘气着了身子,孩儿心难安。”怀王恭敬的再次伏身于地。
看着眼前的儿子,顾太妃伤痛的闭上眼,泪珠在脸庞凄然滑落,声音哽咽:“晗天,娘知道你心冷了,也心寒了,可娘让你娶妻并不是非得勉强你生下子嗣承传,有没有子嗣传承是命中注定的,不能强求,过继子嗣也是一样的,可有妻方有子是人伦,你连妻都没有,何来的嗣?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你……离去,九泉之下,又何以能享用到无忧侍奉于你的香火?”
怀王缓缓的抬头:“孩儿知道娘一心为孩儿着想,生怕孩儿撒走归去后无嗣侍奉成游魂野……。”
“别了……”顾太妃上前紧紧的抱着他注不成声,一旁的兰嬷嬷暗自拭泪,悄然的退了下去,让母子二人好好的些体心话。
怀王嘴里苦涩:“孩儿不能承孝膝下,还让娘痛苦神伤,孩儿不孝。”
顾太妃拭去脸上的泪,伸手轻抚着他的脸:“是娘失态了,娘应该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娘……”怀王闭上眼,脸偎在在顾太妃的掌心里。
顾太妃眼眶再度泛泪:“以后发病了别再瞒着娘。”今年入冬前他发病,病势汹涌,差就醒不过来了,等到她知道后,虽然他已经醒过来了,可她却日日夜夜的活在后怕里,害怕有一天……儿子醒不过来就那样离开,而她却不知道……
“以后,别再瞒着娘了。”顾太妃的语气近乎哀求。
怀王睁开眼睛,看着担忧的顾太妃,头:“好,孩儿以后不瞒着娘。”
“快起来,地上凉。”虽然地上铺着厚垫子不会凉,但顾太妃还是很担心。
怀王这才起了身,扶着顾太妃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顾太妃拉着他在身旁坐下,将他的手暖在掌心里,眼神慈祥的注视着他,不舍得移开眼,很是欣慰的道:“娘的晗儿真的长大了,都纳妾了。”
怀王垂下眼,他不会告诉娘,就算是纳妾也不过是名面上的,他不会碰她们。
“告诉娘,依依一定很漂亮吧?”
怀王笑了笑。
顾太妃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不过顾家,她脸色微正,轻拍着他的手,低低的问道:“告诉娘,是不是顾家对你?”
“娘,没有,顾家待孩儿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依依为妻,而是要纳她为妾?”
怀王沉默了片刻后,低道:“这样,以后万一孩儿有什么事,表妹也还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妾是可以遣散的,而妻却不可能,顾太妃胸口沉闷揪痛的不出话来。
“娘,孩儿很好,您别担心。”怀王安慰道。
顾太妃牵强的笑了笑:“好,娘相信你,不担心。”
见她神色和缓了不少,怀王略一沉吟,轻声问出正事:“娘当初帮三王兄是因为九王兄要杀孩儿吗?”
顾太妃一愣:“怎么起这事?”顿了顿,她低声问道:“是不是你三王兄他找上你了?”
怀王头,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她:“请娘悉数告知。”当年九王兄是以娘与三王兄有私情为借口对付娘,他不相信娘和三王兄有私情,只是娘确实是帮了三王兄,她和三王兄有渊源是肯定的。
顾太妃沉默下来,神情些恍惚。
“娘?”
顾太妃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起身,重新在佛像前跪下,双手合拢,嘴里喃喃念着佛经,神情才重新安详平静了下来。
良久后,才听到她道:
“当初娘之所以不远千里进京参选,的确是因为你三王兄,娘与他相识,折服于他的才情,心悦于他,所以不顾你外祖母的相劝,执意上京。”
怀王神情很平静,并没有惊讶。
顾太妃淡淡一笑:“只是,上了京之后,娘才知道,他正是因为去冀东看望他心仪的姑娘才会在回京的途中游山玩水转折去了远西,与娘相识,娘出现在他生命里迟了一步,有时候迟了一步就是迟了全部。”
“冀东?”怀王眯眼。
顾太妃摇头,原来平静的眼神因为回忆而再起波澜:“不是冀东项氏,是在冀东连任了两任知府的木大人千金。你三王兄能如愿抱得美人归,还是娘暗中相助的,只是他不知道。”也正是因为助他抱得美人归,她才会被先皇看中,收入后宫。
怀王微微皱眉。
“命运弄人,各有造化,或许娘心里始终有他,但你父皇是真心怜惜我,后来又有了你,往日种种也在你一天天长大随风淡化了,如果……没有后来的争储大战,也许所有人又会是另一种人生,那样的局势下,争是死,不争也是死,半不由人。”
顾太妃抬头看着佛像,出神的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晗儿,也许娘当初助你三王兄,是有一私心,但更多的是为你着想。你九王兄太绝情,他不会容下你们,如果当上皇帝的人是明王,他不会对你那些王兄一个个赶尽杀绝。”
顾太妃幽幽轻叹:“只是娘没有想到,你九王兄掌握的权势已经连你父皇都奈何不了他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皇位与他无缘,最终他落得个贬为庶民,驱逐出京的下场,而我……晗儿,别怨你父皇,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孩儿明白。”怀王沉默下来,
顾太妃回头看着他,想问些关于明王的事,但想了想,最终只是化为内心深处的一缕惆怅。
与此同时,暖阳高照,驱散了不少寒气,元无忧居住的庭院亭子里,玉珠正在煮茶,沉静的仪容,优雅的举止,空气中洋溢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构成一副优美的风景。
元无忧喜欢上了赏茶,所以玉珠煮茶的技艺也练就的不凡。
捧着手里的和田白玉茶盏,静静的看着茶叶在碧清的茶水中妖娆生姿。
花子过来禀报:“启禀公主,妾夫人项氏求见。”
元无忧收回落在杯盏中的视线,唇角弯起:“让她进来。”
不消片刻,项清尘在花子的引领下来到了凉亭,她身后跟着的是一名姿色出众的侍女。
元无忧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在侍女身上转了一圈,略微挑眉的扫向项清尘。
垂敛着眼眸的项清尘朝她福下见了礼:“妾身参见公主。”
听见她自称妾身,元络眉心忍不住的蹙了一下。
元无忧搁下手里捧着的茶盏:“项夫人不必多礼,坐。”
项清尘没有推迟,在元无忧对面坐了下来。一旁的玉珠给项清尘奉好茶,退至一旁。
元无忧淡淡一笑:“项夫人见本公主,想必是为父王病情而来?”
项清尘头:“妾身已经配好了药。”
元无忧轻笑:“你要本公主如何做?”
“相劝王爷。”
“项夫人认为本公主相劝,会有效?”
“公主一句话可抵妾身十句。”
“项夫人是在妄自菲薄?”
“不,妾身是想要走捷径。”
“徜若本公主无心相劝呢?”
项清尘平静的注视着她:“项清尘三个字,在江湖中并非浪得虚名,妾身若要硬取,虽然有些难,但也不是不无可能。”
元无忧微微一笑:“可是你暂时还并不想硬取,因为你是项清尘。”
项清尘微怔,片刻后,妍笑颜开:“公主是妙人,清尘佩服。”
元无忧把玩着桌上的和田白玉盏,默然片刻后,缓缓道:“本公主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下药用阴招强取豪夺不允许外,你们各凭本事各显神通来打动他。”
项清尘身后的元络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元无忧俨然怀王府当家作主之人,连怀王都受她管束?
“你们?”项清尘挑眉,意思是也包刮顾依依。
元无忧轻笑:“当然。”
“若是三个月内,我们没有成果,又或者违反了你的条件,又当如何?”项清尘眯起了眼。
元无忧微微倾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相信我,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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