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平睿退出去,施济暗暗窥视了一眼垂敛着眼的庆帝,这时候的主子就连他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京城闹的满城风雨,可主子却硬是端坐泰然,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拿刚才平三公子求的这件事来,怎么,平三公子也开了这个口,以主子对平三公子的厚爱和重用,他以为十之**主子会答应下来。
可偏偏主子态度模棱两可,既不应允亦不明确反对,倒让他一时陷入迷雾中看不清楚了。
庆帝杯中酒凑到唇边一仰而尽后站起身,踱步走出宫殿,施济见状,忙跟随在后。
也不知道是庆帝心事重重没留意,还是漫不经心刻意走到了这里。
施济有些吃惊的抬头看着前面的台阶,当他失神之时,庆帝已经登上了台阶。
施济突然有一种心惊肉跳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庆帝负手站立在阁楼观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宫殿。
施济头低的低低的,不敢抬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庆帝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施济抬头看了一眼刚才庆帝目光所落之处,那里如今已是寂灭般的空荡,不复从前的威荣繁华。
主子的心深不可测,不是他所能揣测把握的。
……
正如怀王的身体所反应的那样,临夜时分起了大风,夹带着寒潮袭卷而来,空气中已然有了冬的寒冽。
已近子时,本该是夜深人静,但怀王府宸院所有侍候着的下人从不敢掉以轻心已经到了人仰马翻的地步。
因为,咳了半夜无法停止下来的怀王在临近子时的时候,咳出了鲜红的血渍。
李子吓坏了,侍候着的众太监们也都吓坏了。
去请太医的太监回来禀报,裴太医今天在宫中当值,宫门早已经关闭了。
“这怎么办?”李子六神无主。
元无忧走了进来,李子看着她,眼睛一亮,宛如瞬间有了主心骨一样:“公主,裴太医今晚在宫中当值。”
元无忧看了李子一眼,快步上前走向床边。
怀王的状况实在不好,但好在神智还清醒,并没有陷入昏迷。
看着无忧进来,怀王眼神清亮起来,微微一笑:“外面起风了?”
“嗯,起风了,无忧父王是天气预报,果然如此。”元无忧上前轻握着他放置在厚厚锦被外面的手,手心里传来的冰冷让她皱起了眉。
“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本公主请过来,高子,你去宫中请裴太医。”
“是”
太医院的太医们惶恐不安而来,面对怀王咯血,他们也都是束手无策,只能是硬着头皮轮流为怀王把脉,一群人在外间商量着病情。
等到高子将裴太医请来时,怀王已经陷入半昏状态。
裴太医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施济。
看见施公公来了,所有的太医都暗松了一口气,有施公公在,要是怀王这一次发病没熬过去,无忧公主也不能怪责到他们头上不是?
两位太医留下来帮着裴太医为怀王施针,其余的太医在元无忧松口后,都如临大赦的离开了怀王府。
直到天外惭惭蒙亮了起来,裴太医及两位太医才终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元无忧站了起来,沉声问道:“裴太医,我父王现在怎么样?”
裴太医抚着胡须面凝重的出声:“回公主,卑职已经为王爷施针,想必暂时是无性命之忧,可王爷五脏六腑皆受寒毒侵蚀,随着寒冬来临,王爷病情恐怕会日益加重,咯血恐怕在所难免。”
李子冲口而出:“可以前王爷都未曾咯血,怎么现在就……就咯血了呢?”
裴太医轻叹一声:“这明王爷的身体越来越到极致了,下一次发病时,恐怕就不只是咯血了,而徜若王爷下一次再发病,恐怕卑职就算是施针也没办法为王爷缓解难关了。”
李子悲痛的红了眼睛,跌跌跄跄的跑去内室。
“以裴太医所言,是不是只要努力不让父王发病,再配合药物治疗,父王的病情会有所控制?”元无忧沉静问道。
裴太医有些为难:“这……道理是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元无忧语气轻和,却神举止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一旁的施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眼去。
裴太医沉默片刻,实话实道:“回公主,请恕卑职直言,是药三分毒,以王爷如今的身体,吃药于王爷而言恐怕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加重王爷的病情,卑职无能,实在是开不出适合王爷的药方。”
元无忧面色沉郁下来。
室内随着元无忧的沉默而陷入一种压抑的气氛里。
裴太医身后的两名太医相视一眼,都有些担心无忧公主会强人所难,裴太医的话白了就是王爷的病已经无药可医,只能……等死!
好半响,元无忧才揉了揉眉心,淡声命令:“送裴太医。”
施济回到宫里的时候,庆帝正在太监宫女们的伺候下着装准备上早朝。
“怀王病情如何了?”
施济低声道:“回皇上,怀王病情恐不乐观,若下次再发病,就没办法再醒过来了。”
庆帝眼神一闪,却什么话都没有。
……
整个怀王府都因为怀王病情恶化而处于一股动荡不安的低压气氛中。
后院,顾氏姐妹居住的院子,一大清早。
“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顾安安冲进了顾依依的房间里,顾依依正好坐在梳妆桌前梳妆完毕了。
看着她头上发髻都未梳好就过来了,不由的轻蹙眉:“安安。”顾安安轻吐了吐舌尖,乖乖的在顾依依让出来的梳妆桌坐了下来,任由侍女们为她梳着头发。
透过铜镜,她打量着堂姐眉心里的那一丝忧色,抿了抿嘴,她轻声道:“姐,王爷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冬……”
“不得胡。”顾依依轻斥出声。
顾安安张了张嘴,哑然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的低声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顾依依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了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看着窗外不知不觉而萧条寒瑟起来的景物,心里生出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顾依依想,也许,等怀王醒来,她该要去单独见一见怀王了。
……
最近京城的百姓们不愁没有茶余饭后的话题了,无忧公主与平国公府的冲突正让大家看的心惊肉跳却兴致昂然坐等结果时,怀王在入冬的前一夜发病了。
怀王这次发病,轻移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虽然全京城,不,或许整个大元国的百姓都知道怀王是个病入膏肓的需要以药掉命,怀王发病也许已经是早就惯了的事情,但这次,似乎不比往常了。
太医院传出传闻,怀王的病再无药可医。
当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被告知再无药可医时,这也意味着一只脚,不,两只脚正往鬼门关走去。
这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皇上会对怀王改变了态度了。
一个在听天由命随时可能一呜呼的人还能有什么样的威胁?
林盈盈听闻怀王发病和太医院传出来的传闻后,一双眉就似是打上了结,怎么也无法舒展。
林夫人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林盈盈抬头看着林母,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又似乎很是挣扎。
林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却没有出声,只是静等着。
良久,林盈盈才低声道:“娘,我在怀疑,或者……”话音出口,林盈盈想起令自己敬崇的兄长,又不由的迟疑起来。
“或者什么?”林母问道。
林盈盈牵强的笑了笑,终究是没有将心里的话直言,而是暗指道:“或者我们都犯下了思虑过重的错,以为是这样,其实并非是这样?”
林夫人看她一眼:“你在怀疑你哥的判断和认知?或者你认为你哥哥之所以看错,是因为你哥高看了无忧公主?”
“我……”林盈盈想否认,却噎住。
林夫人皱眉头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出声。
林盈盈有些黯然:“娘,我不是刻意去想否认兄长眼光,而是……女儿实在是心有惶惑,才会胡思乱想,娘,您别生气。”
林夫人轻叹一声:“娘不是怪你,娘是……也无法下定论。”
林盈盈有些意外的看向林母:“娘,难不成您也和女儿有着同样的惶惑?”
林夫人苦笑:“怎能不惶然,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娘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错路,盈盈,身为女子,只要一步走错了,一辈子都没办法回头的。”
“娘……”林盈盈哽咽出声。
林夫人心有戚然的轻拍着她的手:“盈盈,放弃走怀王这条路吧,无论他的病是真是假,他终究不是女人的良人。”
林盈盈轻咬着唇,眼神迷惘中又隐含着挣扎。
林夫人看着心惊:“盈盈,你不会真……真心悦于怀王吧?”
林盈盈怔住了,心悦怀王?怎么可能?可……可为什么理智上她明明知道不该再继续走这条路,但心里却似乎没办法果断的做出放弃的决定?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她自己都没办法给出答案了。
与此同时,在京城普通百姓住宅区一处不起显的宅院后堂里。
一名普通百姓着装打扮的男子恭敬地对着背对着他的银灰长袍男子禀报,男子的背影颀长中泛着忽视不了的寒气
“少爷,怀王病重这消息千真万确。”
银袍男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似是询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却清冽如山泉:“千真万确?”
男子略有些迟疑,还是恭敬的回答道:“回少爷,怀王昨夜发病吐血,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昨夜都去了怀王府为怀王探诊,在宫中当值的裴太医更是被无忧公主从宫中召进了怀王府,就边施公公都亲自前往,……不可能还会有假。”
银袍男子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不可掉以轻主,继续打探京中消息。”“是。”男子恭敬的退了下去。
待到人退下去后,银袍男子才缓缓的转过身,露出一张戴着半截银色面具的脸,正是明王之长子元暮。
面具后面一双毫无温度的双眸染上一丝困惑,他淡声道:“阿斧,你,如果怀王病重随时会死这是真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斧佝楼的身子从暗角处起出来,僵硬呆板的面容上也有些困惑:“也许,怀王恨元浩天。”
元暮皱眉,怀王恨元浩天,这一他相信,但是……如果怀王知道自己注定要死,那么他为什么不将手上所拥有的东西跟元浩天做个买卖,不别的,单单是救出自己的母亲,相信元浩天不会拒绝。
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大费周章冒着让元浩天怀疑的危险,与元无忧连成一气试图以卵击石。
起元无忧,元暮的眼深沉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聪明的令人心忌,难道怀王这样做真的只是想看元浩天父女相残解心头之恨?
“清尘应该快到了。”
“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阿斧道。
“许久未见过她了。”元暮眼神柔和下来,身上的煞寒之气也因为他眼神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阿斧看着自家少爷眼底的柔情,眉心微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有人都知道少爷喜欢清尘姑娘,但清尘姑娘恐怕未必对少爷动心。
正着,一名暗卫模样的男子恭敬的走进来:“少爷,外面有一个女子要见您。”
元暮眼睛一亮:“定是清尘来了,快,有请。”
阿斧隐退了下去,片刻后,走进来一名紫衣女子,头饰简单的绾起,连个发钗都没有别上,却五官明艳,气质妩媚动人,如果不是因为着装太过简单,必然会更明艳逼人。
“清尘。”元暮语气平淡的朝她颌首。
项清尘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你还是老样子。”
元暮唇角勾起一丝浅笑,眼神柔亮,声音也终于有些情绪:“你也是老样子。”
项清尘将背上的药箱取下放置在桌子上:“你让我上京,是想让我去证实一下怀王究竟是不是真的身患不治之症?”
“你听了?”
“嗯,进了京北地界后,所到之处,都在谈论着京城里发生的事,京城最近很热闹?”
元暮给她斟上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淡淡道:“倒也算是热闹。”
项清尘笑了笑,不语,端起手边的茶轻嗅了一下,有些挑眉。
一直留意着她的元暮见她神情,若无其事的道:“想着你应该快抵达,我让阿斧准备的。”项清尘随意的搁下茶,笑言:“那真是有些可惜了,我最近换了口味。”
元暮处之淡然:“是吗,那我让阿斧再重新准备。”
“不必了,我并不打算住在这里。”
元暮微怔:“为什么?”
项清尘站起身,负手在身后,打量着四周的陈设,漫不经心的回答他道:“我想住进怀王府。”
元暮沉默,而后道:“你想见元无忧?”
“嗯。”
元暮抿了抿嘴,语气淡了下来:“元无忧不是个好惹的人。”语气顿了顿,他加了一句:“阿络在她手上栽了个跟头。”
项清尘回眸一笑:“嗯,我知道。”
元暮又再度沉默,项清尘打量完毕后,拎起药箱子:“走了,三天内,我会将你想要的答案传给你。”
“清尘……”
项清尘停步,回头,挑眉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元暮垂了垂眸又扬起,淡看着她,淡声道:“一切心,如果有什么事通知我。”
项清尘嘴角淡淡一勾,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元暮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黯然下来,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这张脸饶是项家最精绝的绝技也无法让他脱下面具示人,一辈子都只能活在阴暗处,人不人鬼不鬼。
如果没有清尘,也许他还是那个自暴自弃不肯面对自己不肯走出那间木屋的人,清尘是他生命里的艳阳,明艳灿烂,可他之于她……也许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不及络儿对她的重要,至少,在她的心里,络儿是她唯一的朋友。
“少爷。”阿斧走出来,担忧的看着他。
元暮放下手,眼神冷冽,声音是更冷冽:“阿斧,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元浩天。”他心里的恨并不比怀王,他倾尽一切努力只不过是想让元浩天付出代价,他不是父王,对那皇位不敢有兴趣,这样的面容也没资格有兴趣。
“少爷,会有这样一天的。”阿斧轻声道。
……
高子听闻侍卫的禀报,狐疑的走出来,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年轻女子。
“姑娘是?”
项清尘取出一把锋利的刀递给高子:“相信无忧公主看见此物会想见我。”
高子面色一正,仔细打量了一眼来人,这才示意身后的太监接过那把锋刃的刀。
“姑娘稍候。”
元无忧听闻高子的禀报后,目光落在了高子端着的托盘里,眼神微动,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丝兴味的笑容,伸手向托盘里的刀。
“公主。”
玉珠玉翠不约而同的出声,这把刀看起来实在是太过锋利了。
元无忧淡淡一笑,轻巧的执起那把类似于手术刀的锋刃刀,指腹轻轻摩挲过那锋利的刀口,嘴角的兴味越发的浓郁。
“请她在大厅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