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哦了一声,就有些无聊地看着杨天那双修长的手捻着钱,他整理完了,拉了张椅子就坐我身边,随后他转头笑着说,“有一件好事得告诉你,秦叔叔跟我妈准备登记结婚了,他们想你当证婚人。”
我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什么时候?”杨天哎了一声,又捏上我的鼻子,极其懒洋洋地说道,“下个星期,你这个大忙人一定要来,不然我妈跟秦叔叔的婚就结不成了。”
我一下子透不过气,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我一定会准时到的。”
他一拍大腿,笑着说,“好啊!那你可得准时了,证婚人。”我被他那三个证婚人的调侃语气弄得脸上有点发热,秦叔叔跟素贞阿姨的结实,确实算是我牵的头。
我在樱花飞情转了一圈,没看到新出的崔健的专辑,杨天说最近货不太好拿,很多黄牛卖假货,他去了几次都没拿到真货,不过据说有一首叫《外面的世界》的歌蛮好听的,他还在找,到时找到了给我留。
我点头,随后看着天色有点晚了,想到家里的爸爸妈妈,我抓起书包就说要走了,杨天无奈地说,“不能再等会吗?等唐君回来了我送你回去。”
我摇头说不了,他无奈,只能站在樱花飞情门口目送我,我出了樱花飞情,下意识地看向刚刚陆露坐的位置,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陆露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在樱花飞情,为的就是等杨天的点头。
在那个年代,陆露刷新了所有女孩子的矜持,把希望都寄托在杨天身上。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门口停着辆很眼熟的小车,我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糖糖老师的,抓着书包欢喜地奔进家里,一室明亮的灯光投射在我的脸上,我一睁眼就看到那一抹灰色的唐装。
满心的欢喜堵在胸口,我丢下书包,一屁股坐到孟宴老师的身边,“老师,你怎么来了?”
糖糖老师笑着摸摸我的头,“专门来看你的,还有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的。”
我歪着脑袋看孟宴老师,孟宴老师则看向对面,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爸爸妈妈,他们也看着孟宴老师,妈妈脸上带着笑容,爸爸则僵着脸,直愣愣的。
“李优既然回来了,那么我就直话直说,这次呢,我是想带李优去荷兰的,在那边有一所贵族学校想要李优去当交换生,并且在那边她一样可以修初中的课程甚至将来可以直接在那边拿大学文凭,其实像李优这样的资质,早就是大学以上的学历了,随时要哪所大学的文凭都是可以的,但是李优自己坚持要走普通人的学业,我也就由她去了。”孟宴老师挽了挽衣袖,语气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孟宴老师,妈妈脸上的笑容狠狠地僵住了,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宴老师,爸爸脸色则沉了下去,语气不太好地说道,“她才是我女儿吧,你这个语气摆明着把李优当你的女儿?然后帮她做任何决定?”
我听着爸爸这话,便狠狠地瞪过去,爸爸被我一瞪,脸色又沉了几分,我冷笑,就差问他,我哪里是你女儿了,你好女儿在法国,不在这里。
可是孟宴老师在,我不想把这些灰暗的心情坦露出来,孟宴老师喝了口热茶,淡淡地说道,“李天助先生,你好,实不相瞒,李优从进了扬小调,她的一半命运就跟扬小调捆绑在一起了,我们扬小调可以当她的家,可以给她幸福,可以给她未来,只要她愿意,就连将来婚礼我们都可以帮她操办,在她进了扬小调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完全是你的女儿了,如果你们对她不好,她随时都可以脱离你们的生活,来扬小调,比活在你们身边,还更精彩,你一定没看过她的画,她的画对家的渴望远远大于一切,李天助先生,你看过吗?”
孟宴老师的话刚落,妈妈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滑下来,仿佛印证了孟宴老师的话似的,爸爸的脸则一阵青一阵白的,眼神刮到我的脸上,带着几许不甘心,我咬紧下唇。
孟宴老师转头看着我,“你说说,你要不要去荷兰?那里比这里美多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渴望离开常青镇,所以我一直都在替你想办法离开,你现在可以做个选择,你也长大了,该为自己选择一次了。”
屋里的气氛很沉重,我被孟宴老师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手指下意识地揪着他的衣服。
糖糖老师低声道,“李优,你的未来是光明的,不该绑在这里,这里太小了,不适合你发展。”
“优优!”一直没说话的妈妈突然出声,带着哭声,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了过来,在我的面前蹲下,一把握住我的手,死死地咬紧嘴唇,随后说道,“你,你去吧,我们不能绑着你,也不该绑着你,你,你去吧。”
我低头看着她,她的眼神很不舍,可是她的嘴里却说着让我走,我死死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地问道,“那你怎么办?”
那五个字刚一出,她哇地一声如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没关系……呜呜,你去吧,我跟你爸爸在这里守着,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那语气里的悲凉一下子让我红了眼眶,我想起医生说的那些话,脑海里闪过她躺在床上气若如丝的神情,心如被棒槌捶打似的,一阵又一阵,爸爸冲了过来,一把将妈妈从地上扯了起来,大声吼道,“你丢不丢人,在外人面前哭什么哭,她想要去哪里就让她去,就让她去!”
妈妈的哭声又大了一些,可是下一秒又死死地压抑住,转身抱住了爸爸,爸爸死死地扣着她的脑袋。
孟宴老师见这个情况,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个机会十分难得,但是我也知道你现在一时做不了决定,我跟刘子糖先回扬小调了,明天你给我答复。”
说着他就站起身,糖糖老师摸摸我的头,叹口气也跟着起身,我急忙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上了门口的小车,许久之后我才挪动双腿,转身。
这天晚上,我跟妈妈跟爸爸三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人说要吃饭,有没有人有心情去做饭。
那种压抑到死的气氛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都不想再发生。
妈妈还是说让我去吧,说她不想毁了我的未来,爸爸则一直冷着脸没说话,只是叫妈妈别再哭了。
我被弄得很烦躁,整个人如被一团雾罩着,这两个人我再不喜欢,他们也是我爸爸妈妈,他们已经没有李秀了,他们随时都可能因为生病而再次躺进医院里,在那个满是死亡的气息的地方,我下次再见到他们,是不是会只剩下两具尸体。
想到这里,我就更烦躁。
丢了句我很困,我就爬上楼去,李秀的那张床还没有清理出去,仍是被打扫地干干净净地,我好几次看到妈妈坐在空荡荡的床边,满脸的泪水,她走得那么决绝,不知道那两个爱她的爸爸妈妈在她走后却躺进了医院,一呆就是两个多月。
而我现在,也面临着离开他们的可能。
我知道孟宴老师说得没错,这次机会难得,心里更是感激他,他没有听我说过任何的话,却从我画里读到了我想离开的心情,更读到了我在这个家里那灰暗的地位。
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让我离开这里。
可是我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躺在床上,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翻身就摸到那两个大大的洋娃娃,我伸手死死地搂住它们,闭上眼睛,想要就此睡过去。
梦里有一片桃花林,桃花林里有个很高的人,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他只是站在树下。
许久之后,他低低地说,“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早上六点不到,屋外还灰蒙蒙的一片,我则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我便穿了衣服起身,走到楼梯口,却发现,妈妈还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我抓紧衣服,走下楼梯,就见爸爸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了一锅粥,脸色很憔悴,也是一夜没睡。
看到我时,他冷着脸,别扭地说,“喝粥,然后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