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无意中抚慰了谁又伤了谁,她苏某人是没什么概念的。她本就情商低嘛。但另两位却都是心思细腻之人。她无意中说咱们的车,那两人已经将这话的意思延伸成:上官皓月是外人,崔梦雪是自家人。
上官皓月脸色黯了黯。借着星子的光可以看见他眸中流动的情绪。他欠身跳下马车,声音冷淡地道:“我到前面等你,你快些。”说着头也不回地向河边走去。
苏浅有些莫名。这情绪变化也太大了点吧?是生气了么?但是为什么会生气呢?一定是崔梦雪挥拳头惹怒了他。当下心中就已计较定,喊道:“阿皓,你别生气,他不会真的和你动手的。你回来吧。马车好歹比外面暖和些。”
上官皓月一声未应,负手径直走了。
&痴。”崔梦雪甩了一句,也不晓得是说的谁。他拂开苏浅的手,弯身钻入马车,不知在哪里袖出颗夜明珠,搁在车壁上的莲花盏中。珠光柔和,映得车前一小片雪地寒光泠泠。
苏浅探身上车,嘟囔道:“你越发不长进了,说话一点分寸也没了,他可是冥国少皇,你骂他白痴就不怕他报复你?”
崔梦雪一双盈盈美眸望着苏浅。那眼神正如同在看一个白痴。淡淡道:“我并没骂他。”
&说没骂,那样的话还不算是骂?”苏浅白了他一眼。不等他说什么,又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回头我和他说说,叫他别往心里去。”
崔梦雪美眸翻了翻。自己说的话重音在“他”字上而非在“骂”字上好不。“越发白痴了。上官陌好手段。”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头埋进手掌中。
&关上官陌什么事?”苏浅白了他一眼。
崔梦雪没有搭理她。
说话间众人都上了车,小小的马车又拥挤起来。
不等众位和她絮语,她便长话短说短话更短地说道:“我走了。你们先别急着回苏都,在戎州等我。”指了指尹媚和晏飞,续道:“我回来给你们俩主持婚礼。你们都回吧。散会。”
话落,她不容人说话,朝着墨翼招了招手,道:“走了,阿翼。”
墨翼跟上她的脚步,撮了声口哨,雪地里奔出来一匹骏马,到他近前,蓦地一声嘶鸣,划破寂静的夜空。
车上几人都有些愣神。敷衍人的事她以前不是没干过,但像现在这样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情况,真是让人想抓住她狠揍一顿。崔梦雪一猫身就要下车去追,沈恋风手中长剑一横,挡在了车门上。
&什么意思?”崔梦雪秀眉挑起,声音又怒又急,偏生一张秀媚的脸在柔和的烛光下即使怒极也不见半分违和,反倒有种纤柔娇弱的美。如果撇去他火爆的性子不看,活脱脱就是位柔弱美娇娘。
&什么意思。愿赌服输,崔阁主不会连这个也做不到吧?”俊美的少年声音淡淡,手中的长剑不曾抖一下。
崔梦雪横了他一眼,嗤笑道:“爷何用你个毛孩子来教训?滚开。”
&要下去,先胜过我手中的剑。”沈恋风嘴角微扬,一抹不屑的笑,声音温淡如水。
崔梦雪定定望着他,怒意显而易见,却又无处发泄。那一把长剑,虽未出鞘,寒气却逼人,比车外一望无垠的冻雪还要冷上三分。崔梦雪忽然冷静下来,坐回车上,嗤笑:“你明明一把长剑可以制胜我们五人,却故意输给墨翼,不知是个什么意图?”
沈恋风清浅一笑,长剑收回放在手中把玩。四尺半的长剑几乎横跨车身,这样的重兵在他一个少年手中,却如玩匕首一般轻巧。“我能有什么意图?公主又不需要我为她冲锋陷阵。我现在是作为后盾的。自然是要当好自己的后盾。”
&个,沈将军,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晏飞插了一言。
&七。”众人挑眉。他无奈加了一句:“过完年。”
晏飞和胡不图同时撇了撇嘴角。齐齐道:“真不像。听说话像七十的。理智的吓人。”
一个从十五岁就当上了将军的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你能指望他还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
沈恋风故作高深:“各位司的是文职,怎能了解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所应具备的素质。”自问自答道:“作为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最先应具备的便是冷静睿智的头脑,在面临各种状况时都能做出正确应对。”
车下传来“咚”的一声。是车上另一个司武职的人,兵阁阁主尹媚一脚将沈恋风踹下了车。
&为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武夫,最先应具备的素质是无论何种状况下都应看住了脑袋。”车上传来尹媚一声轻笑。
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拱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嗤笑道:“装,你使劲儿装。”
沈恋风撑着爬起来,委屈地揉着腰,冲着马车磨牙道:“你们仗着比我年纪大人数多就欺负人,还搞暗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咱们再打三个时辰!”
&然是武夫,好勇斗狠没脑子。”崔梦雪嗤笑一声,甩手落下帘子,喝了一声,拉车的骏马撒蹄子狂奔起来。
沈恋风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凌空踢了一脚。夜空中他略带稚音的声音飘得极远:“以大欺小的混蛋。你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把我撇了以为我就回不去了么?爷十二岁带兵,十五岁当上戍边大将军,杀过的人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他四下望望,择了个方向,摇摆着细腰朝那个方向走去。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找到个野马群,以他的本事,驯服匹野马绝非什么难事,不然全凭脚力的话三百里地能磨穿他的云靴。他边走边想着。
熠熠星光下,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歪歪斜斜,彷如谁家调皮的孩子故意踩出来,只为好玩。
冰封的九颍河岸边,苏浅无语地翻白眼。打不过一个孩子就这样欺负人家,这是哪里学的好教养?待回戎州定然要好好给他们上上课。自然,也不能落下那个年方十七已是兵马大元帅的小子。表面上一副翩翩小正太的模样,却是实质上的小魔王一个。
从出云都到穿过九颍河,这一路顺遂地令人匪夷所思。说这句话并没有旁的意思。也不是说一定要没事非找点事出来不可。对于一个活了二十年从来不知道顺遂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的人来说,这样的经历是新鲜而又刺激的。就如一个旅途长顺长遂的人,偶尔遇到点无伤大雅的小岔子,譬如误入了一条只有来路没有出路但景致尚可的幽谷,这样的经历亦是新鲜而又刺激的。两种经历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唯一不同的是,前者于逆境之中见顺境,彷如雾中看花,有种不真切的朦胧之美;而后者于顺境之中见逆境,便彷如娇花入雾,美得就比较令人心生担忧。
过了河,就算进入了西月境内。夜里入境,换而言之,就是偷渡。对于三个武功出神入化的高手来说,从二十万戍边军的眼皮子底下偷渡入人家的国境线,并非难事。唯一不如人意的地方,就是上官皓月不肯换下他那身白得如雪的衣裳,穿一件适合夜行的黑衣。苏浅恼怒之下轻功施展到极致,想着甩开那个装十三的。无奈她如今的极致,比身手正常时的一半还不如。倒是墨翼还带了她一把。甩开上官皓月就是想想而已的事了。
有一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怕上官皓月穿一身白衣易暴露目标,偏就暴露了。彼时三人正弃了马擦着人家的营房顶飞掠。选的路线是背着巡逻兵的一处较偏远的地带。谁知一个毛头小兵半夜出恭,睡眼惺忪地懒得跑茅厕,就在一座营房后撩衣小解。尿了一半,头顶上一只失联孤雁猛不丁一声悲号,小兵抬头望去,只见漫天冷烁星光下,一片雪白影子如烟似云飘荡。剩下的一半尿生生憋了回去,惺忪的睡意霎时如乌云散,嘹着嗓子喊了一声。
喊的既不是“看,外星人”,也不是“啊,有刺客”,也不是“抓住那个偷渡的”,更不是“哇,是天仙下凡”,喊的是,“哪里来的大鸟,兄弟们快起来看这大畜生!”
正发足狂奔的苏浅一听,暗道糟糕,这小兵嘴怎么就这么欠,喊什么不好喊畜生,上官皓月若不弄死他都枉姓上官了。
一回头,果见上官皓月正从袖子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向嘴欠小兵甩了过去。苏浅知道他向来不屑用暗器,他的袖子里也不会像她一样装满了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个什么东西,苏浅看不清却也猜着了。
那是她在上个城镇买的馒头。眼看着雪白的馒头挟雷电之势飞了出去,小兵想不死都不行。苏浅情急之下甩出久不出手的烈火锦,将馒头堪堪打偏,擦着小兵不远处的营房顶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