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一位面无血色的苍白美人。美人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大约因为痛楚还在轻颤着。床沿上歪坐着一身大红衣衫的上官克,衣摆上华贵的金粉牡丹自床沿耷下来,说不出的魅惑。眉宇间隐着怒色和忧色,使这位一向邪肆妖媚的男子竟平添了些楚楚动人的柔和。
上官克懒懒扫了一眼来的一众人,冷哼了一声,“竟把你们都惊动来了。”撇了撇嘴角,续道:“不过谁来也没用。这等心狠手辣的女人,本王说什么也不能要了。要也要不起。本王只怕将来她入了克王府会把王府变成修罗场。”
楚鱼颤了颤,急声辩解:“我……本宫又不是故意的,怪只能怪这个女人不要脸,勾引克王爷。”情急之下,想起自己如今的公主身份,搬了出来。
说一个青楼女子不要脸,勾引男人,这位恐怕是古来第一位。青楼女子干的不就这个行当么。在逛妓院合法的年代里,青楼女子那叫合法地做生意,不叫勾引。
上官克淡淡扫视她一眼,她颤了一下略低了低头。上官克冷笑了一声:“勾引?锦荣公主用的好词汇。是不是别的女人要取悦本王,都算勾引?那,本王王府里搁着美人数百,她们若要和本王行鱼水之欢,那要定个什么罪呢?”
苏浅差点忍不住爆笑出声。上官克这丫的忒恶劣,鱼水之欢这样的词都能整出来。
楚鱼羞红了一张脸,磕巴着说不上话来:“你>
&怎么样?是不是想说本王言辞污秽?想说本王不要脸?很遗憾,本王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说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外面有女人也很正常,本王不觉得和夷陵姑娘在一起有何不妥。倒是你,锦荣公主,对本王心仪之人痛下杀手,何其毒辣,叫你一声妒妇,本王觉得,那都是对你的盛赞。”上官克依然歪坐在床上,握着夷陵柔胰轻柔画着圈圈,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正温柔地专注在夷陵苍白的脸上。
苏浅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说三妻四妾很正常而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解气。这个解气从何而来她却从没有纠结过。她对楚鱼,打从楚皇赏赐冰雪锦时就已经看她不顺眼了。后来出了楚梦的事她哭着求她出手救楚梦,何其不知事,她只当她少不更事不与她计较,她却屡次冒犯,上次沁梅苑唆使李玉卿出言挑拨她和上官陌,她依然忍了,今次又隔着楚皇楚太子和她一双爹娘找她来替她出头,她觉得就算她是她亲娘也不能这般没底限地由她驱使。这一桩桩,苏浅其实并未认真去想过,只晓得自己不待见这丫头。今日,她却是前前后后思想了个遍。她想来想去,若不是楚鱼太愚蠢,便是背后之人太高明。
上官皓月坐到桌前,形容是一贯的潇洒,就着壶里的茶水倒了两杯,手指抚上杯肚,感觉温度尚可,递给苏浅一杯,插了句闲言:“我和浅萝方才比剑出了汗,喝杯茶润润喉。各位谁要喝么?”
这句闲言插在上官克之后,恰到好处,引得众人的注意力皆离开上官克,竟将上官克满含戾气的话语带给人感官上的刺激化去了十之五六。苏浅喝了一口温茶,将茶杯放回桌上,缓步走到床前,蔼声道:“克王,这位美人如何了?我略通些医术,用不用我给她诊看一下伤势?”
上官克知她是个要验伤的意思,探身下床来,让出地方给她,口中道:“看看也好。那女医正的医术有限。”
苏浅往床前探身,眼角瞥见上官克方才往里靠着的半边衣衫全是血渍,将大红的衣衫染成锈铁色,他方才坐卧的地方全染上血渍,雪白的被褥上鲜红一片,刺得人眼睛疼。抿了抿嘴角,在床前俯下身来,掀开棉被,露出美人染血的上半身。伤处已被包扎过,眼见得女医正的医技果然有限,纱布包成厚厚一团,伤口处依然渗出血来。
&在心脉半寸处,若非我手中有保命的丸药,夷陵就保不住此命了。浅萝公主正好可以验上一验,这样的伤,可是巧合?”上官克冷哼了一声,“分明就是想要她的命。还敢说不是有意,不但心狠手辣,且心思歹毒,这样的人娶回去,克王府岂有宁日!”
苏浅忍着胃部翻腾的不适,道:“表哥,这事儿怎么办你和克王自己商议去。这位美人的伤口须重新处理,不然早晚是个死。我和月隐给她处理伤口,你们先回避吧。掌柜的麻烦你给备些热水和纱布。再拿套新被褥来。”
一直沉默未语的楚渊看着苏浅,面有忧色:“浅浅,你受不得血腥,要不我叫个宫里的女医正来吧。”
苏浅一手搭在夷陵脉搏上,一手摆了摆,“看得惯了,无所谓受得住受不住,就我来吧,不必再麻烦别人了。你们且都去略坐一坐,没吃饭的可以先吃饭去。事情再要紧,也没有吃饭要紧。”声音里说不出的淡漠。这样的时刻,她还能声色自若地谈论吃饭的问题,果然是鲜血里泡久了,已然习以为常。
这样的习以为常却恁的令人喉头发紧心脏生疼。走出去的几人面色都有些灰白。
苏浅看了看还杵在原地的楚鱼,有些冷然:“锦荣公主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以赎己罪么?”
楚鱼嘴唇蠕了蠕,目光望向床上鲜血染红的女子,纱布被苏浅剪掉,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伤口,还有鲜血从里面渗出。眼中的恐惧之色显而易见。
月隐轻叹了一声,冷声劝道:“锦荣公主还是外面找间客房坐坐吧,这里你也帮不上忙。一会儿倘或夷陵姑娘醒了,怕也是不愿意看见锦荣公主。”
楚鱼瑟缩了一下,面色灰败地望了望苏浅,又望了望月隐。两人忙活着,并没有人看她一眼。她眸色晦暗地走了出去。月隐掌风轻扫,房门应声关上。拿出一颗夜明珠搁在床头莲花盏中,夜明珠白色的柔光将床前照得亮如白昼。
苏浅从袖中抽出绿漪剑,手法熟练地将夷陵伤口处的淤血等脏物轻轻刮掉。昏迷中的夷陵痛得抽醒了。美眸缓缓睁开,看见眼前竟是自己的主子,一激动,猛咳了两声,伤口处立即涌出鲜血。苏浅柔声道:“别动,我给你上药。”
夷陵躺着不敢动,看着苏浅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倒出两颗丸药,一颗搁在她唇边,“来,吃下去。”
药香沁鼻,是珍贵的好药。她犹豫着没有张嘴。苏浅读出她的意思,轻笑了笑,道:“乱世之下,最贱不过人命。最贵却也是人命。凭它什么好药,也贵不过人命。”
夷陵眸光动了动,张开嘴将丸药吞了下去。苏浅莞尔笑道:“这就对了。夷陵你记住,你虽是为我做事,但命是你自己的。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没了命,便什么也做不了了。”边说,边将另一颗丸药捻碎了,敷在伤口处。上等的好药一触到伤口,便迅速溶入伤处,流血立即少了。不过须臾,伤口处便已不见流血了。月隐递过纱布,苏浅动作轻柔地将纱布覆在伤口处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结。
上好的珍药令夷陵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开口,声音底气依然不足:“当时想躲来着,但好像被什么人制住了一般,根本动不了,她的剑就扎了进来。”艰难吸了几口气,才又道:“我一条贱命实在不值什么,哪里就值得人看上眼了?我猜着,若不是有人借我警告公主什么,便是有人想借我挑拨楚鱼和克王的关系。若是前者,只能说明幕后之人已将醉春楼的身家掌握得一清二楚。若是后者,也不无肯,毕竟那两人,如今可是楚国和西月国是战还是和的关键。”
无疑,夷陵也是个有见识的。
苏浅抿了抿唇。须臾,轻声道:“这件事你不必管了。安心养伤就是。若有人查问起事情经过,你只说是没躲得开楚鱼的剑便是。”
夷陵乖觉地应是。
两人将夷陵挪至藤椅上,将被褥全换了新的,才又将她挪回床上。
房内收拾利索,苏浅推门而出,外面的空气清新了许多。苏浅深吸了一口气,吩咐月隐道:“你叫些饭菜和夷陵一起用吧,暂时先照看她一会儿,我去找表哥他们。”
另一间客房,桌上摆好了饭菜,却没有一个人动筷。楚渊负手立在窗前,看不见他面色如何,身姿是一如既往的秀挺,若苍松劲柏。时光在他身上似乎未打磨下烙印一般,经历了若许多事,亦不见他身上有沧桑的痕迹。上官皓月端坐桌前,自斟自饮一壶清酒,饮得自得其乐。上官克歪在软榻上,一脚搁在榻前脚凳上,一脚垂在塌下,头枕着胳膊闭目养神。楚鱼站在房门口,低眉敛目,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