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瑜虽离了徽音殿,心中却甚是烦躁。左右无事,他独自闲逛一番,又回到了徽音殿外,一面徘徊,一面犹豫要不要进去取回自己遗落的东西。他低头踢了一脚石子,忽见司马元青领着几名昭阳殿的内侍往徽音殿而来。
司马元瑜连忙藏到了徽音殿外的一株大树后方,露出个脑袋,嘀咕道:“他不是陪父皇去华林园了么?怎么到徽音殿来了?”
司马元青领着人由远而近走来,一名内侍手中还端着莲形青铜托盘,上置一个青釉绘莲纹瓷盅。那内侍许是不慎踩了石子,身子晃了晃,青釉瓷盅险些滑落地上。
司马元青厉声训道:“仔细了!东西洒了便剥了你的皮!”
那内侍忙不迭颔首认错,稳稳端好托盘,又怯懦瞧了司马元青一眼。
司马元瑜心头一惊,暗道这二弟弟何时变得如此乖张跋扈了?尚未细细思量,司马元青已领着人进了徽音殿。
司马元瑜从树后走出,一时又惊又疑,索性直接翻墙进了徽音殿,借力跃至正殿屋顶上,揭了一片瓦,偷偷往下瞧。
司马茂英正倚在矮几上,一手撑额,似有几分哀愁。
司马元青端着托盘进了大殿,脸上挂着笑容,甜甜道:“大皇姐,你瞧元青端什么来了?”
司马茂英坐直身子,奇道:“元青,你怎么来了?不是陪父皇去华林园了么?”
“父皇疲了,回太极殿休息去了。”司马元青端着托盘行至司马茂英面前,将托盘搁于矮几上,揭开盅盖,只见盅里盛的又是炖好的燕窝。
“又是血燕?”
“是呀!大皇姐为皇兄的事情烦忧了,元青特地炖了燕窝给大皇姐补补身子。”
司马茂英欣慰道:“元青对大皇姐的心意,大皇姐心领了。这燕窝还是你自己吃吧!”
“不嘛不嘛!”司马元青坐到司马茂英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大皇姐吃吧!元青特地为你炖的,你不吃元青会难过的。”
司马茂英无奈道:“好好好,大皇姐吃燕窝,不辜负元青的心意。”
司马元青十分喜悦:“元青以后经常给大皇姐炖燕窝好不好?”
“好。”司马茂英微微一笑,摸摸司马元青的小脸,喝尽了盅里的燕窝。
“大皇姐,元青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便是。”
“皇兄今日答不上父皇的问题,父皇便十分生气,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皇兄是储君,将来便是皇上,一个国家的担子全在他肩上,他必须出色。”
“若他一直不够出色怎么办?”
司马茂英目光微微一闪,笑道:“元青今日怎么想起问这些?”
“元青就是好奇。”
“你皇兄会变得出色起来。他是父皇的长子,立嫡立长,这是礼制,不可更改。”
“可皇兄不是嫡子,倘若母后生了嫡子,那太子之位是不是要让给母后生的嫡子?”
“易储非同小可,然则储君既立,不可轻易更换动摇国本。”
“哦。”司马元青点点头,似有几分落寞,随后扬起小脸,“大皇姐,你好好休息吧!元青回昭阳殿了。”
“好。”司马茂英微笑着目送司马元青离开,至他身影消失,笑容才慢慢隐去。莫非母后所料不假,元青真有夺储之心?她目光移至面前的青釉瓷盅上,面色愈发沉重。元青对她这般讨好,难道真是因为元青关心她这个大皇姐么?
司马茂英烦恼地揉揉太阳穴,低声道:“不会的,元青只是一个孩子,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他怎么会懂?定是我多心了。”
一旁小茹不解道:“公主,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她伸出一只手,“小茹,我有些晕,扶我回内室休息。”
趴在屋顶的司马元瑜这才搁下瓦片,轻手轻脚跳出了徽音殿。他在宫中漫无目地瞎逛,想着方才在徽音殿中的所见所闻。如此看来,司马元青当真想取他而代之,母后上次对他所言非假。他是不在乎什么太子之位,只要日子舒坦便是,可若要将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相容,却是怎样也不甘心。
司马元瑜实是憋闷,便走到了南掖门。
守门侍卫将他拦了下来。
司马元瑜恼道:“大胆,竟敢阻拦本宫,你有几个脑袋?”
几名侍卫齐齐跪下,“太子殿下,陛下特地吩咐过,您不能出宫。”
司马元瑜一把夺过身旁侍卫挂在腰间的长剑,二话不说刺向阻拦他的人。那些侍卫不敢还手,只能被动闪躲。司马元瑜索性直接将那几名侍卫打倒,扔下剑便出了台城。他怕侍卫追出来,拔腿狂奔,飞快地逃进了闹市之中。
待司马元瑜不见了踪影,那几名侍卫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谢晦自一旁走出来,对几名侍卫淡淡道:“很好,立刻派人去通知陛下和宋公,说太子殿下打伤守门侍卫,私自出宫。”
“喏。”侍卫答应下去。
谢晦立在原地,抚着下颚兀自微笑。
因司马元瑜出来得匆忙,也不曾回东宫更衣,穿的是一袭乌色大袖衫,外罩皂色曼陀联枝大氅,腰坠山玄玉佩,束发戴小冠,加上他又生得俊俏白皙,频频惹得路人侧目。他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想找家店换身衣服。
司马元瑜走了一截,停在一家裁缝店外,抬眼瞧了一眼裁缝店的招牌,正待进店,忽然有人朝他扔来了一个核桃。司马元瑜一怔,转过头,瞧见一名十岁左右的布衣女娃。
“你干嘛?”司马元瑜皱起眉头。
女娃冲他吃吃傻笑:“哥哥真好看,不如随我回家吧!”
司马元瑜嫌恶地扔下核桃,“你一个小姑娘,拖个男人回家,羞是不羞?”
“不羞不羞,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胡说八道。”司马元瑜不理那女娃,又要进店,胳膊却被人拽住了。他回过身,看到一名身着灰色大袖衫却生得尖嘴猴腮的青年男人。
青年男人拉住司马元瑜,其后还跟着数名家丁,目光中散发着淫邪的光芒,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公子长得真俊。”说着,便以手来探司马元瑜的脸颊。
“滚开!”司马元瑜拨开青年男人的手,隐忍着怒气。
青年男人并不生气,而是咋舌道:“哟,小公子有些脾气,哥哥喜欢。”说完,朝后方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几名家丁冲上来便抓司马元瑜。
司马元瑜原想将这几人也打趴下,怎料这几人竟然都有些功夫,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摁住了。司马元瑜大惑不解,为何他能将禁卫军打倒,却打不倒这几个市井之徒?
因这里动静太大,很快便有路人围了上来,指着他们议论纷纷。
司马元瑜气得脸色发青,“放开我!你简直胆大包天!”
青年男人捏住司马元瑜的下巴,□□道:“小公子放心,哥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司马元瑜一阵恶心,几欲作呕,“你这贼竖子,放开我!”
“竟然辱骂哥哥是竖子,哥哥会叫你知道竖子的滋味如何。”青年男人冷笑,凑近司马元瑜,“知道哥哥是谁吗?哥哥大名周猛,你去打听打听,建康城里谁人不识哥哥。”
司马元瑜搜肠刮肚自己所知的达官贵人王孙贵族中是否有人名叫周猛,想了半晌愣是想不出来。“你若说你姓王或是姓谢,我还熟悉些。姓周,没名没气,谁知道啊?”
周猛被司马元瑜一激,越发恼怒,“王谢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全都归哥哥的老爹管,你这没眼色的东西。”
司马元瑜一听这话,着实唬了一下,王谢之家的人全归这周猛的老爹管,除了他自己的父亲司马德文便只剩下相国刘裕了啊!可那刘裕姓刘,这人姓周啊!
周猛已吩咐家丁,“把他带回府里。”
司马元瑜被周猛的家丁强行拖着往前走,他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此时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正待他张口想喊时,一道鹅黄身影从旁一掠而过,啪啪两脚踢开了抓住司马元瑜的人,拉住司马元瑜就往前狂奔。
司马元瑜尚且没能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着奔出了数丈远。他回神之时,只看到一个女孩的后脑勺。这女孩梳着丱发,身量比他矮了许多,约莫只有十二三岁,身上是一条桃红高腰襦裙,衣料是上好的吴郡缂丝,绣着片片桃瓣儿,显然她是哪个官宦之家还没及笄的千金。
后头的周猛还在穷追不舍,司马元瑜心中却忽然冒起一个个粉色的小泡泡,暗想这是谁家的姑娘呢?竟能带着他从那群恶人手中跑了出来,倘若得救,他定要好好谢谢这位姑娘。
这女孩带着司马元瑜跑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甩掉了那几个贼人,藏身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
司马元瑜累得气喘吁吁,弯着腰大口喘气。
女孩倒不是太累,只微喘着气,扶着墙壁,将脑袋探到外头,观察四周,看看那几个贼人有没有追上来。
司马元瑜稍稍顺了气,直起腰,依旧只看到女孩的后脑勺。他拱手对着女孩作揖,化作翩翩公子模样,礼貌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司马元瑜,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女孩也站直了,没有回过身,而是冷声道:“你不认识我?”声音清澈透亮,中气十足。
司马元瑜十分莫名,“在下应当认识姑娘吗?”
女孩气得跺脚,“你竟然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司马元瑜更是费解,“难道姑娘认识在下?姑娘何不转过身来让在下瞧瞧,兴许在下能想起姑娘。”
女孩一点点转过身,俏丽可人的模样一瞬间映入司马元瑜的眼中。
司马元瑜大惊失色,“刘、刘如厕……”
刘惠媛杏眼一瞪,“你讨厌!”伸手便推了一下司马元瑜。
司马元瑜身体后倾,脚跟却被一块砖绊住了,挥舞双手大叫着往后方倒去。
刘惠媛连忙抓住他的手,却被他拉着一块倒下。
砰一声,司马元瑜倒在地上,而刘惠媛压在了他身上,嘴唇磕在了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