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看守所的兄弟见面
当律所的合伙人得知高亚决定为高兵做刑事辩护时,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你疯了吧?做刑事辩护有多大风险你不会不知道吧?还记得那年参加律协培训时一位老律师的警告吗?”
高亚烦恼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记得,怎么不记得,可这个案子我推托不掉。”
只有小娥一个人表示支持,“既然接下来了就认真对待吧,说不定这个案子可以为你开拓一个新领域呢!”
这么想也不无道理,然而高亚担忧的是刘大中,好不容易把这个鸭子喂肥了,如果在高兵的案子上插一脚,没准就会气飞那只肥鸭。这么长久的感情和经济投资岂不都打了水漂?
然而若是坐视不管,眉眉却又必然成为刘大中的猎物,如果高兵一审被判死刑,眉眉只有舍身救人,把自己的后半生给了刘**官,也许二审还可以改判。
高亚叹了口气,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两权相害取其轻,不如选择前者吧。金钱丢失还可以找回来,虽然肉痛,但那并不是不可逆转。而眉眉如果嫁了刘大中,那高亚一定会后悔得去撞墙。
又过了几日,算算时间眉眉已经熬过了一个月,可以出来透透风了。高亚去看守所会见高兵的时候,他没有忘记的承诺,特意去带上了眉眉。芬姨被眉眉强行劝走了,她说自己不用别人照顾了。高亚没有再坚持,就随她去了。
看着眉眉在那兴奋地做准备,高亚心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醋意。
她淡扫娥眉,又在脸颊上扫上一点胭脂,以使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高亚很想说其实她脸颊不扫胭脂也有红晕,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罢了。大概是她眼看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男友而内心里激动吧。
“你看我这样好看吗?”眉眉不确定地问高亚。
高亚强行压住内心的酸楚,说,“天生丽质,本来就好看,别再化妆了,走吧。化得再好看他也看不到,一会戴上帽子和围巾,也就只剩下一对眼睛。”因为他安排眉眉拿着小娥的证件,冒充实习律师跟随他去进行这次“违法的会见”,所以要眉眉尽量低调一些,不要把本来面目露出太多,以免看守所的警察怀疑。
“好吧,那就出发。”眉眉一听说乔装改扮将使她“只露出一对眼睛”,顿时觉得沮丧不已。
两人上了车,向郊区开去。看守所建在这座城市北边的一个县城里,驱车前往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一路上,高亚在思考见了高兵该如何说话。而眉眉浑然不知,竟高兴地哼起邓丽君的情歌来,“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
唱者无心,听者有意。
高亚不禁在心里感慨,你要是真的叫高兵把爱情还给你也就罢了,可惜你不过是矫情,那末尾一句甚至还大有撒娇的意味……
马上要到达的那个看守所有个规定,“必须有二名律师才能会见”,对这个规定,高亚一向是相当反感的。虽然刑诉法第32条明确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除自己行使辩护权以外,还可以委托一至二人作为辩护人。”但从来没有哪部法律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必须得委托二名辩护人。
说得现实一点,倘若犯罪嫌疑人只委托了一名辩护人,而看守所又规定“必须有二名律师才能会见”,那么另外一个律师的劳务费(律师费)由谁出,如果是外省的律师来会见,飞机票、食宿费又由谁出?从这些方面就显出我们某些制度的不人性化的地方来。
过去高亚曾无数次对这个制度心生不满,唯有今天,他要带眉眉冒充自己的助手去见高兵,才觉得心里平衡了一点。按规定来讲,犯罪嫌疑人被关押期间,是不可以见亲属的。亲属只能委托律师去会见。
在进入看守所之前,高亚郑重其事地提醒过眉眉,千万不得给当事人传递信件、纸条,交付现金、手机,甚至香烟等,免得引火烧身;更不得教唆当事人捏造事实、做伪证。
看见眉眉默默点头,高亚才将她的帽子和围巾一一整理好,使她不露痕迹地遮掩好自己的模样,不致被人怀疑。
警官检查完一应资料,顺利地放他们进去。
进到看守所里指定的房间等候,眉眉有些紧张起来,高亚其实心里也乱乱的,兄弟之间很多年没见,突然弟弟成了哥哥的辩护律师,最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一个他们俩都喜欢的女人,这场景怎么说也有点奇怪。
片刻,高兵被领出来坐在他们对面,看到眉眉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看到高亚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置信,望望他们两个,因不知来意,所以谨慎地没有说话。
高亚赶紧咳了一声,对他表示自己带着助手是来告知他,已经接受委托成为他的辩护律师,希望他可以把案件的经过讲一下。
高兵沉默了一会,突然大声说,“我不接受你做我的辩护律师!我要另外请人!我今天不跟你谈,我要换辩护律师,你的律师代理费能退给我家吗?”
高亚心说,你家?你哪里还有家?不就是女朋友眉眉吗,可眉眉就是主张让我来辩护呀。
他不想在这里跟高兵吵架,只是告诉他,“既然是你家里人请我,我们还是交谈一下吧,我们交谈以后你如果还是不愿请我,我可以转告你的家人。”
高兵问,“你看了案卷材料吗?”
“还没看,但初步有所了解。我认为你不构成故意杀人罪。”高亚回答。“怎么样,现在可以讲案情经过了吗?”
高兵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眉眉,看到后者点了点头,他才开口说,“其实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和蓝本昆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辆电动车翻了,司机受了伤躺在地上呻吟,那人是蓝本昆同村人。我们好心帮忙把司机送到华南医院。这个医院条件不好,又等到棕北医院的车来把伤员接走,我们才回家,那时大约晚上8点左右。13天后,宋怀堂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了,死因被鉴定为‘钝性工具多次打击头部致死’。警察说我们有犯罪嫌疑,就把我们给抓了。”
眉眉正想开口替他补充几句,但被高亚的眼神制止了,后者提醒她赶紧做会见记录,把当事人高兵说的通通记下来。
“你是说你没有故意杀人,而是做了一件救人的好事?”高亚亲耳听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说起案情,初步判断,辩护的方向将是无罪辩护,而不是有罪从轻判决。
“对。”高兵简短地回答,并时不时瞟一眼高亚身旁的眉眉。他似乎完全把高亚当做了陌生的辩护律师,而不是他从小在一个屋檐下的那个弟弟。高兵依然和以前一样,话少,问什么答什么。
“检方对你的指控是涉嫌故意杀人,我将为你做无罪辩护。你看看这个,今天的会见记录,然后签个字。”高亚把眉眉记录的拿给高兵看,后者很快地扫了一眼,就签了字。
“我这个案子你能帮我翻过来吗?”高兵对高亚的能力显得还是不信任。
“我不包打官司,我只能说,我可以排除一切干扰、维护你的合法权益。”高亚不卑不亢地说。
“你说点话,外交辞令真多。我想直接问,你的意见法院会采纳吗?在你的经历中,法官采纳辩护人意见的一般占多大比例?”高兵突然咄咄逼人起来。
高亚有些难以招架了,“这很难用比例来说明——但我可以尽力。”
高亚起身拉眉眉走,高兵声音哑哑的,艰难地问,“你——真的会帮我?”这种质疑是固有的,大约从高亚出生以后就有了。此刻,高亚才明白,兄弟间的嫌隙原来并没有消失。他们一直是相互不信任的。
但当着眉眉,高亚必须表态,“当然会帮,别忘了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有责任了解具体案情,向你提供法律帮助。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还会来吗?”高兵迟疑地问。
高亚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回去查阅一下你的案卷,如果发现什么,还会来会见你的。”
眉眉因为怕说错话,因此一直沉默着,只是用眼神与高兵交流,两人眉来眼去的令高亚更是妒火中烧,他恨不得马上结束会见,离开这里。
一走出看守所回到车上,高亚就把cd打开,放的是古典音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强劲的音乐充盈在汽车里,令高亚感受到宿命的无法改变。命运对他们三人的捉弄的确是不遗余力的。
但眉眉却不让他听音乐,一伸手就将cd关掉,然后两眼发光地盯着他问,“怎样,高兵的案子是不是很好弄?”
“你想得太天真了。虽然我说可以做无罪辩护,但也不表示很好弄。我只能说,尽力去做。好了你别再问了,我需要思考一下问题的关键。”高亚故意装得很严肃。
眉眉果然被骗到了,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高亚思考案情。
高亚暗自得意,耳根终于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