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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让贾瑚扶太夫人灵枢回南边,虽是事出突然,却也早有预兆。
一来,贾氏两府,一国公、一国公夫人先后逝世,虽说都是后事风光,但是随着这两位的去世,贾家晚辈或丁忧或守制,偌大贾家在朝堂上已然没了有足够分量说得上话的人,而姻亲之中,张家接连遭逢变故,林家官位尚且低微,便是有心,也是无力,而王家、史家·····不提也罢。
二来,因着祖母去世,贾赦劳心劳力,兼之哀思过甚,丧仪中已有不支之势,丧礼一过,更是新疾旧伤交织,听从了太医的建议搬到梨香院静养,此种情况下,便是再想自己送祖母归南,也是不能的了。贾瑚作为他的嫡长子,代父扶灵自是理所应当。
三来,贾赦想着贾家若是能侥幸不败,往后承嗣袭爵自是落在贾瑚身上,这孩子好是好,只是在家中从来宠爱有加,餐玉噎金,纵是读千万卷圣贤书,困于膏腴之地,锦绣之乡,未经风雨,到底难成大器,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也历练历练。此外更有一件,今后数年,正是朝局最为汹涌诡谲之时,贾瑚若是继续留在京城,恐怕不免卷入其中,若是有个万一,他一生心血,岂不白付了流水!于是跟张氏商量,以守孝之名命贾瑚留在南边,一则安葬曾祖,修葺坟茔,结庐守孝,二则增置祭田,查亏补缺,三则静心读书,以备科举。
商议既定,全家上下便忙着给贾瑚收拾行囊,打点车马船只礼物,占择吉日,因是扶灵归乡,诸事从简,贾瑚身边只带了自己的一个贴身小厮,四个二等小厮,贾赦给了自己身边一个李姓管事,其余仆婢不必详谈。
且说荣府上下忙碌,却有贾代儒先前在外为官,嫡母去了,便也报了忧,因着路远人老,行路不便,难免回来得迟了几日,心中惴惴,又因年老人衰,遂不再以官身为念,只以儿孙前程为要,心中思虑,几日不曾睡好,便带着儿子贾放登上门来。贾放比贾赦小不了几岁,虽是旁支,到底是贾瑚也要叫一声叔叔的,贾赦本不情愿,考校两日,却见贾放其人虽温柔敦厚,却也机敏灵活,不是他父亲那般中正迂腐不通庶务之人,不由暗叹前世若是贾放不死,贾代儒夫妇当不会老来无依,便点了头,代儒一家如得至宝,忙忙打点行装不提。
史氏得知贾瑚这一去,怕是两三年回不来,恼贾赦不跟她商量就下决定,只是贾赦铁了心的叫贾瑚离了京城这浑水,不管史氏怎么哭骂也不肯收回成命;贾敬因着贾珍的事,认为此事有益无害,很该如此;贾政自诩孝悌至极的,两个哥哥既然这么说了,他便闭了口不言不语。史氏每每见贾瑚来请安就抱着哭,或是骂贾赦张氏:“瑚儿才那么点小小年纪,你们做老子娘的,也忍心要叫他几年在南边不回来!”搞得贾瑚头疼无比。
等到了日子,贾放、贾瑚登船南去了,张氏、小张氏在家便唯有几件大事,一是贾赦身体安养,二是贾瑚行程计量,三是贾敏身怀有孕,其余诸事,左不过循着旧例而已。
却说贾琏,虽说曾祖母去世,但到底年纪幼小贪玩喜耍,又还没开蒙,不过是他母亲、姐姐带着,闲来教几个字而已,亲祖丧事浩大,到底累不到他,如今父亲搬出荣禧堂到梨香院静养,哥哥又去了金陵,无人管教,一时只如笼中雀儿出了鸟笼,自在随心得很。
这日贾琼起了晨妆,刚刚梳洗完毕,便听外边丫头笑道:“二爷来了”。一语未了,贾琏便皮猴子一般,钻了进来,笑道:“姐姐早好。”贾琼漫应一声,贾琏坐到姐姐身边来,一边唧唧咕咕地说着话儿,一边看那胭脂水粉各色鲜妍,□□可爱,不由得老毛病起了,伸手沾了就要往嘴里送。
贾琼见了,伸手一敲,嗔道:“又来了,也不知道你这毛病怎么惯出来的,回头叫老爷看见了,仔细你的皮。”
贾琏仗着贾赦贾瑚不在,也不怕,撒娇道:“这粉儿很香,姐姐给了我罢。”
贾琼身边的大丫鬟芸香听了,转头就对芸豆说:“二爷说了要香粉儿了,你快去廊下,叫管鸟儿雀儿的老赵妈多备几只鹦哥儿花雀儿,记住了,白的要几只,黑的要几只,红的绿的花的也要几只,回头上面问起来,就说是给二爷画画的。”话未说完,一屋子的丫鬟已是笑倒一片,贾琼加了一句:“厨房下也备几只,保不住二爷这次不止想画,还想吃呢。”说完,自己也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戳了贾琏一指头,“你啊!”
原来昨天张氏收到张家寄来的家书,于是把贾琼叫了过去,谁料贾琏顽皮,趁着姐姐不在,把那桃花、玫瑰的膏子,褚石、朱砂的颜料一股脑儿拿了,搅作一处,把那廊下的各色鸟儿雀儿祸害了个遍,连那鸟雀的米麦饮水都染成了红色,真真把那信佛的老赵妈吓得不轻,事情报到张氏那里,倒是歪打正着去了那家信带来的愁云惨雾。
贾琏被丫鬟们笑得脸红,滚在贾琼怀里:“好姐姐,是我不对,你且别气,我叫奶哥哥往外头给你买好的。”
外头买得到的东西哪有府里的东西好,贾琼逗他:“谁要那外头买的,我这屋子里的都是芸豆、芸香她们自己动手做的,你若是有心儿,也该自己做了来才对。”
贾琏想了想,认真道:“好,那我就自己做给姐姐用。”贾琼道:“罢罢!你这好玩好吃胭脂的毛病也改了罢,叫老爷知道了,只怕得打你一顿。”说着,叫来贾琏的大丫头秀芹吩咐道:“以后你也多看着些,好歹叫他慢慢改了。”秀芹诺诺应是。
贾琼不过随口一说,谁想贾琏当了真,后来真的为她采花捣粉去,结果被他父亲撞见,挨了一顿好打不说,还得从此读书上学去,再无自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贾敏,自她传出喜讯后,林家上下无不精心,林老夫人更是把儿媳妇移到自己身边,饮食起居一如自己,且日夜念佛,寺院许愿也不知许了多少,只盼贾敏能一举得男,自己便是立时闭了眼也是心甘情愿的。
贾敏心中明白婆婆虽然嘴上不说,但盼的无疑是孙子,不免钻了牛角尖,加上祖母生病、去世,诸事叠加,几成心疾,到后来茶饭渐少,日渐消瘦,只把林老夫人急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贾敏见婆母真心为自己着急,人前若无其事,夜里只默默垂泪,虽然有人时时劝慰,到底意难平。
到头来还是林如海解了这困局,也不知他是歪打正着,还是有意为之,某日回家来,便说自己回来路上,有一道人为人卜卦:“说来也奇了,前几天李翰林从那里过,他只看了李世兄一眼便说,世兄家中有一子三女,李世兄不信,说他家中只二个女公子,哪来一子三女?谁料得昨日他家继夫人便生下一对龙凤胎来,可把李世兄喜得,拉着诸位同年前去拜谢。”又笑道:“我看那老道为人风度,不像个凡俗中人,或真是神算也说不定,说来好笑,他见了我,便问‘府上千金可好?’我道家中并无千金麟儿,何来此言,他便不肯理我了,如此看来,也不过侥幸而已。”
林老夫人将信将疑,道:“他既然说得准李家的事,那必定说得准我们家的了,难道我们家将多个千金?”到底不死心,将跟着林如海出去的小厮叫来,隔着屏风问,果有其事,便先信了八分,心下难免失望,别扭了两天,自己转过念头来,反而好笑,暗忖:“也是我迷障了,只想着见了孙子,对祖宗有个交代,他们夫妻俩成婚才几年,年纪轻轻,又是恩恩爱爱的,有了花儿,还怕没有果儿不成?也难为了那孩子,怕是一直提着心儿呢,我只以为她为她祖母伤心来着,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林老夫人既然信了贾敏怀的是孙女,便一应事物只按着女孩儿的样式来,贾敏去了一桩心事,又有娘家兄长嫂子近在咫尺不时派人探慰,倒也渐渐放宽了心思,安心养胎。
谁想得十月怀胎,一朝瓜熟蒂落,这年端午节里,贾敏挣扎了四五个时辰,生下一个男孩,稳婆出来一报,老太太佛珠都拿不稳了,连念阿弥陀佛:“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消息传到贾家,张氏还没细问,便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再将诸事细细问过,并之前备下的贺礼加厚两分,回头与小张氏私下感叹:“你姑姑在林家,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了,老祖宗泉下有知,必然是欢喜的。”
林老夫人既得了孙儿,那便是万事皆足的了,只一件,因着前头道人的胡诌,老太太唯恐孩子养不住,连小名儿也不取自不必说,从上到下,连“哥儿”两个字也不许说,孩子养在身边,俨然是养了个孙女儿的样子,林如海虽不大赞成,但既然无伤大雅,便也随着母亲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