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思马因要马上出兵,一众鞑靼将领的反应不是颓丧和泄气,而是精神大振,出“嗷嗷”的吼叫声,气势惊人。
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生存条件恶劣,杀戮和劫掠几乎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草原上资源紧缺,部落间的兼并战无时无刻不在生。草原上的人自打出生开始,不是面临被抢劫,就是去抢劫别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草原上血淋淋的生存法则。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想不嗜战如命是不可能的。
火绫道:“国师请见谅,我并非是要反对您的意见,可若提前进兵,与大汗约定的时间不符,即便杀到长城关隘后方也无济于事……路途上耽误的时间越多,越容易被明人察觉我军动向,给予他们充分的反应和准备时间。”
“嗯。”
听到火绫的话,亦思马因很满意,环视一圈众鞑靼将领,道:“我麾下这么多将领中,论睿智还要数火绫。今后如果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做什么事最好都听听火绫的意见,对你们有好处!”
这话让在场许多鞑靼将领心中不服气,但出于对亦思马因的尊敬,他们依然恭声领命,只是看向火绫的目光有些复杂。
亦思马因道:“之所以急着出兵,是出了一点意外……明廷于上月中旬派出援军,紧急驰援三边。但这路援军故意行动迟缓,其往援方向并非是大同镇和太原镇,而是宣府。在我手里这份公文中,这名统帅援军的将领点明我们的行军计划,请边关各要隘提高警惕。”
“估计公文先到了宣化城,明廷的宣大总督看过后转到了怀安卫城。现在不知道这份公文是否传到了明廷,或者是西北三边!”
亦思马因出这番话,下面一众鞑靼将领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万户道:
“国师,您的计划衣无缝,怎会有人知晓?会不会是明廷卫所将领故弄玄虚,知道我们攻城后,写出这样的公文混淆视听!”
火绫脸上满是关切,所有人都打量神色凝重的亦思马因。亦思马因摇头:“应该不是。因为统帅援军之人确实需要我们提高警惕,此人在明廷非常出名,跟我们蒙古人多有交际,他的名字叫沈溪,乃是明廷的状元!”
“啊!?沈溪!”
听到沈溪的名字,正堂内一片哗然。
如果换作别人,鞑靼人或许还不清楚是谁,可对于“沈溪”,在场每个人都把这名字牢记心里,甚至铭刻在骨头上和血脉深处,因为这代表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弘治十三年的那场战事,鞑靼本是得胜的一方,追赶大明残兵到了延绥镇北面的榆溪河,将明军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结果一个叫沈溪的家伙横空出世,用匪夷所思的方式令鞑靼大军自乱阵脚,而后明军动反攻,战事的结果是鞑靼惨败。
自那以后,鞑靼各部族生内乱,此后几年草原上杀得血流成河,日子越过越苦,一直到现在各部族仍旧没有从之前的征战中恢复元气。
但是,鞑靼人崇敬强者,即便在鞑靼人看来沈溪是个罪恶滔的魔鬼,但仍旧无法阻挡人们对沈溪的崇拜,这是草原人对强者的敬畏,但更多人却是想击败沈溪,赢得草原上所有游牧民的尊重,甚至是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是他!”
火绫听到这名字,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此人害我草原无数儿郎,是我们的大仇人,我还担心他不来呢!国师,请您准允我带领麾下人马,跟他决一死战!”
亦思马因道:“火绫,切不可以冲动。沈溪是我们草原人的公敌,没有谁不想找他复仇。但是你要记得,对付仇敌最好的办法,是战场上打败他,彻底令其屈服,愤恨是解决不了问题。”
“沈溪是明朝皇帝的心腹,他此番接替的是朱晖延绥巡抚的职位,这个职位,从来就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人担任,而明朝皇帝却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来担当,足以证明明朝皇帝知人善用。”
“明朝皇帝名义上拨给了沈溪五万兵马,具体多少暂且不知,但此人有多危险,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带麾下那一千人马去,非但不能取得胜利,反而会兵败沙场,旧恨再添新仇!”
火绫气愤不已,她握紧拳头挥了挥,最后却无奈地放了下来。她旁边一名个子矮壮的万户开口劝解:
“火绫,你消消气,虽然沈溪杀了你丈夫,杀了我们草原人称颂的英雄,但一切都要听从国师安排!”
本来火绫已经偃旗息鼓,可当听到矮壮万户这番看似劝但听起来更像是挑衅的话,火绫眼睛变得血红,恼怒地:
“你以为我会忘记这仇恨吗?以前我曾去过明人的汗都,我拿出刀来,要跟他一较高下,甚至邀请他到草原上,在草原大会上跟他决一死战,但此人是个窝囊废,不肯接受我的挑战,还把我的刀扔在地上……这是对我的侮辱,我不杀他,愧为苍狼与白鹿的子孙!”
大堂上寂静无声。
几名万户和众多千户,看到火绫火冒三丈,心里暗自偷笑。
火绫在军中强势惯了,以至于别人见到她都害怕,但火绫有个弱点,就是厌恶别人称呼她为“寡妇”。
火绫不算美女,在明人的审美观点中还很丑陋,认为就连沈溪家最丑的丫鬟秀儿都比她漂亮,但在草原人的择偶标准中,样貌只是权贵选择姬妾的条件,普通的草原男人,喜欢的都是火绫这样波大臀圆、力能扛鼎的女人。
可惜火绫刚成婚不久就死了丈夫,她把仇恨记在心底,誓不再嫁人,这让别人没了染指她的机会。有人,如果谁能替火绫报仇,火绫就会嫁给谁,虽然这法没得到火绫本人的证实,但见火绫今日的反应,便知道此事不是空穴来风。
亦思马因道:“你们先退下,准备行军事宜,我有事跟火绫!”
“是。”
众鞑靼将领退出衙门大堂,屋子里只剩下亦思马因和火绫二人。
火绫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向亦思马因道:“国师,既然您知道沈溪领兵,此人很厉害,又猜到您的计划,我们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把他给杀了,将他率领的援军一举歼灭吗?”
亦思马因将手头拿着的明朝公文扔到桌案上,微微点头:“火绫,你的对,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比如这个沈溪,他是明朝重臣,我之前听闻,明朝皇帝派他到岭南沿海打击匪寇,我猜想是有意锻炼他,以便他积累领兵经验,最终目的还是跟我们草原人交战。”
“现在他从南方历练归来,所率兵马又不少,以此人的狡诈多端,不是你随随便便领兵出击便能击败的!”
“是。”
火绫低下高傲的头,“国师的是,但是我们不能坐视他出兵援救宣府而不管,有他在,我们要攻打宣府的计划可能会受到阻滞!”
亦思马因摇头:“不对,刚才我有件事没明,其实沈溪领兵去向,并不是宣府。他在公函中,若以宣化城为屏障,那我们草原人久攻之下终归会破城,所以明朝最好依托内长城的关隘居庸关和紫荆关,在内外长城之间这段区域跟我们拼消耗,明廷才有胜算。”
“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他的没错,如果他领援兵到宣府,我们反而轻松了,宣化城防看似牢固,但年久失修早就不堪攻伐,我有信心在五之内就可以攻破,里面有再多的守军也无济于事。”
“但如果明朝加强内长城的居庸关、紫荆关等处防备,我们无法绕路到京师后方内外夹击,只能从正面起强攻,久而久之我们的优势,就就会被明朝人强大的国力给抵消,最后被拖垮!”
火绫是鞑靼军中少数能听懂亦思马因对战局分析之人,别人都是靠一股蛮力带兵,而火绫不但有力气,而且脑子还好使,因此当她听完亦思马因的分析后,握紧了拳头:
“这个人真卑鄙,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们正面交战,而采用歪门邪道跟我们周旋?难道明人都是孬种,连一丝一毫的血性都没有?”
“火绫,我希望你知道,沈溪所做选择,是明人能做出的最恰当应对方式,他能提前获悉我们的动向,非常不容易。”
“如果明廷这个时候向宣府和张家口等地派出援兵,同时尽量与我们拼消耗,我们就会有麻烦,这是我选择不休整而直接出兵的原因。”
“我们现在要尽快攻下宣化城,将张家口周边堡垒和长城要隘尽数摧毁,这样就算明廷有更多的援军到来,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我麾下这四万兵马也不至于被断了后路。”亦思马因道。
火绫紧张地问道:“国师,那沈溪呢?”
“他?”
亦思马因沉吟半晌后,摇摇头,“或许,先不用理会他。他选择放弃宣化城以及周边城塞,这样的计划应该不会被明朝皇帝和大臣允许,恐怕他会遇到一些麻烦。等明廷各路人马到齐后,我们尽量避免与沈溪率领的援军交战,只管跟别的军队打便是!”
火绫虽然有一定头脑,但这会儿她根本就听不出来亦思马因用的是激将法,当下怒气冲冲地道:“不行,我们苍狼与白鹿的子孙岂能怕一个明人?他还那么瘦弱不堪,我一个能打他十个!”
“但他有智慧!明朝所有人或许都不及他聪明!”
亦思马因眯着眼睛,他已经感受到火绫的怒火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希望能彻底激火绫的刻骨仇恨,倾尽全力跟沈溪战斗。
亦思马因看来,沈溪最多不过率领一万人马,只要火绫挥正常,扬长避短,足以将沈溪击败。(未完待续。)